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冽光知道程鹿膽小。
但是不知道他竟可以膽小到這種程度。
明明已經害怕到蜷縮成一團，窩在救生艙的座椅裏，用長袍把自己從頭到腳裹得只露出一雙大大的眼睛。
眼睛委委屈屈地擠成半月，好奇又害怕地盯着冽，想聽他繼續講，又怕他繼續講。
冽拍拍程鹿的小腦袋。
拍程鹿腦袋已經是他下意識的習慣性動作。
而程鹿也習慣了被他這樣拍拍腦袋，垂下眼低着頭像只幼鹿一般任他撫摸。
“如果不在這裏等，而是自己去找他們的話，很有可能找不到正确的路，徹底迷失方向。太古星我來得少，大家都說有點邪門。我那朋友家的入口，也不像一扇門那麽簡單。”
冽解釋到一半，看程鹿的嘴角也因為害怕而垂了下來，于是急急剎住車。
“……總之我不說了，你先休息會，我出去看看他們到哪了。”
冽撐着救生艙的艙門準備跳下去，衣袖卻被拉住。
程鹿趴在座椅上，伸出一只手拽着冽，搖搖頭。
“繼續說呀……我不怕的。”
他很害怕。
但是就像他那麽害怕看恐怖電影，卻還是非要假裝不怕，拿手捂着眼睛從指縫間看一樣……
他也很想聽冽說下去。
程鹿可憐巴巴地看着冽，眼神裏全是毫不掩飾地：
說下去吧，別出去，別讓我一個人在這裏。
請待在這裏，陪着我吧。
就差直接說出來央求他了。
冽被這眼神盯得下意識移開視線，他看了一眼天色，天還亮着，離天黑還遠，想了想，雙腿一收，擠進救生艙裏。
“這次是小鹿自己想聽的？”
他的話音裏帶着點輕松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等待程鹿的回應。
程鹿猶猶豫豫地眨眨眼，手指松了松，遲疑片刻，還是攥緊冽的衣袖。
“嗯！”他像下了極大決心一樣，重重地點頭。
“可是你說的兩個，哪個是真的？”
“你最害怕哪個？”冽饒有興致地反問道。
是錯覺嗎，冽好像看起來，心情很好。
程鹿在心裏嘀嘀咕咕。
他這口氣聽起來像在逗人玩似的。
等等，那麽害羞又溫柔的他，如今竟然也已經開始學會逗人玩了是嗎？
被問到選擇題，程鹿真的認真想了想。
可是……
……兩個都是亡靈的故事……有什麽區別啊？
他慢吞吞往冽身邊蹭過去，挨着坐在一塊。
程鹿很瘦，肩膀也不寬，這樣坐着，冽的翅膀就剛好能把他整個攬住，服帖地垂在他肩頭，像個小披肩一樣。
“……我都不怕，如果你不亂編的話。”程鹿補充說道。
他想起剛才一個人跑出去，還有一陣後怕。
如果冽沒有追出來找他，他會迷失在那片山谷裏，失去方向，最後又饑又渴地倒下，風化，最後成為漫山遍野的化石中的一員吧。
……他忽然猜到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化石了。
臉色倏地就變了，微微發白。
難道，難道真是因為這個嗎？
“兩個都是假的。”
一個蒼老渾厚的聲音響起。
兩個人齊刷刷擡頭向救生艙門口看去。
程鹿下意識就往冽的身後鑽，冽也下意識伸手攔在程鹿身前。
“嘶，啧啧，躲什麽躲，我又不是什麽邪惡太古人。”
那個聲音大聲地啧了一句。
一個高挑瘦長的身影站在救生艙門口，擋住了門外的光線。
程鹿眯起眼仔細打量他。
很高，很瘦長。
如果說冽的高挑颀長，是用人類的标準來看也極其完美的比例，那麽眼前這位的高挑瘦長，就真是字面意義上的高挑瘦長了。
身體毫無肌肉線條可言，手腳也都細細長長的，像是……
像是用面團捏出個身體，然後再搓四根細長的面條貼上去，假裝這是手和腳。
他穿着很貼身的夾克和長褲，因為都是銀白色的，所以在程鹿眼裏，他的面條感就顯得格外強烈。
那一瞬間，程鹿還以為自己見到了一個面團人。
獸人的世界居然還有面團做成的人嗎？
他戴着一頂墨綠色的瓜皮帽，但是隐約可以看出，他那頂帽子下并沒有頭發。
眼睛很大，鼻梁卻很低，近似沒有鼻梁，只有小小的鼻尖，和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兩道縫——沒錯，應該是他的鼻孔。
程鹿半是好奇半是緊張，但原本攔在他身前的冽在看清來人後，放下了戒備的手。
“偷聽多久了？”冽有點不高興地問道，聲音也頓時變得冷淡起來。
和剛才笑呵呵地軟着嗓音跟程鹿開玩笑的他判若兩人。
面團人隔着瓜皮帽撓撓腦袋。
“這可不能怪我呀，這山裏的風就是這樣。我才剛出門沒多久，風就跑來告訴我你們在聊什麽！”
