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溫家公子

溫家公子

臨安城西,粟子巷

江南細雨如美人低語,纖細柔軟,綿綿延延,悅耳動聽,淅淅瀝瀝小雨順着吊角飛檐砸落,串成珠串子。細雨綿延三日,小商販無精打采靠着外翹的屋檐躲雨,雨中行人腳步匆匆。

雨中,少女持油紙傘款款走來。傘面上朵朵蓮花綻放,雨珠砸落時,倒真像雨後蓮花,傾吐花蕊。白青衣收傘走進百字齋,店小二見了人,忙露出笑臉迎客:“原來是青衣姑娘,姑娘身子矜貴,怎的下雨還親自過來,您找人過來報一聲,小的給您送去就是了。”

下雨時候,客人少得很,聽着青衣二字,櫃臺後撐臉昏昏欲睡的掌櫃激靈一下,人精地招呼起來:“青衣姑娘,還是老三樣?”少女微笑着颔首,聲線如珠翠落盤,格外好聽軟侬。聲音嬌糯,白青衣行走做事卻幹脆爽利,取過流雲酥後,向店子外走去。

店裏客人百無聊賴,尋着近日溫城最熱的話題八卦聊天:“溫三郎跟孟大小姐的親事快定了,孟家是豪門大族,聽說祖上出過宰輔大公呢,孟家是清流世家,詩書世代傳家,孟家大小姐溫婉賢淑,典雅貴氣,是個實打實的美人坯子,田州城裏心悅追求孟小姐的世家公子數不勝數,沒想到,這國色天香的大美人能落到咱臨安城裏。”

“就得這樣的世家小姐,才配得上溫三郎!”

“郎才女貌,金童玉女……”

白青衣在茶客們的哄笑聲裏,心寸寸沉凝,如蜉蝣落入磅礴大海,大海浩瀚無邊,周身冰冷刺骨。縱使不是頭回聽到,雙腿依舊比灌了鉛水還沉重,完全提不起來。茶客們的調侃聲音不停循環往複:“溫家派遣城裏最好最得臉面的官媒過去交換庚帖,兩家訂親是板上釘釘了,可憐那些個欽慕三公子多年的大姑娘小媳婦,淚珠子要淹沒內城了哇……”

白青衣渾渾噩噩走着,直到胳臂突然被人攥住。她愣愣然擡頭,喜鵲兒急急拽她進府,嘴上不忘罵:“非得大雨天出去,袖子濕了個透兒,你就不知道找個地兒躲躲?三公子訂親是誰都改變不了的事,咱再傷心,也得顧着點身體,可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話去……”喜鵲把白青衣拽回屋,給她囫囵套了件衣服,又拿帕子替她擦臉:“公子寵你,将來主母進屋,照樣有你的位置。我們當丫頭的,日子能過就成了。你有三公子在,還怕旁人欺侮你?三公子為了你,連鳳鸾姑娘都不要了,想想你的分量,還自怨自艾個啥!”

“個傻子,主母遲早會進門,何必想這些沒用的。”體溫回升,白青衣的理智跟着回爐,她垂下眼睑,自嘲:“我知道。”夢裏數次見過的場景,真正來的時候,心……還是挺疼的。特別是,溫陸平将她蒙在鼓裏,直到訂親之事滿城皆知,她才偶然從流言八卦裏知道的那一刻,真的挺不好受。

白青衣油亮的烏發鬓角黏在臉上,沒哭沒掉淚,抿唇低頭的表情卻壓抑着難受悲傷,喜鵲還從沒見過她這幅模樣. 像個彷徨無措的傷心孩子一半。趕緊摟住她肩膀,剛想安慰她,院外突然有腳步聲伴随着話音進了正堂,喜鵲又驚又喜:“青衣,公子回來了!”

“趕緊,我幫你重新梳妝。你得……”喜鵲叽叽喳喳,撸袖子給白青衣上妝。白青衣微微搖頭,“我有些累了,方才冒雨出門,不适合見公子。你将點心裝了,送過去吧。”白青衣不顧喜鵲勸阻,自顧自撩被子上床。聽着喜鵲漸遠的腳步聲,整個房間都陷入了黑暗。

窗外雨聲淅瀝,房內檀香袅袅。白青衣房間不大,屋內擺設一應俱全,很多小物件兒價值不菲,都是溫陸平在這兩年裏送的。

白青衣是三年前穿的。

穿越前,白青衣剛剛拿下影後桂冠,在娛樂圈裏炙手可熱,無數人瘋狂追捧。十年時光,辛酸苦辣,汗水辛勞,好不容易一步步跨上影後位置,領完影後獎,白青衣獨自開車回家,正暢享日後美夢呢,一不留神,車禍了。

Advertisement

睜開眼,她穿越成古代的白青衣。家徒四壁,賭徒大哥正跪在腳邊兒痛哭流涕,邊抽嘴巴子邊賭咒發誓,日後絕對不賭了。

最小的三弟剛被人牙子領走,賣出了金貴十兩銀,人牙子打算領進宮當太監。

白青衣鹌鹑般窩在床榻上,兩行清淚劃過眼角,侵入發絲,又浸濕了枕頭。

三年,白家情況越來越好。她受溫陸平器重寵愛,現在,那男人定親了。

溫府的日子過到盡頭了。白青衣給自己一晚傷心的時間,明個早起,就該做啥做啥。

雨聲淅淅瀝瀝逐漸消失,烏雲散開,月輝傾灑而下。

白青衣睡得迷迷糊糊時,聽到一陣敲門聲。韻律不急不緩,敲過兩下後稍作停頓,才繼續敲。

她探頭問,“誰呀?”

