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書中提到過,段珩的官服多是深色,因此不當值時,段珩喜着月白或天青色常服。
這兩個也是楊枝枝喜歡的顏色,最襯膚色。
是日,楊枝枝照例坐在櫃臺後頭,月白色裙衫的袖口微微卷起,素手輕撥,替用膳完畢的客人算賬。
賈掌櫃站在一邊笑的見牙不見眼,手裏拎着錢袋,按着楊枝枝算的數字收銀找零。
倏地,賈掌櫃收了錢袋鎖進櫃臺裏,小跑着迎向門口。
賈掌櫃經營酒樓多年,見慣了達官顯貴,能讓他親自相迎的,來頭必然不小。
楊枝枝放下算盤,好奇地望向門口。
一襲月白常服,長身玉立,光風霁月,正是段珩。
楊枝枝眸子亮了亮,看着段珩被賈掌櫃領着上了二樓的雅間。
楊枝枝欲收回視線的時候,觸到段珩于拐角處投來的目光,本能地展了笑顏,拿着筆的右手輕輕揮了揮。
段珩微微點頭,唇角弧起,右轉進了雅間。
書中似乎沒提到過段珩來臨仙酒樓會客,談事也只會在陽春畫舫。
待賈掌櫃過來,楊枝枝狀作不經意道:“掌櫃的,方才那人是貴客吧,您都親自相迎了。”
賈掌櫃撫着肚子,心情極好道:“那人是大理寺少卿段大人,年紀輕輕,便大有作為。今日是他第一次來咱們酒樓,我必然是要好生接待,留住這個貴客的。”
“哦。那……雅間裏可還有什麽人?有姑娘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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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丫頭想什麽呢,咱們是正經酒樓,今日大抵是裴副史邀段大人議事,哪來什麽姑娘。”
原來是都察院副史裴致遠麽,不是什麽相親宴就行。
楊枝枝本來只想安靜地做個賬房,無奈賈掌櫃愛吹噓,說自己得了個了不得的賬房先生。
楊枝枝算賬用的是新時代複式記賬法,與書中設定自然是大不相同。
賈掌櫃的話引起了別的掌櫃的興趣,一個小丫頭,當真有這本事?
與賈掌櫃交好的店鋪老板派人來問詢,楊枝枝自然不會多話,只說自己是瞎算賬,哪有那麽誇張的本事。
擅長實踐和傳授理論是兩碼事,楊枝枝可不想誤人子弟。
總不能跟他們講“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吧。
見楊枝枝不願多說,那些派來的賬房便在一邊看着,确實看出了極大的差異。
一開始,楊枝枝被人圍觀的背後發毛,久而久之就習慣了。
看的最認真的當屬對面布莊的阿全了。阿全每日都來,白白淨淨的少年只比楊枝枝小一歲,總是“姐姐、姐姐”的叫着,虛心又讨喜。
今日阿全照例過來,靠在櫃臺外的角落,看着楊枝枝記賬,楊枝枝偶爾解釋幾句,方便他理解。
“小姐小姐,那個是不是段大人?”孫念念一手托着菜品,一手指指門口。
楊枝枝忙擡頭,只看到段珩被送出門的背影。
楊枝枝一直看着,希望段珩能回頭,然而并沒有,倒是聽竹側頭看了一眼自己。
“小姐,段大人定是沒看到你呢。”
“快上菜去,莫耽誤時辰。”
楊枝枝說完無奈地笑了笑,于段珩來講,自己就是個幾面之緣的陌生人,他又怎麽會時刻注意着自己。
“楊姐姐你怎麽了?我是不是打攪你了?”阿全小心翼翼地試探。
“你怎麽會這麽想,沒有的事。”楊枝枝擺手笑道。
