第45章 換眼

換眼

公主府。

黑漆漆的暗牢內沒有一絲光芒,周圍只有滴答滴答的水聲告訴何息蘭她還活着。

饑餓、恐懼、絕望,摧殘着她的精神,淩遲着她的血肉。

何息蘭的眼角開始流出一道血淚,眼睛就像是被針紮了一般疼痛。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眼前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到,不是這裏的光線太昏暗,而是她的眼睛瞎了。

一瞬間,她有些啼笑皆非。

她懂了,這麽多年來,趙柔對她的關照只是因為趙柔把她當作了“恩人”。

當她發現所謂的“恩人”不是“恩人”的時候,她會毫不猶豫的把她扔開,就像是雲兒一樣。

甚至她的下場,還不如雲兒。

何息蘭順着水滴的聲音,摸着牆壁慢慢行進。

她已經很久沒有吃東西了,她的胃已經收縮在一起,痛得要命。滴水順着喉嚨流下去的時候,她才能感覺到一絲絲的好受。

“或許,這便是報應吧。陸淮之,你當年經歷的,應該比我折磨人的多吧。”

暗牢內,每日只有些馊了的剩飯送來。來送飯的婢女都是隔着老遠将飯扔進去,似乎就是想看何息蘭像狗一樣趴在地上徒手吃飯的慘狀。

趙柔也會偶爾會來暗牢中朝她冷言冷語幾句。

何息蘭根據腳步聲判斷出趙柔的身子又重了幾分,那雙明亮純澈的眼神睥睨着趙柔:“後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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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息蘭哼道:“後悔什麽?”

“你跑去姑姑那裏告狀。”趙柔道,“若你沒有向她說這些不該說的,興許你依然是我府中地位最高的,下人。”

聽到這裏,何息蘭不禁笑了一聲:“趙柔,你就這麽怕我?你也說了,我不就是個下人而已。”

短短幾個字,好像一下子戳到了趙柔的心窩子上。她登時就火冒三丈,拿起鞭子朝着何息蘭狠狠抽了幾鞭。

“我怕你做什麽!你根本不足為懼!”她咬牙道,“不識好歹的混賬東西,若不是我及時發現你的用心,我可就栽在你手裏了。”

何息蘭痛的咬牙切齒,卻始終忍着不叫痛。

“咱們兩個人,又有誰是好人呢?”

“你不妨掏出銅鏡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有多醜。”何息蘭冷飕飕道,“若是驸馬爺看到你這樣的面孔,不知道會不會後悔娶了個你進門。”

聞言,趙柔氣的渾身發抖,牙齒都在頻繁打架。她快步上前擡起她的下巴,對着何息蘭狠狠來了一個耳光。

“口出狂言!”

這一把掌落下去,趙柔的手掌都紅彤彤的一片。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何息蘭的臉上火辣辣的疼,她灰蒙蒙的瞳孔絲毫沒有退縮的意味。

忽的,趙柔詭谲一笑,挑起何息蘭的下巴道:“若是直接殺了你,那就沒意思了。你就一輩子待在這裏吧。”

說完,她朝着一旁的侍從揚聲道:“吩咐下去,好生看着這不要臉的賤人。等她快死的時候,立刻過來醫治,若是讓她死了,唯你們是問!”

侍從們齊聲應了聲是,趙柔鼻子一抽,臨走前朝着何息蘭的小腹狠狠踹了一腳,拂袖而去。

從那以後,她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過的卑微極了。

不過常燃那小子雖然不怎麽靠譜,可是他給的香膏确實好用。何息蘭每次只要稍稍用一點,那一夜她便能睡得香甜。

只是那香膏也見底了,何息蘭已經沒了慰藉。漫漫長夜,她度日如年,只能開始用石塊在牆面上刻“正”字來打發時間。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刻了滿滿一個牆面。

她約莫,時間已經過去了近一年了。

她的渾身長滿了虱子,渾身又癢又疼。她明白,只要她死不了,就不會有人理她。

她躺在草席子上,顫抖道:“我要是就這麽死了,該多好。”

何息蘭緩緩閉上雙眼,盡管她的眼睛閉上與否也并無太大的不同。她随着若有若無的滴水聲,唱着曾經母親為她哼唱過的歌謠。

“何息蘭!”

少年的聲音兀自在暗牢之中響起,然而何息蘭的意識有些模糊,并沒有聽到這一聲。

“何息蘭!”

少年又叫了一聲,神色陡然沉了下來,而後便只聽“哐當”一聲,那是鐵鎖落下的聲音。

急促而又焦急的腳步聲開始緩緩朝着何息蘭走近。

“常燃?”

