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見時
初見時
蘇洛第一次見到李舒夜的時候，是在幼兒園放學回家的途中。
剛滿五歲的蘇洛洛小朋友今天終于升到了大班，正式成為站在幼兒園年齡頂端的大孩子，被蘇媽媽牽着往前走也擋不住她那顆迫切想要分享的心，正手舞足蹈地描繪着跟隔壁班小胖子的巅峰之戰，一輛黑色的轎車忽然停在了大院的門口。
這時候的私家車還比較少見，大院裏能有車的都是些大人物，蘇媽媽于是停下了腳步，牽着女兒避讓開來，給車上下來的人讓了路。
先走下來的是一位頭發全白的老人，穿着深色的中山裝，背脊挺直，卻依舊擋不住臉上疲憊的神色。蘇洛認得那是後院的李爺爺，他在車門處站定，彎腰向裏面的人耐心地說了些話，許久裏面才走出來第二個人。
或許是人周圍的氣氛太過沉重，原本叽叽喳喳的蘇洛下意識地噤了聲，有些好奇地睜大了眼睛，随後下車的人是個跟她同齡的小男孩，生得唇紅膚白，黑色的頭發帶着些微的天然卷，像個漂亮的洋娃娃，比她在兒童節上穿小裙子跳舞的時候還好看。
男孩也穿着背帶褲與小襯衣的正裝，領口一絲不茍地系着黑色的小領結，看上去像是剛剛出席了什麽隆重的場合，人卻有些沒精神，黑色的眼睛仿佛失去了焦距般霧蒙蒙的一片。
他一言不發地跟着爺爺下了車，對周圍或打探或好奇的目光視若無睹，安靜地離開了衆人的視線。
回到家準備晚飯的時候蘇媽媽說起了在大院門口的見聞，目光中帶着些許擔憂。
“那應該是李家的孩子吧？”
前年住在隔壁樓的李工程師一家在外地項目監工的時候遇到了施工意外，夫妻倆都當場殒命，消息傳回來設計院與家屬大院都很震驚，所有人都為那位前途無量的優秀工程師惋惜。
“聽說他們三歲的兒子當時也在現場，雖然只受了輕傷，但因此留下了嚴重的心理創傷，一直在相關機構裏進行治療。”蘇媽媽回憶道，“這才剛送回來，今天我看李老疲憊得像是老了十歲，不過白發人送黑發人也難為他。”
蘇爸爸也嘆息了一聲，“好歹那孩子還好好活着，說來他跟我們家洛洛同歲吧？那大概也會在一所幼兒園了。”
想到這裏，蘇爸爸側頭向客廳的方向喊了一聲，“洛洛啊——”
“哎？”蘇洛遠遠應了一聲，很快就蹦蹦跳跳地過來了。
蘇爸爸摸摸女兒的頭，“你見過李舒夜了吧？就是你跟媽媽在大院門口遇到的那個男孩。他先前生了很嚴重的病，現在才終于好起來，能跟你們一塊兒上學了。如果他接下來跟你在一個幼兒園的話，要多照顧他一下啊。”
Advertisement
“沒問題！”蘇洛豪氣地拍了拍小胸脯，見慣了班裏那些猴子一樣皮實又鬧騰的男同學，她對那個安靜漂亮的男孩子也很有好感，既然最喜歡的爸爸開了口，那他以後就歸自己罩着了。
“照顧可不是讓你欺負其他同學。”蘇媽媽點了點女兒的額頭，一眼就知道她家小公主在想什麽。
“我才沒有欺負過同學，那是他們打不過我。”蘇洛一噘嘴，揚了揚自己的小拳頭，“我可是要覺醒小宇宙戰勝邪惡的聖鬥士，才不會輸給搶我點心的壞蛋呢！”
最近蘇洛沉迷電視臺五點播放的動畫，常常把臺詞挂在嘴邊，蘇媽媽被迫聽她念叨了大半劇情，對裏面的詞彙也很熟悉了。她無奈地笑了笑，讓女兒回客廳繼續看了。
蘇洛洛這個年紀，電視裏在播喜歡的動畫，晚飯裏有最愛的糖醋排骨就足以讓她忘記一切煩惱了，蘇媽媽望着女兒無憂無慮的背影，再想想李家那個年僅三歲就失去父母的孩子，更覺得痛心了。
-
第二天蘇洛一到幼兒園就迫不及待地尋找李舒夜的身影，得知他果然來了這裏，只是被安排在了隔壁班，要到下午幾個大班一起活動做游戲的時候才能見到。
鑒于自己不久前才被老師表揚升上大班後變得更加懂事不鬧騰了，蘇洛難得耐着性子乖乖等到了下午，好不容易到了集體活動時間，不等班裏老師招呼就風風火火地竄去了隔壁班的活動範圍。
找了一圈蘇洛洛沒見到自己心心念念了一整天的小夥伴，卻看到隔壁班的小胖子帶人在角落裏圍了個圈，依稀能聽到“傻子”“笨蛋”之類侮辱性的詞彙。
算起來蘇洛跟小胖子也是宿敵了，兩人從小班幹架到大班，到現在也沒能決出到底誰才是幼兒園第一扛把子，這家夥總喜歡欺負安靜聽話的小姑娘，扯人家頭發，抓蟲子吓唬人家等等無惡不作，在蘇洛眼中就像動畫片裏總是抓走女神的邪惡壞蛋，作為女神麾下的聖鬥士，她有義務與責任在這裏打敗他！
眼見小胖子又在欺負人，蘇洛洛頓時熱血上頭，袖子一撸就沖了上去，當場給人推了個趔趄，把被欺負的小朋友擋在了自己身後，“你們這麽多人欺負一個算什麽英雄，有本事加上我啊！”
從電視劇裏學到的臺詞在效果拔群，見她一臉義正詞嚴的模樣，小胖子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惱火起來，也嚷出了聲，“關你什麽事！這又不是你們班的地盤！”
