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金複篇

金複篇

角公子和徵公子離開宮門已經兩年了,我很想念他們。

角宮和徵宮的宮主都不在,冷冷清清,安安靜靜。宮內衆人都照着規章制度辦事,彼此之間有交談,過的亦是安穩生活,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驅逐萦繞在我們身邊的靜默,每個人心裏都很慌。

他們兩年沒回過宮門,執刃寫信催促過他們幾次,讓他們回去過節祭祖,但他們皆無動于衷,只送了一封信回來,讓執刃祭祖時幫忙燒給他們的家人。

執刃覺得事态嚴重,須想辦法挽回。

徵公子說要離開宮門時,執刃和長老都沒當一回事,覺得徵公子不過是小孩心性,想要出門玩,便允了,誰知他竟真的帶着角公子一去不複返。

執刃叫我過去,讓我借着出門為角宮置辦物資的機會,順道去一趟麓城,親自将他寫的信件帶給角公子,并當面勸角公子有點做哥哥的樣子,将徵公子帶回宮門。

我領命辦事,帶着一隊人下山,出了舊塵山谷,先往麓城去。

角公子不負他的承諾,他在山谷之外也能将宮門護得滴水不漏,能擋的事情他都擋下來,漏網之魚也能提前派人将消息帶回宮門,讓執刃有所準備,提前布防,有時他擔心執刃成不了事,還會讓一些英雄豪傑到山谷附近值守,暗中幫助執刃。

說實話,我覺得在角公子的幫助下當執刃,是一件非常輕松的事,角公子和徵公子在不在宮門裏生活,角宮和徵宮的人可以在意,但執刃是不需要太在意的。

長老們或許也逐漸意識到了角公子不回宮門反倒能成更多事,故一改常态,不再啰嗦着家規如何,只讓角公子在外保重身體,并要看好弟弟,別讓徵公子玩得太瘋闖了大禍。

跟着我的人馬在麓城中購買物資,買完了他們自己先将東西運回宮門在附近的據點,不必等我。

我獨自去角公子的宅院拜見他。

應是角公子有過吩咐,宮門中人可随時找他,因此我向門童表明身份又說明來意之後,有一位年紀和我差不多的自稱管家的人就過來給我引路,将我帶到正廳。

兩位公子都在廳內,我拱手向他們行禮,恭敬喚道:“角公子,徵公子。”

角公子微微笑着,說:“好久不見了,金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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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常遺憾,一直無暇過來拜見公子。”

徵公子三兩步跳到我跟前打量我,笑道:“是宮子羽不肯讓你過來吧?那這次突然來是因為什麽事?他又要婆婆媽媽地勸哥哥回宮門嗎?”

角公子無甚變化我是意料之中的,他從前也是常年在江湖中行走辦事的人,可徵公子竟是同樣半點不變,這讓我挺驚訝。

我看着他長大,從他七歲左右搬到角宮居住開始,他就在我眼皮底下跑來跑去,身量還不到我的肩,就練習發射暗器練得滿手血泡,晚上扁着嘴要角公子給他上藥、喂他吃飯,曾經試毒試得高燒三日,嗓音又啞又軟,角公子給他喂了藥他還哼哼唧唧地鬧着要吃糖。

他年紀小,在做着許多成熟的事情時,免不了要露出孩子氣的一面。

我以為他在江湖歷練兩年,總該脫了稚氣,實則不然,他臉上張揚放肆的笑容,和從前一模一樣。

想來角公子待他非常好,無論在何處都不讓他受苦,他身上幹幹淨淨,穿着漂亮衣裳,編着花裏胡哨的小辮子,心上也是幹幹淨淨,世間疾苦從他眼前而過,不落于心。

如此,我亦感到欣慰,畢竟他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

我回他一個笑,說:“徵公子猜對了。”

而後拿出執刃給角公子的信,呈給角公子。

徵公子撇撇嘴,說着不想聽宮子羽啰嗦之類的話就抱臂踱出去了。

角公子對徵公子的無禮舉動毫無意見,拆開信封看了眼信的內容,便随手放到一邊,同我說:“不寫回信了,你幫我帶話回去給宮子羽,就說我仍是很忙,抽不出時間回去,讓他再等等,別着急。并且我和遠徵在此處生活得安全又惬意,一切皆好。”

“是,我定将公子的話帶給執刃。”我拱手應道,可角公子這般說,我還是要多問一句,“公子近來還好嗎?”

