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a市沈家的孩子生日, 在a市的上流圈裏每年都是一件大事,尤其是兄弟倆生日就差半個月,從五歲之後都選擇了一塊兒過。
今年尤其的盛大。
老宅的位置在a市寸土寸金的市中心, 數百年的中式古宅伫立在車水馬龍的繁華霓虹之間,宛如盤踞在燈火輝煌之間的滄桑巨龍。
豪車名流在這片靜谧的園林裏聚集,黑白制服的傭人保姆微笑着恭敬指引着方向, 這間威嚴廣闊的老宅裏就連門口的一棵羅漢松的樹齡都超過五十。
偌大的宅子整個透着古樸又透着歲月沉澱之後的規矩,無聲的壓迫力讓進來的人都忍不住噤聲。
a市有頭有臉的家族幾乎都到了這裏, 精致的禮服, 流水般由傭人司機搬進的禮物, 組成了這座古宅一年一度的熱鬧景象。
尤其是傍晚降臨, 天色昏暗, 從屋梁間盤亘的燈龍一路蜿蜒直上琉璃黑瓦的屋頂,栩栩生動的燈龍薄如蟬翼的龍鱗和龍須在晚風裏微微顫動,宛如活過來般。
透過老宅書房的雕花窗,茂盛的瓊花枝葉半掩着窗外的景色, 人站在書桌前, 正好能看見微風中宛如乘風而起的燈龍。
而這間肅穆的書房中只有兩個人。
“剛才的話你都聽見了?”老爺子一身筆挺的黑色中山裝, 須發皆白可渾濁的眼依然如鷹隼般銳利,“之衍,你回答我。”
下意識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倒是讓老爺子恍惚了一瞬, 十幾年這句話他常挂在嘴邊。
沈之衍也不是天生的乖孩子,讀書看那些和自己年齡不符的資料的時候也會煩躁生氣, 撅着脾氣嘟着嘴不肯說話,淚珠子就在那雙大大的眼睛裏打轉, 看着可憐又可愛。
而現在,一樣的書房, 甚至連格局布置都和當年一樣,可那個坐在太師椅上都夠不到桌面的孩子現在已經長成和門框差不多高的青年了。
十九歲的年紀,臉上還帶着青澀的少年氣,可寬闊的脊背高大的身材已有了成年人的模樣。
他也已經是個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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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爺子嘆了口氣,原本胸臆之中想說的那些話都散了,長長嘆了口氣,“你和你母親的矛盾我也知道,你父親是被我慣壞了,這麽多年連個好賴都不知道,只曉得慣着小兒子。”
他話鋒一轉,“今天之安想在你前面出去見那些賓客什麽意思我清楚,但是之衍啊,你也要清楚,”渾濁的眼中閃過淩厲的冷光,“你們是兄弟,以後整個沈家都是你的,現在讓讓他也無所謂了,血脈親情這是斬不斷的。”
沈之衍颀長瘦削的身影站在燈下,影子拉下一條長長的線,宛如挺拔倔強的青竹。
老爺子咳了一聲,從太師椅上站起來,年歲大了,只是起身的動作就顫了顫,沈之衍向前一步想要去扶,卻被老爺子制止,他自己撐着拐站起身,聲音粗啞,“不用,老頭子還沒老到走路都要靠別人!”
燈光不甚明亮。
沈之衍低下頭,看着這個佝偻着腰慢慢往書架這邊走的老頭,記憶之中老爺子已經是個老頭,十幾年過去,老頭成了更老的老頭。
但不變的卻是緊攥着的手,和那顆看似冷硬實則最軟的心。
年齡大了,視力就差看東西更要亮光,但是沈之衍小時候傷到過眼睛,一收強光刺激就容易流淚,但沈之衍性格悶,他眼睛疼但他不說,直到老爺子和助手說着說着發現邊上寫作業的孫子一直揉眼睛。
自那以後,這間書房裏,燈就是換成了特制的燈泡,一直到了現在。
他在這間書房看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合同,在這裏寫字讀書聽老爺子開會和秘書商談公司事宜,也是在這裏他提出搬出去獨立被老爺子狠狠打了三拐。
老爺子今年來肺不太好,只是走了一段,咳嗽聲就像漏風的風箱,蒼老的骨架随着咳嗽的起伏像是随時都會碎了。
他步履沉沉的走回來,目光在沈之衍年輕的臉上停留了一瞬,聲音粗嘎,“我的三個孩子裏你爸爸是唯一活下來的那個,是我沒有教好他才讓他做出那麽多昏庸的事……”
“我年紀大了,很多事情力不從心,本想再做幾年等到你大學畢業……但歲數大了也不得不服老,”老爺子擡起眼,眼中難得的露出一縷溫情和欣賞,“你比你爸爸能力強,沈家的企業都交給你,我放心。”
沈之衍低下頭,老人蒼老的手掌遞來一封合同——
財産贈與。
“之衍,公司的事董秘會協助你。”
沈之衍從書房出去的時候,正好看見一盆盆精心培育開得正好的梅花就擺在廊下,屋頂上蜿蜒的燈龍在暗色的天光裏,光芒璀璨,冉冉升起的光輝像是這片天地的太陽。
前廳裏賓客還在絡繹不絕的順着花園的另一邊過來,說話的聲響順着
沈之衍還在出神,身後忽然傳來輪椅滾過大理石地面的沙沙聲。
回過頭。
燈光下,坐在輪椅上一身繁複繡金龍中山裝的少年正直勾勾的盯着他,蒼白消瘦的一張臉和沈之衍有五分像,只是眉眼之間的陰郁之色幾乎蓋住少年人的俊秀。
“老頭子跟你說了什麽?”
