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沈代卿叩門而入,眼尾一挑:“我來的不巧?”調笑的看向任知秋叫道,“任宮主?”又向崇翎恭恭敬敬地做了個晚輩禮:“劍仙前輩。”
崇翎抛着棋子耍抽空別了他一眼,屁股一挪避開沈代卿的禮:“我什麽也沒說。你可別,沈掌門的禮我受不起。”
任知秋起身去迎:“代卿來的正好,崇翎剛帶了一些靈釀,你也嘗嘗。”
崇翎在一旁抗議,頭頂的雀羽立得老高:“那是我送你的,”強調“給你的。你的。的。”頓時看沈代卿就跟正房看妖豔賤貨一個樣了,被任知秋一個眼神安撫了,揪着頭發哼哼唧唧。
候在一旁的童子手腳靈快的端上酒杯,沈代卿端起玉白的小酒盞,淺飲嘆道:“色香味甘,靈力醇厚,實為難得的佳釀。”
修士也會如凡人釀酒飲酒,任知秋愛在賞雨時小酌一壺靈酒,也愛與友人共飲佳釀,聞言任知秋的笑意深了許多,“既然合代卿的心意,我也算是放心了。”
崇翎聽見誇獎頭頂的兩根長羽高興的一抖一抖,得意洋洋的說:“那是,小爺的手藝數一數二。”雖然他是在場的三個人之中年紀最大的,心性卻是最孩子氣的,所以任知秋即使知道崇翎已經是獨當一面合體期的大能成為赫赫有名的崇翎劍仙了,還是不由自主就把他當成了弟弟來照顧。
“那我可真是受寵若驚,誠惶誠恐了。”沈代卿也笑了笑,打趣一句,兩個同樣溫潤爾雅的修士相視一笑要多心有靈犀就有多心有靈犀。
崇翎瞪眼:“不要無視我啊!”
“劍仙前輩釀的酒果然是舉世無雙。”
任知秋也道:“我何其有幸有崇翎為友。”他的語氣自然,親近又不過分親昵剛剛好好在那個度上,不會使人反感。一雙眸子眼波流轉,端得是情真意切,叫人明知只是過耳即忘華而不實的話,只是單單是任知秋口中出來也忍不住要相信了。
崇翎感覺頭皮發麻,渾身一激靈,嫌惡的“噫”一聲,撈了一碟甜點往嘴裏塞,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說:“真膩,膩死人了。”
于是任知秋與沈代卿又是會心一笑。這回崇翎只是翻了個白眼就轉過身去,眼不見心不煩的的捧着糕點看窗外的風景了。
鏡花宮常年繁花似錦綠樹成蔭,任知秋的庭院尤甚,載了衆多靈植,枝條郁郁蔥蔥的探到窗口,嫩綠黃綠的新葉挂着水珠,随着輕風微動,雨已經停了,空氣清新的很,陽光破開雲霧照得人暖洋洋的,鏡花宮一向是使人舒适的,正如鏡花宮的宮主一樣清風過隙。
沈代卿閑适地半依在另一側的窗邊,美酒雖少人微醺,端詳了一番手中酒盞,又虛眯了眼看任知秋一枚枚的撿起棋盤上的棋子收回放好,對上任知秋問詢的眼神回以一笑。
任知秋看向窗外某處若有所思,鏡花宮九座主峰峰峰相互自成陣法,加之代代設下的護山大陣更是易守難攻,而自他身為宮主後鏡花宮便更是與世無争,更不參與任何勢力的紛争,而他更是自帶任三接回宮起也有三百餘年不曾離開鏡花宮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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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世上沒有一個人可以做到真正的不入世,即使身處鏡花宮,任知秋也從未隔絕與外界的聯系,對于修真界發生的事情說不上全知也算是半解。
“代卿來此是……你見過他了?”
沈代卿像是不經意的瞥向那幾只停在桌案上的靈紙鶴,一瞬便收回目光看向窗外猛然陰沉一片的虛空:“不曾。”聲音又輕又緩,聽着像是倦極累極,又像是并無其他情緒夾雜其中。
崇翎不由看了眼沈代卿然後又看向任知秋,突然感覺有些牙酸。
“他本不是如此……”任知秋看到這些靈紙鶴,似是記起什麽,也不由低落了幾分,嘆息道:“或許他有苦衷。”
百年來紫霄尊者于旭傳聞傳得沸沸揚揚,卻也不算什麽大問題。他可近十年事态愈發嚴重起來什麽屠戮道門修者什麽堕入魔道的事件每一次都有于旭的一份。
期間于旭曾來鏡花宮找過他,卻正好趕上任知秋在閉關靜修,後來任知秋出關後從崇翎口裏知曉了相幹事件沒來得及去拆于旭留下的靈紙鶴。
于旭出身沈家,沈家也是古老的修真世家,于旭是沈家嫡系一支唯一外姓子弟,天賦好性子傲,任知秋也是在沈家做客無意結識了這個特別的‘沈家小少爺’,彼時任知秋雖然只有兩百餘歲卻已經是出竅期的高階修士,是風頭無量的天之驕子,而令衆人沒想到是眼高于頂的于旭面對任知秋竟然也斂了傲氣,還巴巴的做了好一段時間任知秋的小尾巴……
“于私,我也更希望如此……”沈代卿放下杯盞,低聲道:“他到底是我的師兄。”
