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陸長安在同手下開會,應對公關中,靈魂已經分成了兩半,一半沉默而嚴肅,聆聽手下建議;一半忐忑而恐懼,不知道怎麽面對付晚晚。
從前陸長安桃色新聞不可謂不多,然而多半都是徐慧馨黃桃之類,女星炒炒緋聞,抄完即止。
而且他那時候的公開身份是單身。
陸長安甚至存了幾分“付晚晚看到會怎麽樣,會不會吃醋”的心思。
然而現在情況大為不同,付晚晚風風火火地和他發生了關系,他也轟轟烈烈地通過媒體秀了恩愛。
好像彼此都對對方負有責任。
如今再爆出負面.新聞,他的責任,不止是對外界,更是對他的太太。
事實上陸長安也從來沒有覺得他需要對公衆解釋什麽,他想負責的,要負責的,心裏念着的,只有付晚晚一人。
陸長安上樓的腳步格外沉重。
另一邊,徐慧馨回答完記者的問題,幽幽地上了車,她坐下,對她旁邊的助理說:“以後,西城娛樂的活動,我都不參加。”
徐慧馨已經是身價無限的影後,她拒絕一家媒體,要比黃桃簡單許多。但到底也是傷敵自損,算不得上策。
只是在徐慧馨這裏,她知道怎麽做事上策,可她偏不那麽去做。.
陸長安上樓,到了卧室,幾經躊躇,才終于推門而入。
“晚晚——”
他料想這時候付晚晚不會睡覺——在他的把關下,付晚晚的作息已經調整得很好。
而上樓之前他也問過保姆,太太在哪裏。
保姆說在房間,一直沒下來。
她應該知道了。陸長安心裏想,不該讓這些俗事打擾到她的。
目之所及,一片黑暗。
陸長安開了燈,眼睛掃過卧室的每一處地方。
付晚晚不見了。
他的太太,再一次消失了。
陸長安地坐在床邊,雙臂柱在雙膝上,雙手交叉放于下巴處,靜靜地坐着、坐着。
終于,一滴淚水自他臉頰劃過,無聲地落到地板上。
從前付晚晚兩次出走,陸長安的第一反應,都是馬上去找,我要把晚晚找回來。
而這次,陸長安卻平生第一次,想法不是找,不是焦急,不是恨,而是一種宿命般的無奈。
他和付晚晚,終于因為付晚晚誕下陸開心,而有了幾個月的安寧時光,奈何人生不如意,總是十之八.九。
陸開心哭了——陸長安似乎隐約聽到隔壁嬰兒房裏,嬰兒的哭聲。
但又聽不真切,他不知道到底是他們的孩子在哭,還是他的心在哭。
陸開心為什麽要哭?他也知道失去媽媽了嗎?
陸長安的心,好像被鋒利的尖刀,切成一片一片的,每一片都含血帶肉,活生生的疼。
其實陸長安不是想不到付晚晚去了哪,也知道她為什麽要走。
只是太累了,這一切都太累了。
陸長安要對付很多人,防止別人的算計,或者算計別人。在商場中,光明與不光明的手段,說到底都是手段而已,優劣有別,而效果無分。
但他只會愛一個人,把一生的耐心都給了她。
但到他毀名傍身的時候,她不想相信他。
陸長安從來不覺得,他對付晚晚的愛需要回報;但今天,陸長安自嘲地想:原來你也是要的啊。
付晚晚再次出走,其實并沒有在計劃之內。
她刷到那條消息,覺得是假的占了百分之八十,甚至看到下面吃瓜群衆回複“心疼陸太太。”的時候,還在想,心疼我幹什麽?輪得到你們心疼嗎?
