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鶴延堂賣參

鶴延堂賣參

兄妹倆邊走邊說,等走到東市時,謝柏清已完全被妹妹說服了。

他覺得梨花變了很多,以前那樣怯弱,現在說起話來卻眉飛色舞,極有自己的主見。

他原先還擔心,他們二房雖拿到了雜貨鋪的房契地契,但以羅家在縣城的勢力,四叔四嬸一定不會輕易答應搬離雜貨鋪。

四叔也便罷了,四嬸她的娘家卻往上幾代人都是李縣的衙役,羅氏盤踞李縣多年,有自己的門道和人脈。

而他和梨花,總不能事事去叨擾蔣縣丞。

蔣縣丞公堂上幫他們,是本職,可私下再叨擾人家就不識趣了。

沈瑩卻不知道謝柏清所想,如果知道了,她肯定會笑着說:

“哥,一次幫也是幫,兩次幫也是幫,蔣縣丞既然已經為我們得罪了羅家,就不會再左右搖擺。

何況,他幫你是因為咱們要上京去,何不繼續結個善緣?

你雖腿腳不好,畢竟是全縣第一的童生,如果去京城有了造化,他不是跟着也能沾光?”

因為沈瑩不知道,所以見謝柏清眉頭微皺,逃荒的事剛才已經說好,只能猜他可能在擔心雜貨鋪要不回來,便道:

“哥,鋪子咱們不理了,大地龍一翻,縣城的房屋也便毀得差不多了。咱家要逃難,這鋪子要回來砸到哪個冤大頭手上都是坑別人。

還不如不跟四房扯皮,如果有一天咱家還能再回李縣,只要地契在手上,就誰也搶不走它。”

謝柏清點頭,很是高興三妹能舍能放。

他與三妹相差六歲,兄妹倆感情以前雖好,他心裏卻一直當三妹是小娃娃,需要他照顧的,直到今兒他才發現三妹也是可以依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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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依靠二字,謝柏清不由又紅了臉。

他一個讀書識字的大丈夫,今兒倒依靠起未及笄的妹妹來了。

謝柏清只顧自己自慚,卻不知道沈瑩心裏全然是另外的體會。

沈瑩在現代,倒是有一妹一弟,都是父母各自跟其他人生的。

論關系,一年見不了一次,沈瑩只感覺到她原本擁有的一切,有了弟弟妹妹後都不再屬于她了。

媽媽只會讓她單方面對繼妹妹好,發覺她不主動不積極後:“你是老大,誰讓你倒黴呢,做姐姐就是吃虧一點,你要懂事。”

而爸爸嘴上說着不重男輕女,卻在得知她要繼續考碩後:“都畢業了還讀什麽書?一個女孩子讀那麽多書幹嗎?最後還不是要嫁人!”

爸爸不是沒文化,也不是不知道讀書多的好處,他只是想早點把沈瑩嫁出去,這樣他就可以交了為人父母的試卷,沈瑩再也不會影響他新的家庭。

親戚們都說:“沈瑩,你該知足了,父母再不好,至少給了你那麽大一棟別墅,還有父母離婚萬事不管兒女的。”

是啊,是給了大別墅,他們財産的九牛一毛,所以她要感恩,因為他們的确不欠她錢財,欠的只是陪伴她成長。

從小,每年她都一個人過年。

因為她去爸爸家也好,媽媽家也罷,都是誰見她誰難受,她自己也難受。

親情是什麽?她也這樣無數次問過自己。

是她發高燒加班到淩晨,昏在電梯裏被保安叫救護車送到醫院,沒親人簽字?

還是工作單位起火,她從濃煙裏死裏逃生拿出手機,卻發現沒有一個親人可以傾訴?

或者是繼妹妹故意跌倒,說是她撞的;

還是繼弟弟故意撕爛她的專業書,拿彈珠打她的眼晴,罵她婊?

