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舊愛
舊愛
直覺告訴時唯不對勁，開門的瞬時她就後悔了，隐藏在屋裏的人，三米外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氣息。
宋明城。他到底還是親自來了。
時唯胸口一悶。慢慢松開門把，心裏默數：“一。”
腳步悄無聲息向後退開一小步。
“二。”
神經高度緊張，心跳劇烈。
向後退，随時準備逃跑。
“三”還沒數到，一團黑暗的房間裏伸出一雙讓時唯熟悉不過的手來，有如鷹爪般緊緊捉住她的肩膀，根本不給她反抗掙紮的機會，捂住她的嘴巴連拉帶拽進屋裏。
時唯後背撞上門，碰一聲巨響連着脊椎傳來的疼痛，她感到一陣暈眩惡心。不過現在時唯完全沒顧得上這些，擡頭看去，即使黑暗裏，只有一個淺淡的輪廓，時唯也認得出來，抓着她的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武術老師，宋明城，也是父親的保镖。
時唯十二歲開始跟着宋明城學習，一招一式都是他親手教的，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玩夠就跟我回去。”宋明城聲音低沉、冰冷，細細聽去還有一絲沙啞、輕顫。
他抓着時唯的手炙熱、寬厚，鋼筋鐵骨般，時唯動彈不得。
時唯擡腳去踢門，宋明城狠踹她腿彎，力道之重他自己也沒料到，聽到那輕微一聲關節“咔嚓”一聲，宋明城一愣，他沒想傷她，手上松了勁。
時唯疼傻，淚意不受控制，順勢膝蓋一彎，跌在地上，這一下，完全掙脫宋明城束縛。
她的眼睛适應了黑暗環境，仰頭看着宋明城，安安靜靜的。
宋明城喉口一緊，她現在這個模樣，一如當年那個小姑娘，每次被打趴在地上，也不像那個年紀的小孩都會有的任性和撒嬌，不吵不鬧，主動坐起來，用一雙水靈清澈的眼睛仰頭看着他，柔柔軟軟叫一聲“師父，我輸了。”他便伸手來将她拉起，同她說：“這次進步了，比上次多接了一招。”
宋明城幾乎下意識伸出手去，時唯卻一掌撐地，自己站起來。剛才那一腳後坐力大，她差點沒站穩，虛晃了一下，咬牙才勉強站直身體。
“我不會回去。”時唯語氣輕而堅決，“師父，回去告訴爸爸，派誰來都一樣，我決定的事情不會輕易改變。”
“我非帶你回去不可呢？”
時唯輕笑了一聲，挑釁看着他，“我看您未必有這個本事。”
“您不會以為我會傻到找幾個沒本事的男人傍身？”
是她慣常的漫不經心的笑，她眼睛雖然看着他，有一種将人看透的感覺，可又似乎并沒有真正把人放在心上，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目空一切的高傲和冷清的氣質。
光看她的外表，找不出一絲破綻，她把自己保護得太好，住在鋼筋水泥建築的城堡裏，完美無暇的微笑是最安全僞裝面具，就連宋明城也難以看破。
她的表情和帶刺的話語成功激怒宋明城，額角暴跳，他壓着聲音，漆黑的眼睛裏簇起兩團火焰，“他們是什麽人？”
時唯聳肩，語氣淡然，“你現在才想起問我，是不是太晚了？”
她的聲音太過平靜，對抗宋明城的烈焰，形成巨大反差。
“是比師父還要強一百倍的人。”時唯不怕死的加了一句，徹底挑戰宋明城的底線。
她這個女人，就是無法克制自己試探別人的底線。宋明城清楚，非常清楚，他警告自己，她就是想惹怒他，氣到他跳腳才是她的目的，盡管理智告訴他不能動氣，時唯太擅長處理怒火攻心失去理智的人，他們無疑攻擊力最強，恰恰是這種一瞬間的爆發力為她創造短暫的機會準确抓住對方的弱點，她以此為樂，享受這種夾縫求生的快感。