然而她也好像被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堅定地認為陸長安絕不會做出那樣的事:很明顯有人要害陸長安,黃桃和林天桦的戀情,只不過是這件事的一個前奏,正餐前的一點甜點。
而陸長安,才是對方真正的目标。
付晚晚用她少得可憐的理性思維想,我應該陪着他,他現在很艱難;然而占了對大多數的感性思維,又告訴付晚晚,你已經懷疑他了,留下對你而言是痛苦。
付晚晚是這個人很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她當然選擇不痛苦的方法——離開。
以前付晚晚沒打算和陸長安長遠過日子,是以陸長安和多少人傳緋聞,她都不在乎;如今付晚晚打算和陸長安長長久久地過下去,再遇到這種事情,心态遠沒有她以為的好。
她看到陸長安的負面.新聞——而且還是感情方面的,第一個想法并不是為陸長安開脫,也不是信任,而是懷疑。
付晚晚不喜歡看到這樣的自己。
但現實就是,她,懷疑陸長安了。
在只有一張照片的情況下,在真實性未知的情況下。
付晚晚怕自己變成癡男怨女,對着陸長安說:“你到底有沒有做那件事?”
眼淚汪汪,欲說還休。
付晚晚怕極了,她跑,不是要遠離陸長安,而是妖防止自己變成自己最讨厭的那般模樣。
她在陸長安面前自私管了,至于這會給陸長安帶來什麽打擊,付晚晚拒絕去想。
付晚晚又到了淮淩鎮,得知黃衛明已經去市裏讀初中了。
自從付晚晚回到槟城以後,她對黃衛明頗為愧疚,但又不好意思給黃衛明家裏打電話,于是找到了最原始人們溝通的辦法:寫信。
付晚晚的第一封信寫得很忐忑,心中沒底,她不知道黃衛明會不會原諒她,她也根本不覺得自己該被黃衛明原諒。
她只是簡單敘述了近況,問問黃衛明的近況,其他什麽都沒寫,沒寫一句道歉的話。
付晚晚,如果寫小說或劇本,煽情的話她能寫出一籮筐,可落到自己身上,她卻像換上了一種失語症一樣,無論如何都寫不出。
她在理解感情和表達感情上,其實是有一定缺陷的。
信發出後,一二天裏,付晚晚簡直寝食難安,日夜期待黃衛明回信。
可兩天後,她在陸長安手下養成了金貴的病症,每天惡心嘔吐,自顧不暇,就沒時間擔心黃衛明的信了。
半個月後,付晚晚收到了黃衛明的回信。
在信中,黃衛明叫付晚晚“親愛的老師”,付晚晚聽到這個稱呼的時候,幾乎激動到熱淚盈眶——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因為一句稱呼而哭泣。
黃衛明只是簡略講述了他的近況,他說付老師走後,他們沒有了老師,和四年級一起上課。
付晚晚看到這兒,深恨自己。
黃衛明沒對學習過多介紹,更多的筆墨,用來關心付老師的健康,還說希望付老師可以給他回信,說他在付老師走後,真的以為老師得了絕症,無法醫治才回去的。
付晚晚馬上提筆回信,她告訴了黃衛明真實情況,她說老師懷孕了,要生寶寶了,這才離開,才不是絕症呢。
就這樣,一來二去的,付晚晚和黃衛明成了筆友。黃衛明有什麽煩心的事,都會和付晚晚說,包括但不限于看家的大黃死了,同桌徐小紅偷偷在他書包裏塞好吃的,等等。
付晚晚在待産期間,生活無趣得很,每天只是惡心,然而她又是那麽的熱愛美食,不免在信中發了牢騷。
那次黃衛明的回信裏,付晚晚一開始沒有看到文字,信紙上畫了一個大大的龍蝦,下面只寫了一行字:“請老師吃龍蝦。”
付晚晚童心大起,回信中也沒有文字,只畫了一個捧腹大嚼的小人。付晚晚對畫畫一道并不精通,但勉強還能看出是人在大吃,并且是個女人,并且腹部微微隆起。
付晚晚和黃衛明一直沒斷了聯系。但最近兩人的通信卻斷了,付晚晚新當了母親,每天逗弄陸開心,有了新的事情可做。
而那邊黃衛明也不像以前一樣,那麽快的給付晚晚回信了。
付晚晚本以為在淮淩鎮會再次見到黃衛明,卻不想他已經去江城讀初中,付晚晚掐指一算,是了,他去年這時候讀五年級,江城的學制是五年小學四年初中,他現在該上初中一年級了才是。
付晚晚坐車去了江城,不免又想起上次和黃衛明去江城的場景,一年不到,她卻好像蒼老了很多。
付晚晚只有26歲,正是青春有為的年華,她編劇的電影即将上映,平時無憂無慮,幾乎像個頑童,是怎麽都和“蒼老”這個詞聯系不上的。
但付晚晚真的生出了這種想法。
到了江城,付晚晚又忽然有種“近鄉情更怯”的感覺。江城不是她的家鄉,但黃衛明卻是一個小小的故人。
付晚晚的這次出逃,和前兩回完全不一樣。前兩回只是任性,而這次,卻是實實在在的逃避。
如果黃衛明問起,老師,你怎麽回來了?