親戚們說:“他們還小啊,沈瑩你是姐姐,你就是書看的太多,要求太多,太矯情了。”

嗯,是還小,那年她十七,弟弟小她一歲,妹妹小她三歲。

“我姐就是性格不好,兇巴巴沒個笑臉,只要見到我和我媽就陰沉沉,我想親近也親近不起來呀!”繼弟弟這麽對爸爸說。

現在走在謝柏清身邊,看着他因為替謝梨擋那一下,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姿勢,沈瑩一下就紅了眼眶。

陽光有些刺眼,謝柏清不聲不響與她換了邊,用身體為她遮擋陽光,又拿出銅子來給她買街邊的蜜桃飲子喝。

李縣的民俗也挺讓人意外,窮人渴得沒有水喝,富人卻還有各種《事林廣記》、《武林舊事》中的南宋飲子可以買到,明明不是一個朝代。

沈瑩想,涼水攤販們的藏冰窖沒有被搶也是厲害。

沈瑩喝着那汁兒,嘴裏都是桃子味的甘甜與沁涼。

她又想,十文銅子一小碗,謝柏清為了妹妹倒是挺舍得的。

謝柏清像是看出了妹妹的心思:“馬上就要逃難了,下一回見到飲子也不知什麽時候,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兩說,我曾答應過你要買飲子的,作為長兄要說話作數。”

沈瑩笑了,“哥,你哪來的銀錢?”

“給書鋪和同窗抄書得來的。”

“你沒作弊對吧?是誰陷害你?”沈瑩覺得謝柏清不像那麽莽撞的人,他明顯又是另一個小崔氏,守着內心自己的堅持與一腔學子的赤誠之心。

“沒有。”

謝柏清避而不答,眼底閃過一絲為難之色。

“不能說嗎?”

“都過去了。”

沈瑩捧緊了碗,還能是誰?

肯定是與謝柏清一起進了縣學的張少卿了。

村正家的寶貝小兒子,張氏家族最有前途的兒郞,除了謝滿書,全村獨一份的秀才。

哥哥多年來學業上壓張少卿一頭,張少卿與茶花又有婚約,卻寫懷春的豔情詩給謝霜兒。

哥哥并非不小心謹慎的人,卻中了圈套,除了張少卿能陷害到他沈瑩不做二想。

“張少卿對嗎?”沈瑩放下碗。

“事都過去了。三妹,以後不能直接叫他名字,畢竟他是你未來的姐夫。”謝柏清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那可不一定。”沈瑩一笑。

謝柏清吓了一跳,“你又想做什麽?”今天三妹雷厲風行的手段,他是全看見了的。

“哥,這麽一個品行不端的雜碎配不上我姐!”

謝柏清搖頭:“三妹,你得看茶花和娘的意思,而不是從你我的立場去評判他。還有,你一個女娃不要學茶花,處事手段那麽的激烈。你年紀還小,不知女子過份強硬,在這世間是會吃大苦頭的。”

他只沒說出口:三妹,這世間的事,總是男子說了才算的。世道如此。

“好,我問娘和二姐去。”知道謝柏清不是迂腐,而是擔心自己,沈瑩便不跟他争了。就茶花那爆炭一樣的脾氣,能容得下這張少卿才是怪事。

沈瑩見謝柏清嘴唇起皮,剛才的飲子卻自己沒有喝,倒是讓攤主裝了一竹筒,大概是要帶回去給小崔氏她們的。

沈瑩問攤主借了一只粗碗,解下腰間的竹筒将裏面空間的水倒給謝柏清,逼他喝。

黑水潭的事情沈瑩已經跟謝柏清說過,謝柏清便沒有推辭,珍惜地慢慢喝盡了。

沈瑩看着謝柏清端碗的粗糙雙手,現在是初夏,他的手卻開裂了,一個書生,可見四房是怎麽把他不當人。

沈瑩有些氣悶,對待那些謝家人,她還是心慈手軟了!

