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26.

26.

梁霧将擋住視線的那縷頭發順着別至耳後，掀起眼皮，朝左上方看，沉默地與他對視。

路城在她的目光下，坦然自若地拉開椅子坐下來。

她将臉轉回去，從電腦裏調出桌面上的pdf文件，大致掃了眼第一頁開頭，手指在觸控板上移動，高亮了其中一句話。

“這門課有前置課程要求，你确定能上嗎。”梁霧将電腦稍稍朝左側偏了偏，讓屏幕方向對着他。

路城也拿出電腦，擺在桌上面，看了眼她高亮的部分，又歪過頭看着梁霧。

“謝謝，就當是關心和在意了。”他的唇角邊掀起一抹笑，像是腼腆的大男孩兒被喜歡的人誇贊一樣。

“……”梁霧認為她在自讨苦吃。

路城的笑容漸漸擴大了些。

此時教室左側的前門被打開，授課老師抱着公文包匆匆忙忙走進來，趕着最後兩分鐘要将電腦連接到投影儀上，整間教室除了學生們的交談聲外還伴随着收放東西時窸窸窣窣的聲音，好不熱鬧。

在這一片嘈雜中，路城的臉向前湊了湊，梁霧只能見到他眼底的一片黑，還有教室頭頂的一束光所幻化的亮點，就在他眼瞳正中央綻放。

梁霧覺着，這雙眼仿佛與昨晚天花板上出現的漩渦一般無二。

越看越眼暈，越看越容易迷失自我。

她由此起了後退的心思。

“我大一有上過psyc的intro課，所以不用擔心。”他頓了下，又補充，“來之前，我已經做了充分的準備。”

梁霧知道他話裏有話，想要一語雙關，但面上仍然是冷靜的，心平氣和地說：“你自己把握。”

這節課只屬于心理學其中一只分支的基礎課，所以是校內一名在讀博士生授課，金發白人，高知女性。

教室太大，又是兩百多人的大課，她拿着麥克風正在做自我介紹，過後話鋒一轉，“我一直認為團隊合作能夠提高學習質量以及學習樂趣，雖然我們是一節大課堂，但我希望大家可以互相認識，以後也可以互幫互助，共同進步。”

于是接下來兩分鐘，就只能聽見教室內嗡嗡嗡的說話聲，兩百多人幾乎同時張嘴講話，那陣仗可不是鬧着玩的。

梁霧沒想到自己大四了還是逃不掉這樣的尴尬社交行為。而在她的四周，只有路城離着最近。

妥協般嘆了口氣，她側過身，面向路城。

對方卻像是已經在等着她似的，偏着頭，身子也側了側，以一種迎接對話的姿态面向她。

不過自我介紹大約是不必要的，但梁霧心中的确有些癢癢的，尤其是在昨晚與方詞玉那通電話過後。

路城注視着她，似乎在等她先開口問問題。

梁霧喉嚨滾了下，又下意識舔了舔嘴唇，“怎麽想來溫哥華做交換？”

論好學校，美國常青藤不好嗎？高校一抓一大把，偏偏到這裏來。

“原因有很多，你想聽哪點？”路城挑起眉毛，自顧自道，“聽說這裏四季如春，而且早些年大陸和港澳臺的知名廚師都做了移民過來開餐館，所以美食多樣，我還聽說——溫哥華美女如雲。這些都是理由。”

梁霧冷冷地一口駁回：“Bullshit.”

他聽聞，反倒是樂了，笑得肩膀都隐隐抖動，額前的劉海也抖了抖。

“梁霧，別裝傻。”他又說。

這下輪到她沉默了。

授課講師說時間到，教室裏再次鴉雀無聲，正式進入上課狀态。

這節課時長一小時二十分鐘，下課時，路城問：“一起吃午飯嗎。”

“我還有課。”她拒絕得很委婉。

沒想到旁邊人短笑一聲，伸出手指，隔空點了點她電腦桌面主頁，“下次說謊前，記得別把證據擺在明晃晃的位置。”

她的電腦桌面是這學期的課表。

梁霧臉一紅，咕哝着：“就你長了眼。”

“大家都是兩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張嘴，我可不敢多生。”又是那種懶散的語氣，臉上毫無表情，但不難看出他眼角是稍稍向上吊起的，昭示着此刻的好心情，“另外，我雙眼視力極佳，這麽近距離想看不清也難。”