“整個幼兒園都是我的地盤。”蘇洛哼了一聲，轉頭去看被欺負的小朋友，這才發現他就是自己找了半天的李舒夜。
小夥伴還是那副安靜的模樣，被推搡到地上也沒什麽反應，抱着手臂縮在角落裏，目光垂下來不知在看什麽地方，好像周圍的一切都跟他沒有關系似的。
小胖子一見他這模樣就來氣，“是他先不理我的，這家夥就是個傻子！跟他說話也沒反應，打他也沒反應，跟個木頭一樣，我倒要看看怎麽弄他才會出聲！”
語畢便要伸手去抓李舒夜的頭發，蘇洛當然不允許，兩人小炮彈一樣撞在了一起，蘇洛靈活，小胖子敦實，戰局一時間不分上下，倒是弄出了不小的動靜，把老師給招過來了。
隔壁班老師一看又是這倆慣犯，只得無奈地各訓一頓，而後把人分開了事，小胖子一夥被叫去前面幫忙搬東西，留下蘇洛跟李舒夜在原地。
蘇洛朝老師的背影吐了吐舌頭，這才走到了小夥伴身邊，李舒夜白皙秀氣的小臉蛋上還留着被掐出來的紅印，看上去可憐兮兮的，蘇洛輕輕給他吹了吹，然後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別怕，有我在他們不敢再欺負你了。”
女孩子的手暖和極了，李舒夜微微一怔，終于對外界的情況有了反應，擡起頭看向她。
剛剛歷經一場鏖戰的小姑娘頭發還亂糟糟的，向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我叫蘇洛，你叫什麽呀？”
這是李舒夜第一次感受到來自同齡人的善意，不是大人們始終帶着擔憂的目光，也沒有小孩子或好奇或惡劣的試探，只是純粹的向他傳遞過來的好意，就像冬日裏的小太陽，跟她的手一樣溫暖。
“……李舒夜。”他微微停頓了一下，低聲回答道。
“李樹葉？還是書頁？”蘇洛歪了歪頭笑道，“那我叫你書頁好不好？”
“是舒緩的舒，夜晚的夜。”李舒夜垂下目光。
這兩個字蘇洛都不認識，她唯一會寫的只有自己名字裏的“洛”字，頓時覺得李舒夜很厲害，拉着他繼續問東問西。
李舒夜有些無措，他還沒有跟人這麽熱情地交談過，大多時候只能看着蘇洛滔滔不絕，所幸蘇洛洛是個話痨，就算一個人也不會冷場，沒一會兒已經把自己的情況給抖了個幹淨。
李舒夜于是知道了這位小夥伴跟自己住在一個大院，父母過去是舊識，也見過他的爺爺奶奶，但她好像還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只當是他大病初愈才格外照顧。
“謝謝……”他輕聲說了一句。
那聲音輕飄飄的像雲煙，如果不是蘇洛正好停頓了一下，恐怕就要漏過去了，小姑娘愣了愣才意識到李舒夜是在為剛剛自己趕走小胖子的事道謝，頓時笑了起來。
“你反應好遲鈍哦，舒夜。”
聊了一會兒後蘇洛已經把李舒夜劃入“好朋友”的範疇，自覺應該一起做點什麽來昭示兩人的關系已經更進一步，她神神秘秘地拽了拽小夥伴的袖口，湊到了他耳邊。
“我帶你去我的秘密基地吧，舒夜！不要告訴其他人哦！”
見她這麽鄭重的模樣，李舒夜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得到保證的蘇洛于是拉着他躲到了一邊，在老師眼皮子底下偷偷溜出了教室。
向來聽大人話的乖寶寶李舒夜還沒經歷過這麽刺激的事，緊張得心髒砰砰跳，被蘇洛牽着手走到教室外面才回過神來，正想要開口勸阻膽大包天的小夥伴，但看對方一臉期待的神情又有些猶豫，這一分神就已經被蘇洛拉着往前走了。
蘇洛的秘密基地并不遠，兩人在幼兒園的食堂前停了下來，食堂的後方是一片小樹林，蘇洛蹲下來往裏面的灌木叢裏看了看，而後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試探地喚道，“咪咪？——”
灌木叢裏動了動，随即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探了出來，眼睛圓溜溜水潤潤的，居然是一只橘色花紋的大貓貓，它顯然對蘇洛很熟悉了，見她過來也沒有躲，反倒仰頭親密地蹭了蹭小女孩的手心。
李舒夜也跟着她走進了灌木叢，這才發現橘貓坐在一個大紙盒中，旁邊放着幹淨的清水與貓糧，很明顯是有人在喂。
橘貓也不怎麽怕人，只警惕地看了李舒夜一眼，似乎認為這個人類幼崽并不會造成威脅，随後就在蘇洛的撫摸下妥協了。
它底下的箱子裏發出了些微嗚咪嗚咪的輕細叫聲，李舒夜上前幾步一看，有些意外地微微睜大了眼睛。
裏面還有一窩沒睜開眼的小奶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