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
第 51 章
顧星丞不應該醒來了的,他明明被注射了鎮靜的針劑,按他預想的藥效,應該在天黑之後才會醒。
他站在病房門口,跟病房裏的顧星丞四目相對,白禾遠從他的身後路過,拍了拍他的肩膀後離開了。
走廊穿堂風大,柯淮邁進去,關上了門。
“你都聽到了?”
柯淮動動嘴唇“對不起,我其實不想讓你這麽早知道。”
顧星丞不知是凍的還是別的什麽,嘴唇一直抖得厲害。
他撐着床,雙目逐漸變得赤紅,撐着床就要下來。
“你別下來。”柯淮過去攔他,手腕被顧星丞一把抓住,那力道竟然大得驚人,顧星丞目光裏充滿希冀地看着他:“柯、柯淮,你剛剛,你剛剛說的不是真心話,對嗎?”
“你、你是騙白禾遠,才那麽說的,對嗎?”顧星丞抓着他的手,整個人極力往上仰着頭,睜大的雙眼裏都是明晃晃的渴望,他渴望從被他鉗制住的人嘴裏聽出他想要的答案。
可是柯淮沒有回答。
病房裏久久沉默,顧星丞依舊保持着那個姿勢,沒有放開柯淮,也沒有低下頭顱,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他一直一直在等那個肯定的答案。
“對嗎?”他沒有放棄希望,又問了一遍。
柯淮還是沉默。
“對嗎,柯淮,你是騙他的,對嗎?”
其實沉默就是回答,不會有人不知道這個道理,可他的雙眼依舊明亮着,仿佛覺得只要沒有否認,就還有希望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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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他的希望也被打破了,柯淮閉上眼睛,他像一個出竅的軀殼那般沒有靈魂:“不是騙他的,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我不信。”顧星丞,露出一個短暫倉促的、不知所謂的笑容,那笑容只在他臉上繃住了零點幾秒很快又消逝了,仿佛只是一個給自己底氣的假動作。
柯淮給顧長風往他手機裏打過一次的號碼發了條短信,然後對顧星丞說:“我們談一談。”
顧星丞說:“我不想談。”
柯淮:“那你聽我說。”
顧星丞捂住了耳朵,拒絕溝通。
“那你冷靜一下,”柯淮說,“你冷靜完之後,我們再談。”
說完他拉開門,徑直地走了出去。
顧星丞在空無一人的病房裏抖了起來,腳步聲遠去,只有護士房那邊偶爾會傳來急救鈴。
柯淮真的幹脆利落地走了。
在這一刻,沒有任何事情比這件事能更好地佐證顧星丞一直拒絕和害怕去承認的事情。
他還捂着耳朵,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流淚了 ,他震驚而惶恐地看着已經被掩上的病房門,無意識地把自己撐起來朝門口追去。
不、別走……別走!!!
柯淮!!!
不要走!!!
可是還沒等他到門口,護士和護工推開病房門蜂擁而至,一齊亂七八糟地喊着什麽把他推回了病床上。
不……
別走!
他無視了身邊的那些人,甚至他的頭腦裏什麽也沒想,他只有一個念頭,柯淮不能走,他走了……他走了的話,他那麽幹脆利落地、決絕地在自己心神巨蕩的時候一走了之的話……
真的在乎他,怎麽會不留下來安慰他。
哪怕是什麽也不說呢?
他不在乎他的反應和情感崩塌,他只理智且冷漠地要求他冷靜。
他怎麽能在這個時候走!
顧星丞不知道自己掙紮得有多厲害,也沒有時間流逝的概念,只知道醫生也很快趕來,往他的胳膊裏紮了很多針,最後他爺爺帶着顧家的人也來了……
“啪!”顧星丞的臉被顧長風扇得偏了臉。
視野裏,護士趁機又往他胳膊裏紮了一針。
“你要丢人現眼到什麽時候?”顧星丞看清了眼前人的臉。
顧長風神色凝肅,鬓邊的白發像十二月的雪花。
“爺爺……”顧星丞輕輕喊了一聲。
他像小時候一樣委屈了下意識尋找家長。
“柯淮……他不要我了……”
他喃喃着這一句,然後落下一串淚來。
他的針終于起了作用,他在破碎的神情中緩慢地阖動淚眼,最後倒在了衆人懷裏。
“出息。”顧長風的額角鼓了鼓,視線掃動到被搬上病床的顧星丞,他的病號服上被染上了斑斑的血跡。
顧星丞的眉頭還擰着,仿佛很不情願地睡去。
顧長風呼吸快速地抽動了兩下,胸腔大幅度地起伏,管家适時地在一旁為他遞上藥,顧長風吃了兩粒,喝過水之後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他出了病房,關上了那扇門,即使已經睡着的顧星丞不可能聽到。
“喂?”電話那頭傳來冷淡的聲音。
“你說他救了你的命,你至少要照顧他到出院,你就是這麽照顧他的。”顧長風的聲音嚴厲。
那邊的柯淮頓了一下:“我已經及時通知你了。”
“至于其他,意外我沒有辦法控制,所以我采取了補救措施。”
顧長風的眉頭緊皺,對方的用詞冰冷不帶感情,他的孫子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而對方嘴裏說的是“我采取了補救措施”,饒是他也被這種不對等的情感關系而感到了一絲憤怒,更多的是為自家孫子的憨傻不争氣的憤怒以及心疼。
“我當初就不該松口讓你照顧他,虧我以為你在他醒過來那天哭得那麽傷心,是對他還有感情,是我看錯了,柯先生,我還以為你有些許情義,但沒想到你是一個十分涼薄的人。”
柯淮靠在窗邊,最陡峭的寒冬已經過去了,但樹梢依舊光禿禿,四處顯出無盡的荒涼與破敗。
他看着那些禿樹枝,語氣沒什麽起伏:“那你想讓我怎麽做呢?”
