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延城不算多繁華,不知不覺便逛了大半,正無聊時,一只小巧的紙鶴晃蕩着飄來,撲簌着翅膀湊過來,豆丁大的小腦袋雄赳赳氣昂昂的一昂,一道熟悉的嗓音響起:“擡頭看看。”
任三接擡起頭,紙鶴主人倚窗探首,揚了揚手,笑道:“玉林君——”
一派少年意氣的活潑可愛。
不是徐明洲又能是誰。
任三接笑道:“我還道是什麽意外之喜,原來是你小子。”見徐明洲不解,便将路上遇見沈代卿一事粗略給他說了。
徐明洲搭着椅背,玉琢的手指把玩着小紙鶴,歪一下頭拆任三接的臺:“怎麽?這麽多年沒見,如今見了,難道不是喜事?你這小子還玩失蹤,今年我還去鏡花宮找過你好幾次,回回不見人。沒想到你跑到這種窮鄉僻壤‘閉關’來了……不過說起喜事,還真有喜事,無庸下個月要成親了。”
他口中的無庸全名尚無庸,自稱無用道人,人如其名,實在是不同尋常獨樹一幟,不同于修士中的諸多俊男美女,他的相貌至多能算個眉眼清秀,笑起來嘴角兩個深深的梨渦,一看就讨人的喜歡。根骨不好不壞也中庸得很,三百餘年還徘徊在金丹中期,不過人緣卻是極佳,又愛好八卦,消息靈通得簡直可以做情報販子。
誰沒想到他竟會是任三接那堆世家子弟裏唯一一個早早定了親有了準道侶的一個。
尚無庸的準道侶是有名的美人,天資與相貌一樣是一等一的好,早早就成了元嬰真君,他們這一對一時被戲稱為一朵鮮花配了野草,早在百餘年前就定親了,卻不知為何遲遲不舉辦雙修大典。
任三接随即反應過來,笑道:“他可算是要定下來了,我還以為他是要等到結嬰才和澹雅仙子舉辦雙修大典呢。”
“我也有些意外,不過……說到結嬰,你且看看我。”徐明洲美目一轉,驕矜的昂了昂下巴示意任三接看自己。
任三接這才發現徐明洲的靈氣更加凝實、渾厚,又驚又喜:“你結嬰了!?”
徐明洲天資聰穎只是被寵的有些慵懶,疏于修煉,本來有着整個家族的資源灌一個元嬰也不算什麽難事,只是徐小公子的兄長下定決心要徐明洲的元嬰要靠他自己來結,為此徐明洲還和兄長鬧了一通脾氣,還氣呼呼的跑到鏡花宮和任三接抱怨了一個下午,還順便住了兩個月就不必提了。
“本少爺是誰,只要本少爺下定決心,一個元嬰而已哪裏難得到我。”徐小公子得意的笑笑,接過仆從端上的清茶淺啜潤喉。
元嬰與金丹的差別不但是靈力多少,而且關乎壽命,不出意外一個元嬰修士可以活一個千年,任三接含笑看徐明洲得意的樣子。
一直候在徐明洲身後的黑衣青年遞了茶便又重新默然無聲的站回徐明洲身後,任三接看着這個青年若有所思:竟然不是甲一——當初被游玩的徐明洲一眼相中,花了幾百靈石買下後就一直帶在身邊的那頭小狼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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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那個甲一來歷倒是有幾分坎坷的意味,出身西疆荒地,身上帶着人族與其他不知道是什麽妖族的多種血統,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一雙藍幽幽的招子狠厲如孤狼。
徐明洲自買下起就一直帶在身邊,記得上次見面時徐明洲還帶着身邊,任三接還感覺那小狼犬瞧着血性像是消減許多,全程不言不語的木頭樁子一樣立在徐明洲身後,存在感極低。
任三接便問道:“你換了仆從?那條小狼犬呢?不喜歡了?”