少年蒼白的手一用力,輪椅往前,一點點靠近。
沈之安勾了勾唇,刻薄道,“全家也只有那個老頭子才會看你一眼,哥哥你也就能扒着這老頭子了,我看這老頭子也活不久了。”
“到時候,全家還有誰會在乎你。”
沈之衍冷冷看他一眼,轉身就走,不打算搭理他,但是沈之衍并不想放過他,“你知道我為什麽偏要選你生日這天一起過嗎?”
“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一碰見我就逃啊,”少年惡劣一笑,蒼白的膚色浮現出一股病态的紅暈,心髒在胸前中砰砰,毫無顧忌釋放了多年的惡意在此刻宣洩得淋漓盡致:
“我就是要你這輩子都過不了自己的生日!”
坐在輪椅上的少年咳了幾聲,一邊咳嗽一邊大笑,“實話告訴你吧,我就是知道爸爸媽媽的注意力都會在我身上,你生日當天無人問津的感覺怎麽樣?”
不止如此,他明明熬不了夜,偏偏要在生日這天就算渾身疼他也要熬,就是要沈之衍只能将時間耗在這裏,永遠過不愉快的生日。
讓沈之衍不高興,他就算是第二天暈倒去醫院吸氧也願意。
從五歲到十九歲,沈之衍的生日當天,他永遠都不能做自己生日的主角。
包括今天。
“如果不是我的身體不好,你以為我難道會比你差嗎?”
沈之安倨傲的擡起頭,“你的東西都是從我這裏搶來的!要是我沒有這些病,連老頭子都不會看你一眼!”
被困在金絲籠裏從未飛翔過的鳥兒從未見過外邊翺翔的雄鷹,在飼主日日夜夜盲目的吹捧下自認一旦能飛向藍天就能毫不費力的勝過雄鷹。
這種荒謬的言論聽得沈之衍只覺得可笑,他冷笑一聲,倏忽轉身,黑色的老套西裝披着昏黃的燈,卻顯得長腿寬肩的年輕男人壓迫感更強。
淩冽的氣勢讓沈之安下意識的止住了話頭,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居然被他吓住了。
他陰郁的眼中閃過一絲羞憤,憤恨的話還未開口下巴就被一股力強行擡起。
“你為什麽這麽恨我呢……”修長的手指重重擡起少年的下颌,沈之衍躬身面無表情俯視道,“不過沒關系,我也巴不得你去死。”
“至于你能強過我……”他眼中閃過一絲譏诮,“先讓你爹能搶過我再說。”
說完,他重重一甩手,轉身大步往前廳走去。
孤高的背影逐漸在這座古樸的長廊盡頭融入無邊的夜色中,即便是淩冽的寒風也要為他讓步。
沈之安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在背後驚怒大叫,“沈之衍你什麽意思!!老頭子跟你說什麽了!”
這場後院之中的插曲不足以動搖前廳的觥籌交錯,宴會廳中賓客幾乎齊至,老爺子的得力助手董助和沈父差不多的年紀,笑容體貼的□□賓客。
一道喧嘩聲中,是沈氏夫婦推着兒子的輪椅款款走出,一家三口穿着遙相呼應,黑絲絨的長裙柔順盤起的長發美婦人眉眼之間都透着歲月浸潤的溫柔,挽着的沈家獨子沈清霁中山裝的肩上金線繡出一條精致的龍尾。
璀璨的金線一直連到輪椅之中的少年身上,金龍盤踞在他胸口襯着少年蒼白陰沉的臉色,顯出一股奇異的顯出一股奇異的讓人心驚的鋒銳來。
今天是個特殊的節點,大家心知肚明,上次沈氏親自邀約前來赴宴的時候還是沈家獨子沈清霁的婚禮。
老爺子的日漸衰老伴随着的就是力不從心的虛弱,今日說是長孫次孫的生日,衆人更猜測今日恐怕是宣布讓權給獨子的儀式。
與其說是沈家內部權利的更疊,更不如說是a市商界要再變一次天了。
在場賓客的目光毫無疑問的移向了身穿金龍褂坐在輪椅上的少年身上,互相交換了一個微妙的眼神——父親穿龍尾,兒子穿龍頭。
難不成沈家這下任掌權人已經這麽早定好了再下一任?
“那個很有名的天才呢?”有随着家人來參加生日宴的少女忍不住蹙眉悄悄湊在自家媽媽耳邊問道。
沈家長孫沈之衍,哪個圈子裏的同齡人沒聽過他的大名,優異天才得讓人只想站在天臺唱涼涼。
但他這麽厲害的人……也會被排除在外嗎?
婦人眼中流露出一絲憐憫,摸摸女兒的小腦袋瓜,“這人啊,都是覺得自己最愛的才是最好的。”
即便是父母,也會将自己對孩子的愛分割成大小兩份,愛嘛,就是最不講理的東西。
“走吧,你把禮物拿出來,我們去給那個小少爺說句生日快樂。”婦人笑吟吟牽着女兒的手,少女默契順從的把原本準備給沈家大少爺的禮物拿在了手上。
而站在入口處的沈之衍卻提前讓人熄了燈,冷然站在暗處觀察着裏面的場景。
看着人流踴躍的擠到沈之安的身邊時,唇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
愛,可真是龌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