付晚晚想,我該怎麽說?
我想你?——想是想的,但如果陸長安不發聲那檔子事,她不會這麽快來看他。
或者如之前所說,我在躲一個人?——但付晚晚分明不是躲陸長安,而是躲那件事。
付晚晚,在江城車站想了半個小時,毅然離開,買了去雲城的車票。
她無法說出實情,也無法說謊,這就意味着她無法面對黃衛明——作為黃衛明的老師,她沒有做到以身作則。
付晚晚再次逃走了。
付晚晚沒有選擇速度較快的飛機,而是坐上了行動緩慢氣味濃重的火車。
她想慢點去到雲城。
不是恐懼,只是無原則的拖延。
付晚晚想,自以為潇灑一世,對黃桃那種戀愛舉動很不以為然,沒想到最後還是着了道。
可是從什麽時候着道的呢?付晚晚自己都不清楚。
她只知道,有一個陸長安在身邊,寵着她,慣着她,萬事都依着她,已經成了習慣。
付晚晚說不出愛這個字,可看到陸長安負面.新聞的時候,以前從不在意的付晚晚,竟然接受不了,她覺得當面質問陸長安太掉架了,選擇逃跑。
付晚晚在心裏把自己鄙視了千百回。
付晚晚啊,你也有今天。
到了雲城火車站,付晚晚已經很累了,火車一路颠簸,差點把她骨頭跌散。
她現在不像在江城時那麽迷茫,這一路付晚晚好像想通了許多,她甚至想,我就當來看看黃桃的母親,看完她,大不了再全須全尾的回去。
并且,付晚晚很是自信地覺得,陸長安會來找她,如同前兩次一樣。
她一點都不着急,甚至還有點期待,陸長安來接她,那樣不用自己費口舌,陸長安一定坦白交代。
付晚晚實在太累了,她出了出站口,一時迷茫,不知道要怎麽去找黃桃的母親。
雲城是著名的旅游城市,一出站口,就有無數司機酒店來招攬客人。付晚晚艱難地從他們中間擠過去,到了馬路對面。
馬路對面的高大建築上有一臺大電視,付晚晚平時從來不注意這種電視,不是在播放gg,就是當地景觀。
這天,也許是她太累了,也許是她太無聊了。付晚晚擡頭,竟然觀看起電視上的新聞來。
美女主持人一臉嚴肅地說:“據悉,‘盛世長安’總裁陸長安,于昨晚淩晨發生車禍,現已确認死亡……”
雲城的天很藍,太陽很大,付晚晚好像從來沒見過這麽湛藍湛藍的天空,她腿直抽筋,腦袋像是綁了一個重物一樣往下沉、往下沉。
付晚晚蹲了下去,閉上眼睛——就算她不閉眼,她的眼前也一片黑暗了。
我不能倒下去,他不會死。
他還沒找到我,怎麽會死?
陸長安怎麽會死?陸叔叔怎麽能死?
以前,付晚晚從來沒覺得,陸長安也是人,是會死的人。他在付晚晚面前,實在太不像“人”了,頗像付晚晚平時喝水的被子上印的機器貓,不老不死,能滿足付晚晚的一切要求。
付晚晚深呼吸,慢慢睜開眼睛,她想,陸長安死了,我不能死,我要找到他,打他,質問他,為什麽不來找我,為什麽離我而去。
你不是說愛我嗎?
你活過來,我也對你說那句話,好不好?