給執刃的話,與和我面談的話,是不一樣的。角公子和執刃之間幾乎沒有情誼,可和我之間是有情誼。我是角公子的貼身侍衛,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面對各種險境,我從小就将性命交到他手裏,我将他視作比我的命更重要的存在。迫不得已要離開角公子,是我人生最沉重的遺憾。

角公子仍微微笑着,似在安撫我,說:“很好,遠徵和我相互照顧,我們都很好。”

“公子就打算這麽在外面住下去了?”

“嗯,遠徵不想回宮門,我要陪着他。他對現在的生活還沒有足夠的安全感,這孩子,心裏很難有安全感,我打算等他更安心些再和他回一趟宮門。宮門裏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吧?”

“公子莫擔心,宮門再安穩不過了,有公子在外斡旋籌謀,誰都沒膽子靠近舊塵山谷。”

“那就好。”

“只是公子在江湖中使霹靂手段,恐會樹敵。”

“無妨,将無鋒徹底消滅之後,再去處理那些對我不滿的所謂敵人,他們不會比無鋒更棘手。”

角公子想多聽我說宮門的事,尤其是角宮和徵宮的近況,便将話題又繞回去,細細問了我一番。

我将我知道的所有事都同他說了。現下是無風無浪的,以後未可知,他臉上有思索的痕跡,跟我說他會開始留意合适的人選,日後收養他們,讓他們去當角宮和徵宮的宮主,主持大局。

聊了半個時辰,時間差不多了,最想問的問題我卻還沒有開口。但看角公子的神情,他應該知道我想問什麽。

他輕輕笑着說:“金複不必擔心我和遠徵,我們萬事皆好,以後也會一直這般好。”

我輕輕嘆氣,擠了個笑,祝願道:“我衷心祝福角公子和徵公子,平安順遂,天高海闊。”

我起身,拱手同他說我是時候離開了。

他點點頭,也跟着起身,說:“我送送你吧。”

我連忙推辭:“公子怎可屈尊送我?此舉不妥。”

他先我一步往外走,邊走邊說:“這裏不是宮門,沒那麽多規矩,走吧。”

出了正廳的門,角公子停下腳步,朝屋頂的方向喚道:“遠徵。”

話音未歇,徵公子倏地落在我跟前,在他站到地上的那一刻我才聽見一絲鈴铛聲響。

徵公子的武功精進了,我在屋內坐着,他卻可以在我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跳上屋頂,待了這許久。

角公子向徵公子提議:“我們送金複出城吧。”

徵公子自是很樂意湊熱鬧的:“好呀。”

我們三人往大門口走去,差不多走到時,有一個總角小兒正要進門,見到兩位公子和我便退至邊上,恭敬地垂手靜立。

徵公子笑得開懷又驕傲,用炫耀玩具的語氣告訴我:“那是我收的小徒弟。”

看仔細些,小徒弟的兩個發髻上也綁着小鈴铛,應是徵公子送給他的,徵公子對身邊的人挺大方。

徵公子又向他的小徒弟介紹:“這是宮門裏的黃玉侍衛金複,武功不錯,你來拜見一下。”

小徒弟立刻向我行了揖禮,我還了半禮,口稱:“不敢當。”

我不禁感到唏噓,徵公子都當師父了,并且也快要到加冠的年紀,時間過得真快,宮家最小的一位公子都已經這般大了。

我有點好奇,悄聲問徵公子:“加冠之後還要挂小鈴铛嗎?”

他笑道:“當然要。”

下人早已将我的馬牽到前門邊上。同時還牽了兩匹黑色駿馬來,它們的肌肉線條流暢,毛色烏黑油亮,一看就是一日千裏的良駒。

徵公子吹了個口哨,其中一匹黑馬乖巧地走到徵公子跟前,低頭蹭蹭徵公子的肩,徵公子滿意地摸摸它的腦袋,同我說:“有好幾天沒和它出去跑兩圈了,它在馬場裏大概悶得慌。”

我略感詫異:“徵公子竟學會了騎馬?”

徵公子得意道:“呵,當然,我早就學會了,我如今的馬術大約比你還好,要不來比比?”

作為十多年的老騎手,我不可受到這等挑釁,當下應道:“好,比就比。”

那天我和兩位公子策馬揚鞭一口氣奔到麓城的界碑石附近。

徵公子的馬好,馬術也不錯,跑到我的前頭,我怎麽追也追不上他。

我就看着徵公子那起起伏伏的花哨小辮子,追趕他,也暗暗想着,這樣痛快的一次跑馬,在我的全部人生裏,大概是不可多得的。

而後在朦胧夕照中,我同他們道別。

我繼續往前去,他們調頭回麓城。揮動馬鞭時我的動作是遲疑的,心中十分惆悵,下一次見面不知是何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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