世人皆知沈代卿多麽重視師門情誼,世人也都知道于旭對沈代卿是多麽的惡劣,只有沈代卿單方面去讨好于旭,沒有于旭主動理會沈代卿的時刻。
沈代卿不但和于旭是同門師兄弟,更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這個情誼早在于旭沒有拜入歸一宗孩子沈家就存在了。他們年歲相仿,境遇卻天差地別,沈代卿雖然姓沈也出身沈家可他卻不是沈家子弟,這個沈姓還是于旭送給沈代卿的。
其實于旭一開始對沈代卿還是很不錯的,後來不知為何二人越走越遠,漸漸就分道揚镳了。
“有什麽苦衷,又沒人拿劍指着他去逼他那麽做,”崇翎嘬着手指頭插嘴,瞥了眼任知秋,意有所指地說:“你就不要繼續摻和了,不差你一個,再說指不定有白眼狼要反咬你呢。”
“而且……到底是別人家的小輩,我們也沒有去管的資格,是不是啊,小沈?”論資歷年紀沈代卿和于旭他們确實是崇翎的小輩,沈代卿崇翎被叫一句“小沈”也是無可厚非,可如今沈代卿已經是一派掌門,身份地位與崇翎不相上下,崇翎再喊他小沈就是占便宜了。
任知秋沉聲打斷:“崇翎。”
這些話有些過了,過于尖銳且冷血無情了,即使崇翎不是針對沈代卿,可也不該當真沈代卿的面說這種話。
于旭于沈代卿的分量是所有修士都心知肚明的。
崇翎截住話頭,不服氣的鼓了鼓腮幫子,瞪圓了眼“哼”一聲,扭頭不肯理會任知秋了。
崇翎生來愛憎分明心直口快,最讨厭的就是敗壞門風背叛師門的修士一事他也心知肚明,故而知道崇翎只是一時意氣才言語尖銳,此時崇翎顯然是氣性上頭,任知秋輕聲嘆氣,又看向一旁默然不語的沈代卿。
沈代卿面容平靜,只是臉色白了幾度,低垂着的睫毛灑下一排扇形的陰影……
然而任知秋最終還是沒有開口說什麽,靜默良久,低頭默不作聲的動手收整棋局。
一時間氣氛凝滞,崇翎最先憋不住,他脾氣來的快走的也快,左看看任知秋右看看沈代卿,偷偷摸摸的抓起一塊脆餅小口小口的咬,聽見“嚓嚓”聲音心虛的停口,默默換一個小些的軟糕點。
崇翎憋了憋,憋了憋還是沒憋住,他實在是受不了這種氛圍,肚子吃的有點撐,心裏也悶悶的,原本吃的香甜的糕點也開始食不知味起來,他喪氣的塌了肩,又瞧瞧不理會他的任知秋,欲言又止的了好幾回才皺巴着臉開口:“我先走了啊?”
“好,”任知秋将棋子收入掌心,像是無意的把玩一下手中的棋子,側目看他,睫毛半垂半掩,似的一雙秋水般的眼睛顯得有些疏遠,态度卻還是溫溫和和的:“要我送你嗎。”
“不、別!不必了,我認識路。”
一對上任知秋這種意味不明的眼神,崇翎頭頂的冠羽反射性的都立了起來,下意識又是搖頭又是擺手,撈起他的劍火燒屁股似得直接禦劍飛走了。
沈代卿收回視線,看向被拆的七零八落一片混亂的棋局,伸出手,他的手極美,十指纖長,瑩白如玉,沒有一點傷痕或老繭,骨節分明,修長有力,兩根素白的手指執起一枚黑棋放在棋盒,狀似不經意般開口。
“小公子不在宮裏?”
任知秋一怔,反應過來知是沈代卿這是主動揭過之前的不愉快了,談及任三接,任知秋輕笑,卻是微斥:“吾兒頑劣,樂不思蜀。”然而語氣卻是責備少疼寵多,眼底更化成融融的一池春日暖陽。
“阿丘——?!”另一頭在砍妖獸的任三接打了個噴嚏,揉着鼻子,沒由來後心一涼。
一只靈紙鶴帶着靈光風馳電掣的飛來,一頭紮向任知秋,被中途截住撈在手心。
沈代卿默不作聲的看着任知秋手心裏的那只靈紙鶴——這只靈紙鶴像是穿越了千山萬水,經歷了千難萬險,周身的靈光比之其他靈紙鶴要弱上幾分,翅膀上尤帶着霜露,水珠搖搖欲墜。
沈代卿像是不忍心般放輕了聲,猶豫道:“……知秋可要拆開看看?”
而沈代卿與任知秋都心照不宣,這只靈紙鶴顯然也是來着同一個人——那位隐匿蹤跡的紫霄尊者。
沈代卿欲言又止:“我想師兄他應當是極看重仙長你的,或許……”他頓了頓歉然一笑,低垂了眼睫,苦澀道:“……是我逾矩了。”
“我先告辭。”他極快的補上一句邊拱手離去了,走的有些急切,甚至不待任知秋回應便遠去了,竟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沈代卿也離開了。
雅室裏一時間空了下來,愈發靜谧,與先前的熱鬧相較顯得有幾分冷清。
任知秋一貫是順風順水,唯一的波折也就是臨危接任鏡花宮,那也成為他的功績之一,在情感上也是如此,他自小是沐浴在愛意之中,他仿佛天生知道如何與人相處,不動聲色便能相處模式引導成他所希望的那樣,不過他也不是每一次都成功的,唯一失敗過一次的代價是讓任三接只剩下一個父親。
窗外綠意正濃,一截枝條舒展着貼上窗扉,任知秋折下一片綠芽放在棋盤之上吩咐道:“把這些撤下吧。”然後收起靈紙鶴入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