“你不是讓我離開他以後再也不要聯系?那時他一切都已經知道了,你是想我留下來寬慰他嗎?那麽就免不了要撒謊,你希望這個謊言持續下去嗎?”
“至少等到他再好一些,這是你說的。”顧長風說。
“是,但前提是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如果我順着他想要的說法說下去,最後二次傷害,你認為就會比現在更好嗎?難道不會傷他更重嗎?”柯淮沒什麽感情地說,“長痛不如短痛。”
其實一切都不過是他的借口罷了,他當然可以留下來安撫顧星丞,至少待在讓他看得到的地方,等待他慢慢冷靜下來。
但他忽然不想。
不破不立。
顧星丞不知道的時候他可以一直瞞到他傷好,知道之後再去欺騙或者安撫都沒有什麽意義,他懶得那麽做。
既然破了個口子,不如把它撕碎來,裸裎相見來談。
顧長風沉默了會兒。
柯淮忽然問:“他情況怎麽樣?”
“與柯先生無關了。”
“受傷了嗎?”柯淮問。
顧長風:“既然長痛不如短痛,柯先生就不要流露出這種沒有必要的假仁假義了。”
柯淮也沉默了會兒:“好吧。”
“等他好一點,我去跟他說清楚,然後就再也不見他。”
顧長風:“希望你能記得今時今日你所說的話。”
電話挂斷,柯淮捏了捏眉心。
談感情真累人,如果早知道跟顧星丞的相遇後續會牽扯這麽深,他真的不會選擇跟顧星丞開始。
他想要的東西很簡單,一個簡單的愛人,一個簡單的家,偶爾兩家人聚聚,大多數時候兩個人互相陪伴,有小吵小鬧,但不涉及任何出軌劈腿等人生底線。
只可惜他和顧星丞從一開始就錯了,他倆從相遇開始,就不可能成為那樣的情侶。
顧星丞昏睡了一星期,柯淮走那天醫生給他注射鎮靜的藥效其實過去了,期間他醒過來,但他的情緒依舊十分激動,于是在顧長風的示意下,醫生又讓他強制睡去。
反複多次。
一個清晨顧星丞再醒來時,他沉寂且安分,只是睜着眼睛看着窗外,窗外只有光禿禿的樹幹,沒什麽景色可看,沒有人知道他再看什麽,但醫生也沒再強制讓他睡着,畢竟這樣次數多了對身體不好。
他的傷口二次縫合過,昏睡的一個星期,已經重新長合在了一起,按理說應該是會很癢的,但顧星丞一動不動,似乎并無所覺。
他在護工的照顧下喝了一碗粥,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已經平靜下去了,但顧長風知道不是那樣的,因為顧星丞在醒過來第三個小時之後,對他說:“爺爺,我冷靜了,你讓柯淮來見我吧。”
顧長風沒說話。
整個病房裏塞滿了顧家的人,自從顧星丞發瘋之後,每次他醒來病房裏都有這些人。他知道是為了什麽。
整個病房悄無聲息。
顧星丞又說了一次:“爺爺,你讓柯淮來見我吧。”
“把指甲剪了。”顧長風對護工指指顧星丞的手指。
“讓柯淮來見我,爺爺,我現在很平靜,我不會再傷害自己的身體,但是如果你不讓我見他,那我就去找他。”
“你試試,”顧長風終于跟他說話了,“你看看你能不能走出這個病房的門。”
“你知道我做得出來。”顧星丞說。
他笑了笑,那笑卻十分難看,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你總得讓我死而瞑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