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伴娘

伴娘

迎面撲過來的是一片虛無，漫無天際的白色。

片片潔白的羽毛掩住口鼻，逐漸将自己埋沒，最終消失殆盡。

楊玉環從夢中驚醒。

“阿鳶！”她喚着侍人，随後便是伏在榻上，聽自己的胸膛砰砰作響。

“小姐今兒醒那麽早，可是又被夢魇着了？”阿鳶進門時見她一手撫在胸前，略略有些失神地伏在枕上。

楊玉環不願再多說，阿鳶見狀扶她下了榻。

門外候着的使女一擁而入，穿衣、绾發、戴簪，她望着銅鏡中的少女，臉龐微顯稚嫩卻清秀溫婉，眉間是一葉朱紅色的花钿。

“夫人派人來傳話，要小姐去夫人那裏用早膳。”

“替我回嬸娘，玉環這就去。”一身淺桃色打扮的少女看已裝扮妥當，便帶着丫鬟繞出院子，走向主院的方向。

“嬸娘。”楊玉環向三嬸請安，三嬸示意她不必多禮，一番寒暄後便是早膳。

“公主大婚特別邀請了你，在宴會上若有什麽小姐間的比試，莫要搶了公主的風頭。”三嬸飯後漱了漱口，端着一碗清茶，“玉奴也年紀不小了，你三叔的意思是讓你多參加些這類宴會，趁着還沒出閣，多認識些好友，以後遇到難處了也好互相幫襯。”

玉環低着頭應着，思緒早已又飄到了那個自小便重複做着的夢。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已是在馬車上了。今兒是鹹宜公主大婚的日子，洛陽城裏的小姐公子大部分便都被她邀來。

鹹宜公主邀她作伴娘，她便按照規矩随着天家華麗的轎子一路随行。

玉環才過了十五歲生辰不久，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雖與一衆伴娘着同樣的服裝，貼着同樣的花钿，可她仍如出水芙蓉般立于衆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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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府門便是紛繁複雜的禮節，哪怕鹹宜公主是下嫁，可該有的規矩一樣也是不能少。

玉環從小便不怎麽喜歡與其他人打交道，特別是其他府上的小姐。待到禮成開宴，她便溜到了角落，趁着沒人注意，她一溜煙奔去了後院，聽說那兒有一片荷花池。

估摸着人多，宴席上也不能吃得盡興，她便索性不打算再回去了，午膳回府再用也是一樣的。

三叔管的嚴，她不怎麽靠近水邊嬉玩，只是遠觀居多。如今見這後院的蓮池十分寬闊，水上鋪滿高低起伏的蓮葉，而蓮花又隐匿其中。

看到那裏有不少飽滿的蓮蓬，玉環抿了抿唇，心裏比劃着回去的路上定要讓鳶兒去買些蓮蓬回去，剝些甜滋滋的蓮子。

“喂——那邊的。”不遠處有人沖着她喊。

玉環擡頭四顧，只見一少年模樣的公子哥已讓人把一葉小舟推進了池裏。她一時慌亂，說起話來有些欲蓋彌彰：“我沒有想摘蓮蓬，就是看看。”

“要不要去湖中央看看？”那人聽了她的話只是哈哈一笑，便向她發出了邀請。

玉環心下一動，可她自小便沒怎麽坐過船，更何況是這樣小巧的小船，不免有些猶豫：“我不會劃船，也有些怕……”

“哪有讓小姑娘劃船的道理？”他聽了玉環的話露出了友善的笑容，“不怕，若是你掉進去了，我水性好，把你撈上來不就行了？若是怕家裏長輩，那借用一下鹹宜的地方，稍作梳洗便是。怎麽樣，來嗎？”

玉環心裏想着就這一次，便擡腳邁上了小舟。

待她坐穩，少年示意小厮把船推入水中，玉環嘴上說着無事，手卻不由自主抓穩了船沿。

少年看到了也只是微微一笑，不去揭露她。他輕輕劃着槳，小舟就緩緩順着波紋向湖心劃去。

很快，蓮池裏的紅色錦鯉便吸引了玉環的目光，玉環目光随着游魚，手指微微屈伸。

“這池子裏錦鯉可多了，顏色也十分好看。”少年餘光瞥見一旁有一條紅白相間的大錦鯉，便輕輕把船撥向了那個方向。

玉環表面故作矜持，可眼裏閃過的光亮卻是沒騙過少年。少年微微一笑，停下劃槳，由小船順着水四處流。

玉環只顧着看游魚，忽然眼前伸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手裏遞過來的是一個分量十分足的大蓮蓬。

順着伸來的手望過去，只見少年笑着，小船上已經橫七豎八擺着好幾條蓮蓬。

“摘的那麽多……公主不會責問的嗎？”玉環的笑有些呆滞。

“她啊——不會的。”少年捏着白淨的蓮子漫不經心地往嘴裏送，“摘她幾個蓮蓬而已，不至于那麽小氣。”

玉環應了聲，便垂眸默默剝開蓮子，心道此人非富即貴，而在此處又如此随性，而年紀又與她相仿，想必就是鹹宜公主一母同胞的那位壽王李琩了。

見日頭越來越烈，李琩随手折下了一片碩大的蓮葉舉着，自然而然地替玉環遮着光。

玉環此時被曬的出了一層薄汗，臉頰也漸漸浮上了一層比胭脂更淺的粉色，李琩竟是直接看得出了神。

玉環發現他為自己遮着光，只覺臉上一熱，剝蓮子的玉手略一頓，又垂下了頭，眼神卻還時不時悄悄瞥着他。

“興許，興許該回去了……”玉環有些遲疑，猜到少年身份後想起自己行為的不妥，不免又有些臉上發燙。

少年卻像是聽了她這話後回過神來：“哦！好。”

二人間氣氛變的越發微妙，玉環數次想要開口，要他不必為自己遮陽，可到最後又是數次咽下了嘴邊的話。

待游雲略略遮住了烈光，李琩放下手中的蓮葉，急忙向岸邊劃去。

待到上了岸，玉環匆匆與他道謝後便離去，留下了小船裏被取了蓮子的蓮蓬和一小堆蓮子殼。

本來見她匆匆離開，李琩還有些莫名的失落。可當見到這小船裏的“一片狼藉”後，李琩不免發笑。

“楊家什麽時候出了這麽個有趣的人？”他自言自語，吩咐下人收拾小船，随後去尋了自家母妃——武惠妃。

而玉環匆匆離開後院之後，去和鹹宜公主打了招呼就要準備回府，鹹宜欣然應允，又額外送了她一串琉璃珠手串和一些宮中的小食。

玉環來不及踩馬凳就匆匆跳上馬車，一頭撲倒在馬車上的軟座上。

她又想起了之前的那個夢，那個一片白的夢。

她冥冥之中覺得自己應是和李琩有緣的，因為他們素未謀面，而她卻有一種本該如此的熟悉感。

“他也會對其他剛認識的小姐這樣嗎？”玉環胡亂想着，出神間三嬸和幾位表姊妹也回到了車上。

車夫吆喝着，馬車在暮色裏駛向了楊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