這番話一出，梁霧收拾東西的手停住，她微微垂下頭，頭發又順着滑下來，擋住她有些迷惘的臉孔。

太熟悉了……

路城的這段話，是他的風格。

久違。

梁霧感到自己仿佛又置身于‘中午暖洋洋，傍晚透心涼’的洛杉矶的冬天，身旁也仍舊是那個嘴巴上從來不饒人的少年。

她抿了抿唇，胸腔內那顆心髒似乎要比往常跳動速度加快了些。

這份感覺梁霧并不陌生，她人生中第二次萌生出‘梁霧，你完蛋了’的想法。

教室裏的同學們走了大半，她不想耽誤來下一節課的人，于是三下五除二将東西收進托特包裏，手還沒摸到背包的手柄，就被一人搶先。

她擡頭望過去。

“之前聽Kevin他們說，背女士包總是不情願，像是要他們的命一般，今天我試試看……”他一把拎起裝了電腦和iPad的托特包，拎在手裏，而後‘啧’一聲，“挺好看，也挺配我。”

即便實際上路城這段話是對着她說的，但梁霧還是看呆了他這自言自語的騷操作。

她拿起桌上最後剩下的保溫杯，攥在手裏，有氣無力地說了句：“走吧。”

“去哪兒？”他歪歪頭，故意面露疑惑。

梁霧已經是在咬牙切齒了，“去吃午飯。”

他拖長音‘哦——’了聲，高高興興拎着包跟在梁霧身後。

梁霧開車帶路城去了家韓餐店。

從服務生手中拿過菜牌後，梁霧翻開，從第一頁的餐前小食開始看，打算找找看自己想吃什麽。

翻到第三頁時，她悄然擡起頭，因為坐在對面的人長時間沒出聲，令梁霧覺得有些蹊跷。

果不其然，路城擰着眉，不像在看菜單，而是在發呆。

梁霧知道這表情意味着什麽。

她問：“和我吃一樣的？”

他點點頭。

這下簡單明了多了，梁霧點好菜，自個兒的雙手扣在一起，十塊近指節骨打成平線，她将下巴颏擱上去，毫不避諱地盯着對面的人看。

“有話想說？”路城問，尾音稍稍揚起。

他低着頭，沒看梁霧，卻能感受到這道膠着在自己臉上的視線。

“為什麽？”

沒有前因後果，只有這麽突兀一問。

他倆選擇坐在靠窗的位置，餐館坐落于高樓林立的繁華市區，從玻璃窗望出去，看到的僅有竄天的高樓大廈，以及道路旁的綠葉扶疏。

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路城許久沒給回應，他只是垂着眼，盯着眼前這玻璃杯裏裝的自來水，上面浮着滿滿的冰塊。

梁霧頓時也有些心煩意燥起來。

“這半年的時間裏，我做了許多事情。”他捏着吸管，避開嘴巴會碰到的位置，手指捏在三分之一處，輕輕攪動着玻璃杯裏的水，冰塊們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印象最深的還是我開了一號公路，從頭到尾，環形線路，只有我自己。”

“每天要開幾個小時的車，開累了就在路邊的汽車旅館休息，或者偶爾會開到小城鎮上，吃頓飽飯什麽的。”

“一趟下來大概六七天，因為我從洛杉矶先開到舊金山，又從舊金山開了海景線回來。”

“我去了卡梅爾小鎮，沿着big sur繞了一圈，的确如他們所說的，很漂亮，風景非常好，我又到了網紅景點的丹麥小鎮……最後停在Santa Monica。”

“我站在終點站的海灘邊上時，滿腦子想到的都是你。”

“只有你。”

他松開捏住的吸管，冰塊們也老老實實恢複平穩，不再發出七零八碎的碰撞聲。

路城掀了掀眼皮，與坐在自己對面的年輕女人四目相對。

韓餐店的大門被新來的客人推開，挂在門口的鈴铛也随之‘叮叮叮’響起來，店裏的音樂背景是受許多學生和年輕人們喜愛的韓流音樂，聲音卻放得不大。

有服務生立刻走到大門口招待剛剛踏入店門的客人，親切地問候‘你今天過得如何’，客人也笑着說‘還不錯，你呢’。

十分典型的北美日常問候語境，大家都習慣性用這句話作為開場白，或是寒暄，但真心實意的又有幾分。

餐廳桌子是看上去就十分厚重的木制，刷上了深色油漆，又打了蠟面，燈光映上去總會有幾處光點。

梁霧松開手，改為手掌微微叩起，伏在桌面上，指尖輕輕敲打在桌面上。

她的手指輕顫，繼而垂下眼睑，只求自己不露破綻。

路城大概猜到她的反應會如此，抿了下唇，決定既然如此，那就将話一口氣都說完。

“這就是‘為什麽’的答案。”他說，語氣盡可能的輕描淡寫，“因為我忘不了你，梁霧，我有些後悔，後悔第一次對你表白時，我的心境不正确。”

“我現在坐在這裏，就是來補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