但是很顯然，宋明城還是陷入了時唯的圈套，要在觸及底線的情況下受理智控制，這一點太難了。
宋明城掐住時唯的脖子，奇怪的是，時唯竟然一點都沒有躲，任由他将她掼在門上，發出劇烈的撞擊聲，近身肉搏的聲音。宋明城撲過去，時唯看準位置，兩腳一蹬，在宋明城毫無防備之下，踢中他的下腹，宋明城歪身一倒，幾乎與此同時，時唯躍起，不顧一切地撲到宋明城身上，坐在他胸膛上，她披頭散發，臉上挨了一記他的打，火辣辣的，于是她也一拳擊在他臉上，她瘋狂大笑，指甲劃破宋明城的手臂，宋明城怎麽不還手，他怎麽不還手，怎麽不還手？
“你怎麽不還手？還手啊！你還手！”時唯大叫。
宋明城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看着時唯。
同一時間。門外傳來纏鬥聲、咒罵聲、混亂聲一片，配合着玻璃嘩啦啦碎了一地。
“伍爺！時小姐房間有聲音！”向藝叫，轉頭一看季延川不見人影。
“窩草！敢死隊？又來？爺爺送你上西天！”溫堅一腳踢飛一個，餘光掃到閃身向時唯房間去的季延川，“伍爺，我來保護你。”
“小心！”溫堅轉身，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偷襲，向藝操起手邊一個碎盤子，一躍而起，手勢落下，狠狠紮進偷襲者的皮肉裏。
“時唯，開門！”季延川咔嚓着門把，眉頭擰着。
溫堅把耳朵貼在門上，指指裏面，“有人，打得起勁。”
季延川問，“她進去多久了？”
溫堅：“好久了吧？不是，爺，你問這幹嘛，現在的問題是怎麽開這門救人出來。”
季延川：“還挺耐操。”
溫堅：“......”
向藝解決了外面剩餘幾個，跑進來，氣喘籲籲，“爺，我拿鑰匙來了。”
季延川拿過鑰匙，幾次都沒有插進鎖眼。
溫堅急了，“爺，你行不行？”
門內，戰火硝煙，無聲無息蔓延房內每個角落。
所有的情緒一夕間爆發，她掐住他的脖子，近似瘋狂地喊叫：“宋明城！你告訴我，你愛不愛我？！我要你親口告訴我，你愛我！”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低下頭，臉近乎貼着宋明城的臉，按捺已久的壓抑的哭聲，混着妝容的眼淚掉在宋明城的臉上，宋明城擡手，摸到她的臉上，指腹擦她的眼淚，時唯沒有躲，只是牢牢看着他，近乎懇求的，帶着不甘心，“你告訴我啊......”
“對不起。”拭淚的動作戛然而止，那手舉在半空中，慢慢垂落。
“對不起？”時唯冷笑，凝着淚光的眼睛露出一絲鄙視，她搖搖晃晃站起來，居高臨下看着宋明城，“我等了這麽久，就是為了聽一句對不起？宋明城，你連愛都不敢說，你個懦夫！”
手搭在門把上，時唯轉頭，對在地上的男人說道：“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掉眼淚。”
就在她準備開門的時候，身後的男人歪歪扭扭站起來。
與此同時，門外，鑰匙落進鎖眼發出的細微響聲，時唯拉門保的手指一個停頓，便聽咔擦一聲，門自動打開。
迎接她的不是門外傾注而入的大片光明，而是——季延川高大的身形，一堵牆似的擋在開着一縫的門口。
——
季延川手掌貼在門上，一推，門完全洞開。
頃刻間，水銀似的白光鋪灑下來，蓋在時唯那張蒼白如紙色的臉上。
季延川終于看清楚她了。這個女人。眼睛紅腫，嘴唇顫抖，形象全無，狼狽不堪。她稍稍擡起眼睫，冷寒目光從淩亂黑發下射在他臉上。
誰都沒有見過時唯這個樣子，從他們認識以來，她向來都是從容自信，笑的漂漂亮亮。剛剛透過門板，一聲聲的喊叫，仿似從心底迸出的絕望凄然，是他們陌生的時唯。