付晚晚想到了一句人們常說的話:為什麽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付晚晚想,我不會失去陸長安,陸長安不會死,他就是變成鬼,都會來找我訣別。
他不放心我在外面。
付晚晚站起來的時候,只有一個信念——他沒死。
付晚晚買了時間最近的機票飛回了槟城。
她什麽都沒吃,卻不覺得餓,也一點都不覺得累。
到了槟城,她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擡頭,看天空,竟然生出了一種舉目無親之感。
她有哥哥,付旋和她關系很僵,卻還有付凱;她還有很好很好的朋友黃桃,很講義氣的黃桃。
但現在,付晚晚一個都想不起來,她能想到的,只有陸長安。
陸長安。付晚晚張口輕聲說。
她拿出手機,撥通了付凱的電話。
“陸長安沒死,對嗎?”付晚晚開門見山地問。
付凱默了默,才說道:“晚晚,你現在告訴哥哥,你在哪兒?”
付凱對付晚晚,嚴肅有餘,和藹不足,驟然對她如此溫聲細語,付晚晚的腳有點發軟。
她說:“我在槟城。”
“回家!馬上回家,我在老宅等你。”
“我不回去,陸長安沒死。”
付凱嘆了口氣,付凱不常嘆氣,他這聲嘆氣又好像嘆到了付晚晚的心裏。
“晚晚,你先回來,我和你好好說。”
“我要見他,活着,我見他人,死了,我見他屍體。”
付晚晚,到現在也不得不說出“死”這種話,她說出“屍體”這兩個字的時候,竟然比想象中平靜。
付凱的聲音滿是艱澀:“已經火化了,明天出殡。”
付晚晚挂了電話。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槟城的大街小巷,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付晚晚本來以為自己生了孩子,已經算不得小孩了。可現在看來,她的年紀,永遠停留在了決定家給陸長安的大學時代,再也沒有長大。
她打了輛出租車,坐上去後,司機問她去哪,她想了很久,在司機覺得這不是個傻的吧的時候,才說:“去盛世酒店。”
“哦,盛世啊。”司機發動了車子,很懂的樣子說,“他們老板出事了,啧啧。”
付晚晚面無表情地說:“你也知道了?”
司機說:“是啊,那麽年輕,以前聽說他和影後不清不楚,最近才知道,他愛玩小女孩。”
付晚晚沒說什麽,心道,是呀,他愛上了一個小女孩,愛了那麽那麽多年。
小女孩知道他愛她,卻不給他回應,讓他一個人,站在那裏,傻傻地等着。
這個小女孩真壞。付晚晚在心裏說。
到了盛世酒店,付晚晚本來還以為會費一番周折,結果竟然絲毫不費事——前臺小姐姐正是那晚接待的付晚晚的人。
她保持着微笑,說:“陸先生說了,他的房間,您随時可以進去。”
付晚晚看出那笑裏有幾分勉強,還有幾分憐憫。
她在憐憫我,因為他們都認為,陸長安死了。
陸長安死了,我沒依靠了,所以憐憫我。
付晚晚木然地走向電梯。
她來到陸長安的房間,果然通過指紋就輕松開了門。
付晚晚想的是,他都沒和我說過。
而不是,他竟然偷偷按了我的指紋。
房內陳設依舊,付晚晚再看,才覺得古人說的“物是人非”是什麽意思。
她直到此時,才生出倦意。
付晚晚找到了浴室,洗澡,用的是陸長安常用的沐浴液。
洗完了,她把自己用浴巾包裹好,走進了陸長安的卧室。
這是付晚晚第一次進陸長安在酒店的卧室,但她沒有仔細看,外面天色将暗,她拉上窗簾,軟軟地鑽進被窩。
她把眼睛閉上,說:“陸長安,你要是死了,就進我夢裏來,讓我打你兩下,咱們這輩子清了,算我欠你,下輩子我還。”