“什麽小狼犬?”徐明洲一楞,皺着眉略一思索,從腦海角落找到任三接說的人:“哦,你是說他啊,死了。都幾百年的事了……”
說起甲一徐明洲也頗有些難過,養在身邊那麽久自然是有感情的,就是養條狗也會舍不得,更何況是活生生的人呢。只是時間最無情,本就不怎麽深厚的情誼被百年的歲月沖刷自然是不剩什麽了。
“任三接你才幾歲記性就不行了啊~”徐明洲取笑他。
“欸?哦……好吧,是我記岔了,也就三百年吧?我竟然以為是十年……不過我們倒是有十年不見了吧。”這十幾年的時間徐明洲一直在閉關修煉進階元嬰确實沒時間找任三接。
“你還說我,你自己也不是忘得差不多了,至少我要比你記得多……”被徐明洲這麽一說任三接理了下思緒,從久遠的記憶裏翻出了第一次在徐家看見那匹小狼崽子時的情景。
彼時徐明洲二哥徐明淮才剛剛大婚,二人也還是神仙眷侶也未和離。
婚禮是一樣的觥籌交錯,喜氣洋洋。
在婚禮那邊的酒宴進入尾聲後,任三接和其他的世家少爺尤不盡興,又另尋了一處寶地繼續逍遙。
這一群小少爺們年紀輕,玩心重,渾身都是使不完的精力,又難得一次聚得齊全,更是要玩個痛快,徐明洲因為是主家被衆人集中火力纏住了。
靈酒美姬、佳肴妙音。
像他們那種世家子弟衣食無憂事事順遂,秦樓楚館是不肯去踏足的,污了他們的身份地位,不過倒是會在家中養幾個舞姬樂姬解悶。
旖旎無限,風雅無邊。
樂姬彈奏舞姬曼舞,一群少年郎或執扇或杯盞,顧盼生輝,談笑風生,自成一派風流。
歲歲年年年複年。
這樣任三接倒輕松許多,他繼承了任知秋的好人緣,一貫受人追捧,走到哪裏都是被衆星捧月的存在,這次難得得了空閑。
任三接漫不經心的勾着一根銀筷,有一下沒一下的敲酒杯合着拍子,随手推開湊過來勸酒的玩伴,笑罵一句,似有所覺的側首,眼尾一挑,漫不經意地往那處投了一抹餘光。
天色暗沉,殿內也不甚亮堂——為了迷蒙暧昧的氛圍,殿內只燃了舞池的蓮燈,角落裏漆得深紅的梁柱,隐匿了大半。修士五感過人,這點昏暗算不得什麽,任三接饒有興致打量了一下幾乎和陰影融為一體的半大少年,一身黑得邪祟似的。
個子長得倒挺高,一雙招子幽森森的沉沉深不見底,身上穿的是徐家家仆的服飾,‘膽大妄為’的直勾勾盯向玩鬧的少爺們,也不知他在瞧的是哪個。
任三接收回了視線,給走過來的徐明洲倒了杯清茶叫他解解酒——徐小少爺好不容易擺脫了灌酒的衆人,一張春花秋月般的漂亮臉蛋氤氲了酒氣面染紅霞後更是豔如桃李,瑰姿豔逸。
“嗝”徐明洲打了個酒嗝,一口氣灌下清茶,沒有骨頭似的癱在軟榻上,婢子很有眼色的上前給他搖扇捶腿。“你倒是輕松自在。”
任三接攤手:“誰叫成親的是你二哥呢,不過不是二哥成親,我倒沒機會來你家做客,不來看看還不知道你竟然還有這種閑情逸致去做善事,嗯?救一個西疆來的狼崽子,竟還養在身邊了。我怎麽不知道你竟是這麽心善的?”
與任三接相比,徐家小少爺也是被整個徐家嬌寵長大,脾氣卻要更大,我行我素、眼高于頂,更何況像他們這種生來就備受寵愛的小公子無論是和風細雨或是雷厲風行抑是其他,骨子裏都是高位者的薄涼。
低位者于他們和貓兒狗兒無甚差別。
任三接知道自己和徐明洲都是如此,見徐明洲不但救了個奴隸還對他十分上心,不由有些意外。
彼時徐明洲也正年輕氣盛,玩心重,“養着玩嘛,再說能把一條狼馴服成狗的樂趣可比聽曲、修煉要有意思的多。”徐明洲正撚了一串靈果在吃,聞言舔了舔指尖的汁水,笑道。
“你哥允許了?”
“養一個小玩意而已,用不着我哥同意不同意,再說哪有事事都管着的道理,這都要管豈不是連我多吃幾個果子也要看着不成?”徐明洲渾不在意,招來當事人叫任三接來看,“甲一。”
甲一上前,恭敬的跪在徐明洲腳邊。
任三接在甲一上前時便截住未盡話頭,打量一番道:“不錯。”倒是條好狼犬。
尤其是那一雙眼睛閃爍着狼一樣的光芒,看着倒像是一條野狼穿了人皮。
“可不是,我看上的,自然是極好的。只不過就是黏我黏得緊,今晚我本就放了他的假,結果……你也看見了。”徐明洲心情甚好的摸摸甲一的發絲,“起來吧。”
任三接執起酒壺,遞給徐明洲,嘴角挂着不懷好意的笑:“今天是二哥大喜之日,不如叫他也快活快活。”
“三兒?”徐明洲不解,看了看任三接又颠颠跑到他手裏的銀色小壺,挑了挑眉,把酒壺塞到甲一懷裏:“賞你的,拿去喝吧。”他本意是叫甲一拿去留着慢慢喝。
甲一沉默的接過酒壺,二話不說直接一口喝盡,一張臉繃得緊緊的,好似喝的不是美酒而是毒藥。
“哎呦,你啊。哪裏是這麽喝的,”徐明洲連忙奪過酒壺,一看,空了,不由嘴角抽搐,“哪有你這樣暴殄天物的,這可是千年的靈酒欸,你也不怕暴體而亡……”
甲一一聲不吭,極緩的眨了一下眼,然後徐明洲看着甲一直挺挺的迎面倒向他,驚叫:“不是吧!?酒量這麽淺?”
徐明洲拿手抵住甲一不叫他跌倒地上去,吩咐左右把人帶下去,想想覺得自己叫人家小孩子喝酒怪不合适的,又叫人給他送解救湯。
“你這個奴仆還真是有趣的緊啊。”
回憶到這裏,任三接忍不住說出和當年一樣的話來。
徐明洲翻了個白眼,不以為意:“少來,你這話我都聽了百八十遍了。”
“行了,不跟你閑扯了,我也要回家一趟,走嗎?”
任三接起身,伸了個懶腰:“走啊,下個月去參加無庸的雙修大典見。”
“這回你可別玩失蹤了啊——”
“不會,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