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誅神
誅神
我對沈修說,如果魔域荒蕪,那就不讓它荒蕪,魔域的屍山血海,都可以一點點淨化,他不置可否的一笑,帶着我回了魔域。
我在魔域的黃沙裏嘗試了各類從人界帶的種子,沒有一種可以活下來。我企圖淨化那屍山血海,魔域的魔物們就站在旁邊看着我,帶着跟沈修一樣的嘲諷的笑意。
我只能一寸一寸的走遍魔域,将手裏的種子一一撒下。
“你知道那座城池的富庶生機用在了哪裏嗎?”沈修指着他的宮殿旁的一片空地,“就在這裏,那一座城池五百年的生機,只夠在魔域養這麽一片花草,半個月,半個月一過,這裏又是一片荒蕪。”
我又去問天道,天道說,不是天地規則放棄了魔域,是魔域企圖逆轉天地規則,這就是結果。
那只能追溯到我出生之前了,可是追溯那麽遙遠的事情也是沒有意義的,我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嘗試在魔域的每一寸黃沙裏撒下種子。
兩千年,屍山血海的煞氣被我用神力淨化了一半。沈修給我傳信,說我播下的一片種子發芽了。
那是我兩千多年來唯一聽見的希望,我興沖沖的趕到,已經有很多魔族的魔圍在了那片土地上,見到我來,他們紛紛讓開了路,我一眼就見到了一小片嫩綠的細芽。
沈修蹲在那片嫩芽旁邊,笑着對我招手。
此刻我卻有些不敢上前,我問天道,我算是做到了吧?
天道說,我可以去驗收自己的成果了。
我雀躍着跑過去,一腳踏進了誅神大陣。
那片嫩綠在我眼裏迅速枯萎,化成黃沙。沈修站起身來,撈起一把黃沙又從指縫裏讓它們落下。
“你看,你沒有做到。”沈修冷漠的看着那片黃沙在誅神陣裏飛揚,“月靈,我已經讓你試了夠久了,也該用我們魔自己的方式了。”
所有的魔都在往陣裏輸送法力,原來他們跟沈修一樣,冷眼看着我一顆顆的撒下種子,心裏卻從不相信那些種子能真的發芽。他們都在偷偷的堅持自己的方式,一起花了很久的時間布置這個誅神大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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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陣法如同蛛絲一般,牢牢地将我粘在了陣中。
沈修一躍而起,站在誅神大陣外看着我掙紮,“你知道這裏是哪裏嗎?這裏是羅浮。”
是了,這裏是羅浮,離人界最近的地方。
“這個誅神大陣的一個角,搭在了人界,如果你撕毀它,就會毀了那一角覆蓋的城鎮。月靈,你看,在你的永生和那些如同蝼蟻一般的人之間,你也會選擇你自己。”
為什麽?我問天道,我花了那麽久的時間,為什麽是這樣呢?沈修騙我,天道也騙我?
天道沉默良久,說,月靈,你正在渡魔。
對啊,我正在渡魔,所以我成為了天道所要犧牲的那一個。
我停止了跟誅神大陣撕扯,只能雙手撐着不斷往我身上壓那股恐怖的威壓。
“就算我不掙紮,這個大陣要徹底消除,它所覆蓋的地方也會寸草不生。”
沈修低下頭看着羅浮跟人界的邊界,那是一條非常分明的分界線,人界生機盎然花草樹木叢生,羅浮黃沙飛揚滿目蒼涼荒蕪。
“魔界,本就寸草不生了。”
我感受到了沈修的決心,或許他把我帶回魔界的那個時候,或許更早,他就已經在計劃這個結果了。
我感受到了每一個在場的魔的決心,解決掉眼前礙事的神,他們就可以越過羅浮的這條線,踏進人界的境地,去掠奪,去搶占,去占有那些讓他們垂涎已久的青山綠水。
可是啊,人界那麽脆弱,人那麽脆弱,一定會變成第二個魔域。
我喜歡人界。
我用神力将誅神大陣撐起來,看着沈修笑,“沈修,我或許一開始就選了一條錯誤的路,但是我只能把它走完。我不僅要向你證明神并不虛僞,我還要證明,魔,可渡。”
我用盡了神力,将誅神大陣往自己的神骨上纏。
我生于混沌,教養于父神,我可以接受自己成為被犧牲的那個,因為我心懷衆生,只是這條路,我得用自己來證。
“月靈!”沈修驚怒交加,或許他從來沒有見過我這樣的神。
我選擇了自爆。
我将自己的神力和壽命同誅神陣一起,炸向了魔域。我身上的混沌之力席卷了整個魔域。
等我清醒過來,已經很久以後,我成為了一縷神識,勉強附着在散落在地上的一把劍上面。我只能将自己修成這把鏽跡斑斑的劍的劍靈。我認不出這是哪裏,按理說我應該還在魔域,但是周圍生機勃勃樹木叢生,像是人界。
一萬年後,天道降下九天神雷,我頂着漫天的雷光從劍裏走了出來。
我幾乎已經認不出,這是魔域。曾經我花了兩千年走遍了魔域每一個角落撒下了無數的種子,就是想見到這樣的場景。
你改寫了天地規則。天道冒了出來給我答疑解惑。
魔域開滿了花,山清水秀,我改寫了天地規則,那就意味着,我當年渡魔成功了。
因為我的自我犧牲,沈修有了恻隐之心,他又去游歷了人界,慢慢的有了人界的七情六欲。魔域對于人界的掠奪和嫉妒之心弱了很多,更多的也是想跟沈修一樣去人界體驗那些從未體驗過的情緒。
可是我為什麽還能再修煉出來呢?