付晚晚說完這話,眼角有可疑液體劃過,她咬了咬嘴唇,恨聲說道:“你要是不進我夢,我就不相信你死了,你大可以試試。”
她又擺出了往日裏和陸長安撒嬌的姿态。
第二天,日上三竿。
付晚晚睜開眼,有一瞬間的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甚至忘了自己到底是誰。
待到回轉神來,付晚晚的笑意一點一點擴大,漸漸擴散到眼角眉梢。
“你沒死,陸長安,我就知道你在騙我。”付晚晚細細地笑,一邊回味昨晚的好睡,一邊笑。
她把陸長安蓋過的被子抓過,将臉面蓋住,發出一陣笑聲。
陸長安的葬禮在有條不紊地舉行。
陸長安哥哥已經過世,沒有孩子。付凱不便出面,陸長安的葬禮,是付旋全權負責的。
付晚晚起床,她去廚房冰箱裏,找到一瓶純牛奶。——陸長安許久不來住,牛奶也許已經過了保質期。
但付晚晚才不在乎,她撕開包裝,往嘴裏倒了一口,說道:“陸長安,我愛喝牛奶啦。”
她把一盒牛奶當做早餐,按照此時的天色來看,說午餐也合适。
之後,付晚晚開始化妝。
她發現陸長安的洗手間竟然備了護膚化妝之物,牌子和自己平時所用,竟然完全相同。
付晚晚拿過一只口紅,旋出,癡癡說道:“是該給你再印個唇印了。”
鏡中付晚晚面色蒼白,連嘴唇都是雪白的,只有說話笑起來時,嘴邊翹起一個調皮的弧度。
陸長安的葬禮很多媒體來報道,為肅穆的氣氛又填了一分不切實際的滑稽感。
肖麗麗混在來吊唁的人群中,她神色如常,不笑,倒确實像帶有幾分悲戚之感似的。
她冷眼看着人群,她在找人。
眼睛腫了卻不肯叫眼淚掉下來的人,是林萱兒,陸長安手下很得力的人才。——也是宋明理的戀慕對象。
肖麗麗想,既然不想被人看輕,又何必都把眼睛哭腫?
不施粉黛,裹在黑色素衣中的徐慧馨沒哭,她的眼睛也不住地向周圍看着,竟和肖麗麗撞了個正着。
肖麗麗淡淡地笑了一下。
這個人,公然幫着陸長安說話,連得罪媒體都不怕,莫不是有什麽背景?肖麗麗想,無論是她有什麽人或背景,都不重要。
陸長安已經死了。
告別儀式之後,一行人到了北山公墓,天氣也應景,層層厚重的雲朵堆在天空,馬上就要下雨了。
付晚晚是在第一滴雨落下的時候,到的陵園。
她來晚了。
付晚晚原定去殡儀館,可到了才聽說,已經去了墓地,付晚晚又打車去墓地。
司機不知出于什麽原因,還向付晚晚多要了十塊錢,說是去墓地不好,多收點錢。
付晚晚給過錢之後,在心裏對陸長安說:你看,人家都嫌晦氣了,你倒是快點回來啊。
她進了墓地,最先看到的,竟然是肖麗麗。
肖麗麗獨自向外走,走到墓園門口,和付晚晚正好碰上。
肖麗麗定住了身,偏着頭打量付晚晚,甚至還後退兩步——為了看得更分明。
“我沒看錯吧?陸先生的葬禮,陸夫人穿得這麽……這麽……”肖麗麗笑了,像是暫時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詞似的。
付晚晚也歪了頭,剛好和肖麗麗看起來是一對鏡像,她說:“我開心,我歡喜,不行嗎?”
肖麗麗笑意更深:“死了老公,有什麽好歡喜的?還是陸太太早就心有所屬,現下終于可以如願守寡了?”
付晚晚甚至擡起胳膊,為肖麗麗的想象力鼓掌,鼓完了,才說:“你說得太對了。陸長安要是不死,我還不知道,原來我那麽愛他。”
聽了這話,肖麗麗終于把她歪着的腦袋擺正,眼神也不是剛剛的戲谑狀态,她神情若是嚴肅起來,就很有幾分淩厲,尤其是下颌骨的弧度,幾乎可以算作九十度。
“你說什麽?”她的眼神冰冷,一點溫度都無。
這回付晚晚卻泰然自若了,并且舉重若輕:“我說我喜歡陸長安,我愛陸長安,你沒聽見?還是肖麗麗你不敢相信?”