何息蘭微微側首,她的眉頭緊鎖,似乎并不确定。

“是我。”少年将何息蘭的胳膊環在他的脖子上,“我帶你走。”

緊接着,常燃便要将何息蘭橫抱起來。

何息蘭驟然想起了什麽,劇烈的反抗道:“你做什麽,你的奴契還在趙柔那裏,你放了我,趙柔會怎麽對你?我可不想平白無故欠你個人情。你走,就像之前的那一年一樣,不要理我。”

常燃任由何息蘭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言不發。只是何息蘭的情緒激動,常燃眉頭擰了擰,手掌對着何息蘭的後腦來了一下。

何息蘭登時便覺得四肢發軟,沒了意識。

-

一睜眼,何息蘭見到眼前雲霧缭繞,空氣清新,宛若仙境。漸漸地,雲霧退去,她才發現自己尚在人間。

她揉了揉眼睛——她這是,複明了嗎……

何息蘭頭痛欲裂,隔了好一會,她才記起來她在暗牢中最後見到的常燃。

她下床逡巡了幾圈,依舊沒能見到常燃的身影。只是無意間,何息蘭覺得自己身上有個東西滑落。

何息蘭撿起來看了看,正是常燃從前贈與她的那個香膏。只是香膏現在已經換了個更大的盒子,裝的滿滿當當,掂在手裏沉甸甸的,像是鐵塊。

“你醒了?”

何息蘭循聲望去,那老者的頭發、眉毛、胡須皆是花白,手中掂着個浮塵,一身白色道袍,應該是個道士。

道士上前在她的太陽穴處按了很久。

他點點頭,捋了捋胡須,道:“恢複的不錯。”

何息蘭愣住了。

她母親也是失明過,是其他病症導致的并發症。

她母親最後的願望便是希望能再看看這個世界,看看何息蘭的父親。

是以何息蘭的父親為了幫她母親尋找複明的方法,踏遍山河,終究一無所獲。

等到她父親找到方法時,她母親卻已然過世了。

時隔多年,何息蘭依然記得複明的方式——便是以眼換眼。

也就是說,她現在複明,是有人把自己的眼睛換給了她。

常燃。

除了他,她想不出第二個人。

“敢問道長,将眼睛換給我的那個少年去哪了?”

道長聞言一愣:“他于一個時辰前便離開了,離開時他囑咐我把這個交給你。”

何息蘭接過信封。

常燃的字她曾見過,筆走龍蛇,力透紙背。可信封上的字确實東倒西歪,堪稱狂草。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公主手中還有我的奴契,因此我必須回公主府請罪。此次一去,不知還能不能活着回來,希望餘生,我的眼睛能一直陪着你。”

信封的背面還有一行小字,令何息蘭險些沒看見。

“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負擔。陸淮之不愛你,是他沒眼光。你這麽好,總有人願意愛你的。我也知道你我不愛我,可是愛你是我的事,你不愛我是你的事,我們互不相幹。”

“胡鬧!”

話音剛落,何息蘭的眼睛再次感受到了刺痛,應該是剛移植了眼睛造成的排斥現象。

她簡單和道士道了別,便風風火火的追去。

一路上,她一匹馬也沒見到,就堪堪找見個驢子正在仙山上尥蹶子。

那驢子起初還不願意走,何息蘭費了好一番功夫,連哄帶騙,總算是讓驢子跑了起來。

她心急如焚,可驢子仍然不緊不慢。沒辦法,何息蘭便将斷刃沒入驢子屁股上,驢子吃痛,前蹄一揚,飛快的跑起來。

速度如風,甚至可以和千裏馬比肩。

穿過層層樹林,也就是一個時辰的功夫,何息蘭便見到了以白绫掩目,于樹樁處小憩的常燃。

還未來得及上去寒暄,趙柔便已急急追來。何息蘭趕忙上前将常燃護在身後,盯着趙柔,目眦欲裂。

趙柔睥睨着這兩只蝼蟻,淺笑一聲:“早就聽聞雲霧神醫醫術高超,連颠覆生死之事都做得,那區區失明,自然不在話下。想不到,還真讓我猜對了。”

森林內的葉子枯黃,随着秋風的吹拂撲簌簌的落下。樹上的小動物見到這兇巴巴的女人,吓得嗚嗚叫了幾聲便扭頭跑了。

“此事不怪常燃,你莫要為難他。”

趙柔哈哈大笑道:“還真是對苦命鴛鴦。可惜,你們一個人都活不了。”

說罷,箭雨“嗖”的一聲,便如漁網一般朝着何息蘭籠來,眼看着就要把何息蘭和常燃這兩條魚一網打盡。

何息蘭回過身,緊緊将常燃擁在懷中。

“常燃,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我會護你。”

她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雙眼。

何息蘭懷中,一直沉默不語的常燃終于開口了:“我将眼睛換給你,可不是讓你尋死的。你要好好活下去。”

話罷,常燃拉着何息蘭,如一道流星般沖了出去,身後只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虛影。

“快跑!”

常燃對着何息蘭胸口一掌,何息蘭便挾着這一股沖勁,連連飛出去了好幾丈遠。

趙柔冷嗤一聲,斜眼看着兩只蝼蟻:“你們當我是空氣嗎?你們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滑落,趙柔身後便急速竄出來了數道黑影。刀光劍影下,常燃的胸膛被穿透,鮮血順着劍鋒滴答滴答的落下。

“常燃!”

何息蘭幾乎是撕心裂肺的呼喊着。

“別急,下一個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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