溫堅和向藝怔在當場，誰也不敢再走上一步，誰也不敢說話。
季延川就那麽看着時唯，安靜的，治愈的，平和地看着她。
時唯也看着他。
有那麽一瞬間，這個世界就此安靜了、平靜了，所有的景物、人事，都從他們的世界脫離了。
時唯眼眶幹澀，心一點點趨于寧靜。她垂下眼，避開季延川的注視，打算從他旁邊繞過去，離開。
“小心。”手腕被男人的大手輕輕一扣，猝不及防的，時唯被季延川一拉。
季延川把時唯護在身後，以一個保護者的姿态。碰一聲，季延川用快到讓人來不及眨眼的速度，宋明城像沙袋一樣摔在牆上。
宋明城怎麽可能這麽弱呢？時唯聽到黑暗中男人急促的氣喘聲，像沙沙的锉刀在她心口磨着。
很安靜，四周都很安靜，誰都沒有說話，只有宋明城的粗喘聲，從黑暗裏傳來，沙啞的聲音叫着“小蘑菇”“小蘑菇”。
“小蘑菇是什麽？”溫堅不襯景的小聲疑惑道。
是宋明城給她取的小名啊。
那時候，十二歲的她留着齊劉海的短發，圓圓的臉蛋配上烏黑順滑的發型，像極了小蘑菇頭。宋明城摸着她可愛的小腦袋，笑着說，“給你取個新名字。”
“叫什麽？”小姑娘仰着頭，眨巴眨巴一雙漂亮的杏眼，好奇的問。
“就叫小蘑菇吧。”
往昔一幕幕在眼前，時唯眼淚啪嗒啪嗒往下落，宋明城的心裏，一定跟她一樣疼。锉刀磨啊磨，她痛不欲生。她想走，可是季延川的手牢牢箍着她。
她垂頭，眼淚就啪嗒一下，落在他手上。
季延川低頭看了眼她。他知道她狀态不好，擔心她會做傻事，所以沒有放手。
宋明城錘砸着地，每砸一下，便在時唯心裏痛一下。
“讓我進去和他說兩句。”時唯嗓音很低，極力克制。
季延川想了一下，“好，”他沒放手，“我陪你進去。”
時唯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季延川松了手，跟着時唯進去。
光從洞開的大門灌入，時唯看清楚了坐在地上的宋明城，他是那麽狼狽，那麽落魄，那麽的，叫人心疼。
時唯在他面前一米蹲下，宋明城已不再年輕，他的眼睛渾濁，透着時光浸染的滄桑。
她第一次發現，他這樣老。
可那又怎麽樣呢？
她愛慕的，永遠不是世人眼裏的宋明城。
而現在，時唯拿全新的眼光審視他。
結論還是，割舍不下。
時唯痛苦的別過頭去，看見季延川的鞋子。
“小蘑菇，”宋明城沙啞道，“我......”他看了眼季延川，時唯知道宋明城意思，她也擡頭朝季延川瞥了眼。
回答道：“他沒關系。”
宋明城張了張口，驚訝于時唯竟會這麽說。這不像她的性格。宋明城意識到，這男人是時唯信任的人，甚至可能會超過他。剛剛宋明城故意假裝從後邊偷襲時唯，以此來試探這個年輕人和時唯的關系，對方那保護欲自然的姿态，那樣緊張維護時唯的樣子，宋明城看到了，也知道了。
宋明城到底和她不可能再回到過去，甚至她心裏他的地位被別人取而代之。
宋明城仰頭長嘆一聲。
“我知道爸爸派你來的意思，是警告也是下最後通牒的意思。你連苦情戲都用上了，不是嗎？”短短時間裏，時唯恢複平靜，語氣頗諷。
靜寂。宋明城沒有說話，是默認的意思。
時唯自嘲笑了聲，“果然被我猜中了。爸爸養了一條好狗，不對，應該是一群，他人生最大的敗筆是我。”
“時唯！”宋明城發怒道。
“你看，一說爸爸壞話，你就這麽生氣。”時唯站起來，“不管他做什麽決定，甚至是殺了我也好，我絕對絕對不會服從。你走吧，如果你始終站在爸爸那一邊，下次見面，你宋明城，就是我的敵人。”
這是她第一次沒有服從父親的命令，也是最後一次。
她走向門邊，迎着光明的方向。
季延川看了眼地上的宋明城，緊跟時唯身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