楊枝枝拗不過古人的求知欲,但是自己沒做過教書先生,實在擔心誤人子弟。
最終,楊枝枝決定選五個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賬房,都是跟賈掌櫃交好的店鋪家的賬房,有男有女,也可避些嫌。
楊枝枝打算把簡化版的收付實現制記賬法講給他們聽,別的賬房有問題就去問他們,實在解決不了的,她再出面解決。
成本核算和偷稅漏稅這種技術活,楊枝枝是斷不敢教的。
在這個帝王統治的時代,觸犯了例律可是要掉腦袋的。
周圍店鋪的掌櫃都誇賈掌櫃招了個好賬房,賈掌櫃虛榮心大大滿足,樂樂呵呵,喜得不行,然後大手一揮,給楊枝枝漲了月銀。
雖說楊枝枝是義務教授,別的掌櫃依然借着由頭,給了楊枝枝或布匹或紅包以示感謝。
這穿書後的第一桶金,算是賺到了,直把孫念念羨慕的不行。
“楊姐姐,以後我都想喊你楊先生了,你說的真好。”阿全悟性很高,爽朗的少年,神采飛揚。
楊枝枝可擔不起這頂高帽子,連連擺手,“切莫折煞我,我哪擔得起,不過是借了別人的勢罷了。”
“我家掌櫃說了,店裏進了些新料子,是川地那邊的蜀錦,緊俏得很。不久便是上巳節了,姐姐得空可以去看看,做些漂亮衣裳。”
“好啊,替我謝謝洛掌櫃。”
上巳節是書中重要的情節點,宜州采花賊會在那日被段珩抓捕,同時段珩的爛桃花之一四公主上官清安,也在那時有了糾纏。
看來自己得早做安排,從根源止住爛桃花的誕生。楊枝枝心想。
大晉民風淳樸,但也總有些心術不正的刁民,其中當以賈掌櫃的死對頭蔡掌櫃尤甚。
是日,楊枝枝照例打工。
沒一會兒,有個官差模樣的進門,說是戶部侍郎左大人,喚賈掌櫃和楊枝枝去問話。
賈掌櫃平時沒少跟戶部打點,因此官差态度良好,也透了些底。
原來是賈掌櫃的死對頭,觀海酒樓的蔡掌櫃看不慣,去戶部告狀,說楊枝枝弄虛作假,做些旁門左道之事,偷逃賦稅。
“小姐,我跟你一起去。”孫念念見官差來帶人,忙緊跟楊枝枝,怕她受傷害。
“沒事的念念,不過是去問話。我和掌櫃的行的端坐的直,經得起查。”
“是啊念念,放心。蔡平那個老匹夫,今日我定要他好看。哼。”
最終孫念念還是跟着去了,不過只能跟圍觀人群一樣,在堂外候着。
楊枝枝和賈掌櫃到的時候,蔡掌櫃已經在了,他身邊還跟了個年長的賬房。
蔡平長得賊眉鼠眼的,一副奸商相。
戶部侍郎左昭着官服坐于堂上,年紀尚輕,官威倒是挺強。
“既然當事人皆已到場,那麽本官就開門見山了。”左昭輕拍驚堂木,望向賈掌櫃道:“蔡掌櫃投狀,臨仙酒樓新招的賬房使旁門之術,誤人子弟,甚至隐匿營收,偷逃賦稅。賈掌櫃,可有此事?”
賈掌櫃掀袍跪下,神色肅穆,“左大人明察,小人一生謹遵律法,為充盈國庫盡心盡力,偷逃賦稅,純屬子虛烏有。”
蔡掌櫃忙跟着下跪,道:“大人慧眼,臨仙酒樓有無逃稅,賬本一查便知。且這小女子憑空出世,算賬之術毫無邏輯,無跡可考,不是旁門之術又是什麽?”
那個年老的賬房跟着附和道:“小人做了大半輩子賬房,确實從未見過此女算術之法。”
賈掌櫃怒道:“你們沒見過不代表不存在,只能說你們孤陋寡聞,且心生嫉妒,見不得我們枝枝算術了得。”
這封建社會最大的問題,是動不動就要下跪,楊枝枝這尊貴的膝蓋不得不入鄉随俗了。
“左大人,可否容民女說話。”楊枝枝跪的有些僵硬,背脊挺得筆直,眸子卻是堅定明亮。
楊枝枝一踏進堂門,左昭便注意到了,一個小女子,算術真有那麽了得?