因為你可以渡魔。
聽了天道的回答,我幾乎笑了出來。渡魔?曾經我心懷天下,一腔赤誠,認定了可以以慈渡魔,可是啊,神欲渡魔,魔卻誅神。
那一條路,我最後用自己來證了道。我現在并不打算再走那條路了。
我在魔域轉了一圈,這裏簡直已經成為了另一個人界,可是我卻不怎麽喜歡。
我來到人界找沈修,曾經我們在人界的那幾百年,他很喜歡往靈力充沛的地方湊,現在他依舊保持了這個習慣。
我現在是一把劍的劍靈。
我要以殺證道,沈修是第一個應該死在我劍下的魔。
“姑娘認識我?”沈修此刻就在我面前問我。
“不認識。”我挽着月靈劍凍結了這一方天地,“只是想殺你罷了,魔,都該殺。”
沈修笑了,他拿出了自己的劍,“既然姑娘這樣說,那就不浪費時間了,畢竟我的心上人還在等着我回去。”
天道說得對,沈修現在很像個人,在我渾渾噩噩的那段漫長歲月裏,他得到了與人界一般無二的魔域,成為了魔域的老祖,體驗了七情六欲,有了心的歸宿。
我心裏升起了一股嫉妒的情緒,憑什麽呢?憑什麽沈修就能得到這些呢?他逍遙的這些年,我又是怎麽掙紮的再活下來的呢?
我心有不甘,放出了混沌之力,然後一劍砍在了沈修肩頭。他的臨時坐騎靈蛇已經跑路了。
天道用天地規則纏住了月靈劍,我沒辦法再往下分毫。
“天道!”我怒吼,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天地規則纏上來。怒極之時,那些早已消散的神力竟又慢慢的回來了。
“月靈?”沈修伸手握住了月靈劍,瞪大了眼睛盯着我。
我看向沈修,心裏清楚為什麽天道不讓我殺他。他是神渡魔成功的證明,他甚至可能已經偏向了善。
果然是善惡無邊界,我這個渡魔者,也正在成為魔。
“沈修,我問你一句,月靈活該嗎?”
沈修張了張嘴,沒說出什麽來。月靈劍的冰霜已經從他的手蔓延到了他腳下的地,他依舊在盯着我。
我也沒指望他能說出什麽,我擡頭看向虛空,“父神,月靈活該嗎?”
我兜兜轉轉那麽多年,最為不甘的就是這句,我活該嗎?就活該被欺騙,被犧牲嗎?
幾萬年不見的父神站在虛空裏,朝我伸出了手,“月靈,來。”
我伏在了父神腳下,忍了幾萬年的眼淚終于湧了出來。
父神慈愛的摸着我的頭,“月靈,你很好,你正在成為真正的神。”
我曾經滿腔無處訴說的委屈,都溶在了眼淚裏。
我覺得自己正在成魔,父神卻說我正在成神。我果然還是無法理解這種善惡的界定。
“因果有定數,天道會錯,天地規則也會錯,我也會錯,錯并不等于惡,這些錯雜的因果交織,不斷的修正這些錯,蒼生不斷更替,六道才能輪回。”
“月靈,沈修在體驗七情六欲,你也一樣,你們都是衆生的一部分,你們都在成長。”
我轉頭看向沈修,他依舊半蹲在地上,我想起了在人界的那兩百年,一神一魔經常争執得面紅耳赤卻依舊一同游歷人界,我在魔域的兩千年,沈修也經常陪着我游走,他也曾經跟我一起親手在魔域的黃沙裏撒下種子。
我們就如同人界那些一同長大的孩子,一起成長,卻因為彼此的信念背道而馳。
“父神,我想成人。”我伏在父神腳下,說出了從出生以來向他提的第一個請求。
父神拍了拍我的頭,“去吧。”
父神和天道都走了。我站起來,把蒼穹鏡一直以來都不敢再插嘴的蒼穹鏡扔給了沈修。
“月靈,”沈修捏着蒼穹鏡,目光複雜的盯着我,“我……當年……對不起。”
“沈修,人其實不脆弱,他們比神和魔都強,對吧。”我重新站在了山頂,看着那些城鎮的點點燈火。
我曾經覺得人界脆弱,可是在我出生的這三萬年裏,人界一直在更替,并且興盛不衰,神界和魔域一直在争誰才是最強的,可是這樣的強有什麽用呢?七情六欲八苦,沾染哪一個神和魔都不能好過,但是又不能幸免。
“對。”
“我們終會歸于混沌,人界依舊會長盛不衰。”
“天地因果,皆始于人,歸于人。”
我笑了笑,擡腳往山下走,所以我喜歡人界,現在也正走向人界。
“月靈,”沈修在後面叫住我,“如果再見,我帶你去見一見妙妙吧。”
“你的心上人?”我回頭朝沈修揮揮手,“有緣再見吧,跟你,跟她。”
妙妙啊,應該是個很好的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