“我信、我信,別人的話不信,付晚晚你的話,我一定信。”肖麗麗這麽說的時候,很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感覺。
付晚晚心情更好了:“那麽,請你讓開。我要去見我的愛人。”
肖麗麗當真向旁邊移開三步,說道:“可惜,陸長安再也聽不到你說這句話了,不然他得多高興。”
付晚晚轉頭看她:“他聽得見。”
肖麗麗作勢要上前摸付晚晚的額頭,被付晚晚避開。肖麗麗一曬:“你瘋魔了?”
“我看瘋魔的人是你。”付晚晚直視肖麗麗說道,“你父親不是我父親害死的,和陸長安的哥哥也沒關系,要我,或者,要付家人說多少遍,你才肯信?”
肖麗麗神色微變,問:“你怎麽知道?”
“你當我真什麽都不知道,你以為我傻,我什麽都知道。你為什麽嫁給付旋,大學裏那麽多男生追你,你看上付旋那點?賭博?還是聽話?”
付晚晚喘了口氣:“你看中了他姓付,你在我父親病中的時候和付旋去見他,你想氣死我父親。——我父親一生剛直,他絕不會讓自己兒子娶一個tw犯的女兒。”
付晚晚本來是悠閑的神色,但說到父親,不免終于有點憤怒:“你贏了,我父親被你們氣死了,被他的好兒子,好兒媳。——你們以為我不懂,我只是不想懂。但是,我真的要感謝你……”
付晚晚笑了:“沒有你,陸長安怎麽會‘死’,陸長安不‘死’,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和你說這些。”
肖麗麗在付晚晚說話的時候,一直保持冷漠的神情,臉上像挂了層霜。
“付旋,其實沒你說的那麽糟糕。”肖麗麗默然良久,說道。
付晚晚點點頭,覺得肖麗麗竟然也能“情人眼裏出西施”,真是沒想到。
她要走,又被肖麗麗拉住。
付晚晚說:“你幹什麽?”
肖麗麗說:“裏面到處都是記者,你跟我走。”
付晚晚拂開肖麗麗的手,說:“我不信你。”
肖麗麗再次拉着付晚晚的胳膊,冷漠說道:“你信不信我随便,但你拽不過我。”
她說的是事實。別說付晚晚胃裏只有一盒牛奶墊底,就是她吃得飽飽的,也不是肖麗麗的對手。
付晚晚被肖麗麗連拖帶拽,塞進車裏。
付晚晚只恨自己為什麽不聽付凱的話,好好運動,養成一副健康的體格。
“有什麽事還要上車說?”付晚晚問。
肖麗麗不言語,只是發動了車。
付晚晚一開始沒怎麽害怕,畢竟肖麗麗就算再狠毒,也只是背後使點見不得人的手段,明目張膽搶人這種事,她還做不出來。
但現在,她看着肖麗麗面無表情的開車,忽然有種不好的念頭在心中劃過。
肖麗麗……該不會是想殺人滅口吧。
付晚晚想想,心裏一陣寒涼,這還真是肖麗麗能幹出來的。
付晚晚同肖麗麗是一個大學的,肖麗麗比她大一屆,算不得同學,但他們關系一度非常要好。
對付晚晚來說,能和別人發展到要好的程度,實在很不容易;而有一個人能受得了付晚晚的性格,同她比別人親近,也是不易。
肖麗麗人長得很豔麗,是那種具有侵略感的美,大學時代不乏追求她的男人,都被她拒絕。如果被拒絕後,還對她糾纏不清的,殺人滅口也不是沒有。
當然,不知真的“殺”,只不過找幾個人,對人恫吓一番,讓那人不敢放肆,這點手段還是有的。
肖麗麗見付晚晚神色有異,問道:“怎麽,怕我賣了你?”
付晚晚非常誠實地說道:“不怕,我好似懶作,沒人買。我怕你殺了我。”
肖麗麗聽了,難得露出微笑,說道:“這麽多年了,你的年紀,都活到狗身上了?”
付晚晚很是不樂意,我的年紀,都活到自己身上了好嗎?