現下楊枝枝從容不迫的氣度,還是讓左昭有些欣賞的。
“你們都起來說話吧,陳述事實便可,不用下跪。”
“左大人,民女算賬之術并非旁門左道,而是出自殷州楊氏,我與楊氏有些親緣,早些年學了些皮毛。這算賬之術算是楊氏秘法,因此鮮有人知。民女所說真假,大人去殷州一問便可得證。我家掌櫃說的沒錯,沒見過不代表不存在。”
說完,楊枝枝看向那個賬房,繼續道:“且問這位老先生,做賬房的宗旨,是否就是守住本心,事實就是,得出準确的盈收,依律交稅即可。”
那個老賬房思索了下,而後點了點頭。
“既如此,朝廷可有強行規定算賬之法?”
老賬房抹了抹額角,搖了搖頭。
“如此,我只要能算得正确數字,怎麽算得、如何求得,又有何妨?晚輩敬重您這樣的老先生,還請老先生多多擔待小輩才是。”楊枝枝邏輯清晰,聲音不大卻字字有力。
“正是。”這下老賬房是徹底出了些虛汗。
左昭聽着楊枝枝的話語,微微點頭。
眼見着自己落于下風,蔡掌櫃忙道,“好一個伶牙俐齒,愛狡辯的丫頭。”
“蔡掌櫃是吧。”楊枝枝望向蔡平,态度算不得好,“您想看我們酒樓的賬本是嗎?可這是我們酒樓的第一機密,不能随意給外人查看。”
“誰……誰要看你們的賬本。”蔡平有些心虛。
“既如此,我們把酒樓賬本交由大人查看,我們酒樓到底逃稅與否,由大人定奪,如何?”
“好!我願意把賬本交由左大人查看。”賈掌櫃忙附和。
“可。”左昭唇角微微揚起,對楊枝枝算是刮目相看。
“哦對了左大人,民女還有一惑,望大人解答。”
“請講。”
“若是我們酒樓遵紀守法,未做違律之事,平白被污蔑,甚至耽誤了我們的生意,這損失可有賠償?再者,天子腳下,律法嚴明,若憑着嘴皮功夫便能害人入官府吃官司,往後人人效仿之,大人因雞毛蒜皮的小事頭疼不說,也與當今天子仁德公允之準則,相悖。左大人您覺得呢?”
“黃毛丫頭,公堂之上,豈容你信口開河,太放肆了。”蔡掌櫃惱羞成怒,竟是想動手。
賈掌櫃忙攔住,道:“蔡平,你個奸邪小人,你想做甚?”
左昭拍了拍驚堂木。
今日這事本用不着他來審,無奈這兩個掌櫃與戶部尚書皆交好,偏幫誰都不行,這左右為難的差事便落到自己頭上。
如今看來,這差事得的也不算虧,這個女賬房還挺有意思。
見左昭不吭聲,楊枝枝想着該不會是官商勾結吧?書中左昭不是重要角色,并沒過多提及。難不成年紀輕輕,就是個貪官?!
楊枝枝擡頭,對上左昭探究的眸子,抿了抿唇,跪下磕頭道:“還望大人明察。”
左昭開口道:“楊姑娘言之鑿鑿,甚是在理。方才本官在想,若是有人尋釁挑事、兒戲公堂,該如何處置。但這畢竟是刑部之責,本官不可妄答。”
頓了頓,左昭起身看向門口,笑道:“這下好了,大理寺少卿段大人來的甚巧,論熟知本朝律例,無人能出其右。”
段珩來的正好,這下無論左昭怎麽判,都可以交差了。畢竟大理寺在這坐鎮,想不公允都不行。
聽聞段珩來了,楊枝枝直起身,望向門口,眼裏是藏不住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