都說財不外露,沈瑩這一露水,立即有偷兒趁機撞來順她的身。沈瑩值錢的東西全在空間裏,理都不理那小偷兒,只當不知道。

沈瑩對攤主笑說:“各種飲子都要兩筒,煩爺爺關城門前送到北牆根底下。”

攤主大喜,又大憂,搖頭:“小老兒走不開呀,姑娘。”

沈瑩笑道:“您老真是忙糊塗了,叫那邊的小乞兒什麽的替您跑個腿,給他們幾分利,不就成了?”

攤主搖頭:“姑娘有所不知,許的利比竹筒裏的飲子錢利薄,不然沒賺頭,可遇上那黑心的,拿了飲子跑了,我哪裏尋他去?”

“沒事沒事,銀錢我現在就付,如果沒送到,我絕不找爺爺的麻煩。”

“啊?哎!哎!”攤主連連堆笑答應。這樣的災年,有這麽一樁大生意上門,實屬幸運。

他盯着沈瑩,生怕小丫頭是鬧着玩兒結果拿不出銀錢來,她的穿着也就是農家女娃,面色像長期餓了很久的樣子,只怕家境還不如他。

誰知沈瑩一掏就是一兩碎銀,連銅子都不用了。唬得牆根邊剛才撞她的小偷兒變了臉色,又看到沈瑩腰間別着的獵刀,以為自己是遇到了高手,立馬一溜煙跑了。

謝柏清沒說二話,離開涼水攤後,走在無人的巷道卻小聲規勸:“三妹,銀錢還是要省着花,鋪子咱們賣不了,逃難的路上還不知道要花多少銀子呢。”

沈瑩點點頭,壓低聲笑說:“哥哥放心,我是因為你今兒回家,心裏頭高興。等賣了棒槌,咱們家也不缺錢花了。”

謝柏清還想再勸,想到以前沈瑩難得像今天這樣高興,便不再掃她的興,自己也陪着高興起來。

鶴延堂就在鼓樓的前面,東市全聚集着富貴人,單看街面就很幹淨。

走到漆黑的藥牌子前,藥草發散的苦香撲鼻而來,謝柏清領着沈瑩走了進去。

店堂不大,卻收拾得很幹淨,一位學徒迎上來打招呼。

“我是常來看醫的謝柏清,我們想找木大夫。”謝柏清看了看四周,低聲問:“新鮮人參收嗎?”

那位學徒一怔,笑了起來:“你們等一下。”嘴裏叫着師兄師兄便跑去了後院。

過了一會兒,一位稍微年長的兒郞走了出來,他一個兒郞長相卻帶點甜意,頰邊有兩只酒窩。

他詫異地看了謝柏清和沈瑩兩眼,笑道:“你們就是錦西的朋友?我師父出急診了,請随我來。”态度極和藹可親。

沈瑩與謝柏清對望一眼,都沒想到宋錦西與這鶴延堂裏的人也有關系。

“這是我師兄顧郞中。”剛才的學徒說。

顧郞中領着他們進了內室,沈瑩拿出五支參,一字排開放在案上。

都是用又軟又輕的白棉布一層層仔細包好,須葉全有,根部還帶着新鮮的泥土,就像剛挖出來的一樣。

顧郞中眼晴都瞪圓了,過了片刻才笑道:“這可了不得了。”

謝柏清也是驚呆了,鼻尖都冒出了汗,只沈瑩笑眯眯道:“大黑山的山上挖的,我運氣好,碰上了一窩。還請顧郞中保密,再給咱們估個價兒。”她單揀出那支空間裏自己種的放在最前面,“就從這一支開始吧?”

顧郞中點頭,“這是自然。”

他戴上手套接過那支參細細端詳,辨認它的年份和藥性,又笑道:“藥性不錯,算是上品了。姑娘,不如這樣,這三只年份小的我們鶴延堂收了,至于另兩支……”

沈瑩望着他。

“實話實說,現如今災年,鶴延堂難出得起好價,不如我介紹你們賣給錦繡紡的顧家。他們家有位老太君,這兩年身體不太利索,是吃得起這種好東西也不愁銀錢多少的。”

沈瑩高興得沒話說,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正要找顧瑾秀賣連衣裙,順便救那姑娘一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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