“這麽多年了,你的年紀,都活到你身上了哈。”付晚晚打量着肖麗麗眼角細細小小的皺紋說道。
肖麗麗說:“果然,嘴巴依舊不饒人。”
付晚晚忽然覺得和她打嘴仗一點都沒趣,她又不是陸長安,我為什麽要和她打嘴仗啊。
遂不再說話,看向窗外。
肖麗麗見付晚晚不理她了,又把剛剛的笑臉去了,換上一副無喜無怒的表情。
肖麗麗帶付晚晚去的是一家高級會所,付晚晚以前不常來這種地方,警惕性很高。
但縱然她警惕性再高,也無計可施——誰讓她體力不如人呢。
肖麗麗領着付晚晚,準确的說,應該是抓着,用兩只手牢牢抓住付晚晚的胳膊,讓付晚晚動彈不得。
進了一間包廂,包廂很雅致,幾乎和咖啡間沒什麽差別,只除了有五六個壯漢煞風景之外。
付晚晚被肖麗麗“請”着,坐到了肖麗麗對面。
沙發是舒服的,如果身後那幾個壯漢也消失就好了。付晚晚想。
肖麗麗說:“本來我還不想這麽幹,可你說你愛陸長安,真是把我震驚到了。”
付晚晚撇了撇嘴。
“你電影是我讓人壓下來的。”
付晚晚說:“我知道,不然誰會那麽閑,吃飽了撐的?”
付晚晚明知對面不是陸長安,卻還是忍不住頂嘴。這和同陸長安撒嬌似的打情罵俏不同,肖麗麗不是陸長安,不會對她縱容,但付晚晚習慣了,并且現在還挺生氣。
肖麗麗卻不惱,饒有趣味的說:“那你怎麽不來找我?我讓付旋去找你,你也不來?”
付晚晚笑了,被氣的:“我找你幹什麽?求你煩過我一馬,你會聽嗎?真好笑。”
肖麗麗不言語了。
長久的靜默。
付晚晚有點不适應,開口說道:“肖麗麗,我打不過你,你想幹什麽就快點,要送我去極樂世界更好,我先謝謝你,讓我和陸長安團聚。”
她雖然疑心陸長安并沒有真死,但更疑心陸長安的‘死’就是肖麗麗的陰謀,所以即使在心裏把陸長安沒死說了好多遍,但和肖麗麗如此正經對話的時候,她還是不說陸長安沒死。
肖麗麗卻很詫異地說:“我殺你?我為什麽殺你?”
付晚晚想,拜托,我後面要是沒有那麽多大漢,你這句話還有點說服力。
付晚晚連眼神都不想給肖麗麗,但是為了表示自己的鄙夷,她還是給肖麗麗翻了個标準的白眼。
肖麗麗都要被付晚晚氣笑了,她把身體後傾,倚到沙發靠背上:“既然你這麽想我,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說着,給付晚晚身後大漢使了個眼色。
付晚晚看到了肖麗麗的動作,她以為那大漢也許要殺她,挺直了脖子,閉上眼睛。
心裏想着,陸長安,你要是真死了,我去和你做鬼夫妻;你要是沒死,可得給我報仇,不然我變成鬼都饒不了你。
肖麗麗笑道:“付晚晚,我真要殺你,你都死好幾回了,知道你去淮淩鎮的時候,陸長安為什麽鬼打牆似的找不到你嗎?”
付晚晚睜開了眼睛,轉了轉脖子,眼睛還在,脖子也還在。她舒了口氣。
原來身後那大漢并沒有擰斷她的脖子,或者打破她的腦袋。
只是面前桌子上多了一份合同模樣的文件。
付晚晚疑惑地擡頭,看着肖麗麗。
肖麗麗卻擡了擡下巴,示意付晚晚看文件。
付晚晚拿起了那份文件,只見上面幾個大字:遺産轉讓。
她擡頭,不解地看着肖麗麗。
這回輪到肖麗麗疑惑了:“你不知道?”
“知道什麽?”
“陸長安,之前立過遺囑,把所有遺産都給你。”
這付晚晚倒是不驚訝,只說了聲:“哦。”
肖麗麗見付晚晚這聲,不像是真懂,又不像真不懂,就說:“你簽個字吧。”
“轉讓給誰?”
“你哥。”
“付旋?算了吧,付旋就是個敗家子,要是給付凱……那也不行,這是陸長安給我的!”