拉開房門後,院中月色朦胧,雨後芭蕉葉身舒展,翠綠欲滴。溫陸平廣袖被清風拂過,袖擺搖曳不定,颀長身形落在走廊間,被月色托拽出長長的倒影。

雨打芭蕉,海棠花紅。翠綠與深紅相應,都不及青年朗風肅肅,又如清月又如畫的出塵俊朗。

白青衣手按門板,匆忙間只披了件外衫,擡眼見溫陸平捧着個托盤,托盤裏飯菜香袅袅,勾人食欲。

“粥養人。”溫陸平性子淡,一如既地少言寡語。

廊邊燭燈籠随風搖晃着,溫暖的昏黃光暈映照出男子清冷雙眸,白青衣笑了笑,垂下眼睑,恭恭敬敬接過托盤:“謝公子體恤,奴休息一夜便好。”

溫陸平神情淡淡,戳着不言語,明顯在等白青衣說話,或請他進門。

曾經形影不離的相處,白青衣剎那猜出溫陸平心思。她權當沒看見,垂手站立,姿态恭敬,婀娜玲珑的身姿卻一動不動擋在門前,不給人進去。

溫陸平不走,白青衣不言不語。

溫陸平輕寒眸子只能望見女子小小的發旋兒,眸底暗色微湧,手掌攥住白青衣露出一小截的纖白手腕兒,“青兒,莫鬧。”

“兩家結親,是祖母之意。”溫家曾經也是顯貴,數三代上去出過太子太傅。自從老太爺去世,加上去世時占了不好的名聲,致使溫府風雨飄搖,險些分崩離析。是老夫人豁出去臉面勉強維持住了溫府,後來溫府沒有獨當一面的能耐人,已經式微。溫家看似風光,實則被排擠出權貴圈子,溫陸平如今名聲在外,才讓溫府有了起色。溫家老夫人費盡心力教育後代,心心念念着後輩能振興門楣,重新跨進權貴的圈子。

溫家最優秀的孫子同孟家結親,是溫家重新扶搖直上的捷徑。

溫家上下都欣喜不已。溫陸平眸光清淡,緩聲哄她:“祖母一向看重你,即便有了主母,陸家也不會虧待你。”

“奴曉得,公子與老夫人接待奴不薄。此等恩情,奴銘記在心,此生不忘。”白青衣說話輕緩平淡,沒有半點兒火氣。很認真地同溫陸平解釋:“公子多慮了,奴并未因公子結親而惱。孟家大小姐溫婉賢淑,國色天香。世家貴女,同公子家世相當,很是般配。”

“奴只想詢問公子,因何故意欺瞞?”夜風寒涼,女子淡淡力在風中,嬌媚瑰麗的面龐被風吹得發白,痛楚哭泣在被窩兒裏已經發洩過。白青衣眼角泛紅,依稀能看出淚痕,“公子可是覺得,奴會因此事大鬧公子,讓公子進退兩難?”

是以,才等到此事板上釘釘之時,讓他從旁人口中知曉。

白青衣唇邊殘留有淺淺的微笑弧度,平靜溫和,冷靜大氣。溫陸平卻看得皺眉,薄唇抿成一條線。正如白青衣了解他,只一個眼神就猜到他的心思。溫陸平同樣同意了解白青衣,了解她所有模樣。

他很不喜白青衣此刻對自己疏淡遠離的态度,隐隐含着排斥。笑容看似平和,實際冷淡異常。

“非你所想。”能解釋這樣一句,已經是溫陸平的極限。他是主子,自該高高在上,錯也是對。

女孩兒瑰麗嬌軟,虛弱模樣讓溫陸平軟了語氣,想伸手觸碰她。白青衣後退半步,不着痕跡地避了開去。

“……”是真惱了。溫陸平淡漠抽手,沉下好聽的聲線,似囑咐似警告,“青衣,莫要失了分寸。”語罷,男子負手離去。

白青衣指尖發白,死死按住托盤一角。漠然靠在門邊,目送那道如青林翠竹般的身影逐漸遠去,最後消失在小路盡頭。

溫陸平平日喚白青衣為青兒,怒極警告她時,才會喊青衣。

他在警告自己,差不多就可以了。

寒涼從腳底沁入。不知何時,廊間又淅淅瀝瀝落下雨來。白青衣怔怔望着門邊雨線,回神過來,将托盤放進桌子。

粥早就涼了,沒有半點兒熱乎勁。

“……該做打算了。”白青衣捏住衣角,表情慘然。最初,她的本意是借勢,借助溫陸平的地位,安安穩穩在溫家呆滿五年。不知何時,他便如春風細雨,悄無聲息侵入心底。兩人逐漸失了分寸,即便如此,她也清醒地每日每夜告誡自己,玩玩而已,不必認真。

可能真是叫這男人寵壞了,讓她生出自作多情的想法。她在清醒的認知裏,無奈的情勢裏,又自欺欺人,沉淪在親身上陣的戲劇裏,失了感情。

溫陸平待她好,視如珍寶。可他是典型的古代世家公子,妻與妾,多正常。再是喜歡寵愛,他們也不是一路人。

白青衣手捂胸口,淚珠子不受控制往下掉。她要失戀了啊,失去這個朗月清風般的男人,心口好像撕裂似得發疼。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于男人而言,她是可兼得的那條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