“我一聽，哎呀呀不得了，這小龍人怎麽這麽多年了，還在說我們家的壞話呢！是有多不喜歡我們家呀！”
他的聲音和他的面容一點也不搭。
他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小年輕模樣，長得雖然沒有冽那麽清俊帥氣，但好歹也是個娃娃臉，可是他聲音卻老氣橫秋的，甚至還帶着點沙啞。
就像……就像那種上了年紀的，抽了很多年的煙，一說起話來就跟破風箱一樣費勁的老爺爺。
“風還能告訴你這些嗎？”程鹿從冽的身後探出頭，怯生生地問道。
“面團人”一開始沒注意到程鹿，但他很快反應了過來，原本就很大的眼睜得更大了，誇張地嚷嚷起來。
“噢……噢喲喲喲，這不是那個，那個那個，全星際都在找的人類小可愛嘛！我可是給你刷過好多禮物的喲，你還跟我說過早安呢。”
說着“面團人”朝程鹿揚了揚眉毛，笑嘻嘻地給了他一個你懂我懂的表情。
“是的。太古星的風，和太古星一樣古老。只要她願意，她可以把這顆星球上每一個角落、每一個時刻發生的事，都告訴她想告訴的太古星人。”
這麽神奇？這是……什麽超自然能力嗎？
不過也不稀奇了，這個世界都能有獸人，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不過，他居然是自己直播間的聽衆？
聽到這，程鹿就稍稍大膽了一點：
“那……這位……先生，您是……獸人嗎？因為看您實在是像……”
“像什麽？”對方眨眨水靈靈的大眼一臉友好。
“……面團人。”
這樣說好像很唐突。
程鹿馬上就後悔自己這麽回答了。
話一出口，明顯察覺到身旁的冽和眼前的面團人同時一僵。
冽重重吸了口氣，礙于禮貌，他移開臉努力掩飾自己将笑不笑的表情。
而眼前的面團人則是愣了愣，然後費解地擡起手隔着瓜皮帽抓抓自己的腦袋。
“面團是什麽，……喂，那邊的小龍人，不要笑了，聽起來該不會又是你們帝國的料理吧。早就說過不要給人類吃帝國的東西！”
程鹿窘迫地擺擺手，趕緊解釋：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太口無遮攔了！”
“面團是我老家的一種食物，可以煮成很多好吃的東西。”
這位“面團人”轉向程鹿後表情又眉開眼笑起來。
“這樣嗎？四舍五入，就是你喜歡吃的東西？你喜歡吃的話，那我可以就叫面團！”
這麽随便的嗎？程鹿錯愕地看看他，看看冽。
冽在終端上控制關掉救生艙的動力系統，又抹掉救生艙突入大氣層後在太古星監控系統裏留下的記錄，這才擡起頭，有點受不了地說：
“他是個陸龜。”
“陸龜人，诶，得在後面加個‘人’。這可是我和我們人類小可愛，在名詞上不可斬斷的聯系，你可不能擅自給我剃掉了，對吧，多委屈！”
說完，陸龜人摘下他那頂墨綠色的瓜皮帽，頂在手指上，舉起來晃了三圈，優雅地一揮，微微鞠了一躬：
“你好，我叫面團。是居住在太古星的陸龜人，不過他們更喜歡叫我們太古星人。”
“……你好。”程鹿懵懵懂懂地向他也鞠了一躬算是回禮，“我叫程鹿。”
“那麽，請容許面團稱呼你為小鹿。”面團笑眯眯地征求意見。
似乎獸人們在對別人的稱呼上，都格外嚴謹慎重。
“不容許。”冽冷不丁出聲道。
“诶！你這小龍人什麽意思嘛，我在問他，又沒有在問你——”面團嚷嚷起來。
“還是叫我鹿鹿吧！”
程鹿心裏有點莫名其妙的高興。
“噢，也行！”
面團覺得自己是世界上第一好哄的太古星人了。
“話說回來，鹿鹿可不要相信他說的那些亡靈的故事哦，都是假的。”
假的？
所以說并不存在亡靈？
程鹿回頭好奇地看看冽，冽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正忙着設置救生艙的隐身迷彩功能。
他的眉頭微微皺着。
他是不是不高興來太古星？
還是不高興見到面團？
“那你能确定，你說的是真的嗎？”
程鹿回過頭，對面團忽然也沒有那麽熱情和好奇了。
“為什麽這麽說？我可是這顆星球上年紀最大的人呢，我說的還是假的，那就沒有人能說真的了。”
“噢……那您多大了？”
名字都現取，誠意不夠！
“三千多歲。你身後那個小龍人，他這麽大的時候，就已經在跟着我混了！”
面團說着把手壓到自己腳膝蓋那兒。
程鹿忽然來了興致。
“你見過小時候的小冽嗎？”
小時候的小冽，是什麽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