付晚晚說這話的時候,頗像一個保護自己食物的小孩。
肖麗麗搖搖頭,有點可惜的想,若是陸長安還在,有人慣着她,可陸長安死了,她就連頂嘴都沒那麽氣人了。
為什麽呢?因為沒人能護着她了嗎?
肖麗麗想不出原因,便不去想原因。
“你不是最喜歡你那部電了?你簽了,電影下個月如期播放;不簽,就讓它爛在倉庫裏吧。”
付晚晚哪是能被逼迫的人,脾氣也大得很,說:“爛就爛吧,那能值幾個錢啊,陸長安給我留的,夠我随便拍電影了。”
肖麗麗見付晚晚糊塗勁兒又上來了,有點不耐煩,但還是強壓了下去,說:“你簽也得簽,不簽也的簽,我和你說這些,只是讓你做個明白鬼。”
“你又不殺我,這明白鬼我是做不成了,明白人還差不多。”付晚晚嘻嘻笑道。
她笑着的時候,眼睛并沒有看肖麗麗。
而是看向肖麗麗的後方。
付晚晚身後的大漢們也都變了臉色。
肖麗麗回頭,只見聽見一陣腳步聲,付凱赫然站在她身後,而付凱的後面,竟是一排荷.彈實.槍的人。
肖麗麗再次轉過身,看着付晚晚說:“你早就知道,在拖延時間?”
付晚晚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做明白鬼。”
肖麗麗點點頭:“你走吧。”
付晚晚當真起身,連帶合同一起拿在手裏:“這東西我看你也用不上了,我幫你扔了,又環保又方便,你怎麽謝我?”
付晚晚又變成了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肖麗麗倒是沒惡語相向,只是說:“你真打算給陸長安守寡?”
“守寡”這個詞,深深地觸痛付晚晚的內心,她從胸腔裏噴射出這句話:“你大清早亡了,少在這兒詐屍!”
付晚晚一尖刻起來,肖麗麗熟悉的付晚晚就回來了。只不過那時候,付晚晚的尖刻從來不是對她。
說着,付晚晚一甩袖子,自己先跑了,付凱讓身後的人跟着她。
肖麗麗見付凱還沒有走的打算,就問:“你一直跟着我們?”
付凱說:“你可能不知道,晚晚回槟城之後,給我打了電話。我怎麽可能讓她一個人。”
肖麗麗點頭了然道:“原來是你。我說付晚晚的命真好啊,陸長安死了,哥哥還活着;就算一個哥哥死了,另一個哥哥還活着,你說是不是,付凱?”
從關系上來說,付凱是肖麗麗的丈夫的哥哥,她也該叫聲哥哥才是;從年齡上來說,付凱也比她大許多。
然而肖麗麗就是直呼其名,非常不客氣。
付凱也很不客氣地說:“我和付旋都不會死,還有,你也不是命不好,只是你看不見而已。”
肖麗麗“哼”了一聲:“誰?你說付旋?”
肖麗麗很是放肆地笑了一聲:“你們付家的人,就只會欺負人。”
“沒人欺負你,更沒人逼你和付旋結婚。你為什麽要和付旋結婚,你心裏清楚。”付凱說完,帶着身後的人走了。
到門口的時候,沒轉身,只是說:“我侄子也五歲了,你不承認是付旋的妻子,這沒什麽,你要還認你是你兒子的母親,請你,在他記事之前,早作決斷。”
“什麽決斷?離婚還是不離婚?婚我是不會離的,憑什麽,你們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只是拿回屬于我的東西。我沒錯!”肖麗麗說着,不知道是說給付凱聽,還是說給她自己聽。
付凱依舊沒轉身,只是說:“第一,決斷并非離婚與否,而是生,還是死;第二,你父親的事,我能調當年的卷宗,你大可以看看,和我父親,到底有沒有關系。——你如果看了還是不信,我也沒辦法。”
肖麗麗聽完了,問:“你們要殺我?”
付凱終于轉身了,他望着肖麗麗說:“當然不,你在西橋制造車禍之前,也不會說‘我要殺陸長安’,難道不是嗎?”
下章陸長安歸來!如果還是萬更的話可能下章就完結啦~會有番外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