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外城區(4)

外城區(4)

“鹿呦!!!”邢濯大喊。

撕心裂肺的聲音,甚至有一瞬間與狂風怒吼并肩。

鹿角的紅色光芒急速閃爍着,小鹿痛聲尖叫。邢濯不顧一切,掙脫了士兵的控制,想要奔向小鹿,然而一聲槍響,他倒在地上。

巴納德站在飛艇門前,他的槍口還冒着白煙。

大量的血從邢濯的小腿肚流出,一旁的士兵将他從地上撈起,帶回飛艇內部。巴納德助手給他按壓止血,動作熟練地拔出子彈。

巴納德嘲諷道:“何必呢,上将。與我為敵可不是什麽好事。”

邢濯擡頭,整張臉毫無血色,滿頭的大汗。他皺着眉,看到巴納德手上的鹿角,紅色光芒像是血水一般凝固。巴納德将鹿角收進準備好的盒子裏,放進了帶鎖的箱子——這些顯然是準備好的。

飛艇升空,在艙門合攏之前,邢濯看不到小鹿的身影。

一路上,邢濯都想跳下飛艇,回去找小鹿,但沒有任何機會。飛艇已經飛回了SL大廈前。

內城區警報聲不斷,陸續有人往SL大廈而來,此刻已經哄鬧成一群——這久違了的世紀景象,家豬養殖手藝失傳後導致家豬滅絕的時候,為了搶庫存的豬肉時,大概也不比現在擁擠。

“我們要求進入地下城!!”

“既然有地下城為什麽不早點通知!風暴不是還有五天才會來嗎?我連行李都沒收,到門口了你不讓我進地下城??”

“抗議!抗議!!憑什麽只有科學家有資格進地下城?!”

砰!

一梭子彈打在一個仿真人身上,立馬打壞了他的核心。他正在幫他的主人找一條進SL大廈的路——而那是不被允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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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仿真人死在槍下。

兩個仿真人死在槍下。

人群更加嘈雜,更加憤怒。仿真人出廠設定就是“無條件為主人付出一切,包括生命”,所以此刻的犧牲,讓他們死得其所。

巴納德從飛艇上下來,人群自動給他讓開一條路。

他站在軍隊重重保護下,對人群說:“螢火城人人平等,每個人都有進入地下城的權力。現在,請回家收拾你們需要帶入地下城的東西,當然不能帶太多,地下城的空間有限。收拾好後,回到這裏集合,會有人接引你們進地下城。”

這樣的言語讓人群瞬間沸騰,個個又興高采烈起來。

邢濯趁機擠出人群,找了輛小飛車,徑直起飛,往外城區飛去。

巴納德看着漸漸縮小的車影,冷着臉低語:“但願你不後悔。”

說罷,他轉身進入地下城。

SL大廈前亮起倒計時,居然只有十分鐘?!本來還想回家一趟的人,紛紛掉頭重返。因為地下城對他們開放,所以每個人争先恐後,完全不顧周圍到底是誰,又有誰被撞倒了,在腳下,那就是路。

既然是路,就別管到底是什麽材質。

這個黑夜裏,螢火城陷落了。

街上除了恐慌奔跑的人類,只剩下了茫然失措的仿真人。

他們站在空蕩的大街上,迎接着猛烈的狂風,望着遠方,像是被人按下暫停鍵。他們沒有來路,也沒有歸途。他們被抛棄,他們心甘情願。

邢濯駕駛小飛車來到內外城交界區,保護殼已經被狂風吹破,變成千瘡百孔的篩子。他用小飛車自帶的武器切割保護殼,再從洞裏鑽出去。

風太猛了!他根本握不住方向盤。他只能憑着記憶,努力朝鹿呦的方向飛去,飛到一半,再也堅持不住,被風吹落,垂直落往地面。

外城區由很多工廠組成,在前幾天,這裏被大量變異蟲群進攻,四周都是變成了果蠅的人,一場大風讓他們在城區迷路。

小飛車落在一個冶煉工廠,有一條地道連接不遠處的礦山。但工廠裏的房屋都倒的差不多了,到處都是飛揚起的家具碎屑,還有這裏的工人,被物化病毒感染,一個個躲在掩體後面奄奄一息。

飛車砸下來,邢濯陷入短暫的昏迷。

他是被風搖醒的,睜開眼後,世界昏暗無比。他解開安全帶,從飛車裏爬了出來,借着飛車當掩體,他摸出飛車上的防毒面罩,有氣無力地套到臉上——他重重的呼吸着,渾身上下的傷讓他無力思考。只知道不能停留在這裏,否則接下來更強勁的狂風到來,他會再次被吹到天上,被風力瓦解。

小飛車上有些武器,他摸到一把槍,塞到腰後。

然後,他拿了把手電,照了照四周,根本看不清是哪,空氣裏全是沙土。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沒辦法了,只能随機爬行,看能爬到什麽地方吧。

就這樣,他拖着他受傷的腿,往外爬了幾分鐘,感覺自己在爬一個下坡路,然後他幹脆随着重力,将自己往下滾,滾到一個礦坑入口。

是冶煉廠!

邢濯立刻意識到,這個礦洞處于背風區。這真是太幸運了,天無絕人之路,他可以在此茍一茍。

只是當他慶幸沒多久,他忽然意識到,這個礦洞怎麽沒有人?他肯定不是第一個想要避難的,顯然居住在附近的人會更先到這裏。

緊接着,他渾身汗毛炸起,忍着痛翻了個身,躲開背後的襲擊。那是一個被感染的人類!可能是剛被感染不久,整個腦袋還是人的腦袋,頭發花白,滿臉皺紋,大概是附近的工人。

對方身體的肌肉漲破了衣服,長出一片片甲殼——又進攻過來。

邢濯拔出槍,打中對方的眼睛。

但感染者無知無覺,又撲了過來,爪子抓破了邢濯的衣服,留下一道抓痕。是不是該慶幸自己是無症狀感染者?邢濯居然還能分心去想,不然自己一定就死在這裏了,像一只怪物那樣死去。

他看到洞裏有光,一顆一顆像燈泡一樣——那不是光!那是蟲子的眼睛!他用沒受傷的腳奮力踹開感染者,然後爬出礦洞。

哪裏是礦洞?分明是魔窟,有去無回的那種!

狂風推着他往前走,他換了無數個掩體,有的是倒塌的房屋,有的是工廠的石牆,一路上,分不清活物還是死物,他像個迷失方向的旅人,在泥沼中掙紮,終于走到晨光熹微。

太陽升起的時候,誰都沒有看見它的光芒,但是周圍的視線終于明朗了一點,所以人們都知道,太陽升起了。

風小了下來,至少,邢濯感覺他的步伐沒有那麽沉重了。

但那并不是喜訊,接下來還會有更大的風暴,他必須在那到來之前找到小鹿,否則,他也會死在這裏。

防毒面罩下,他呼吸很困難。他感覺自己的腿在流血,又感覺那血大概已經凝固,他從前在戰場上受過很多傷,這其實不算什麽。

他已經走到了外城區邊緣,遠處是螢火城的軍隊基地,高臺倒塌,一片亂石廢墟。

“鹿呦!!”

“鹿呦!!你在哪?!!”

他高聲呼喊,尋到昨天離開的地方,那是飛艇降落區,那裏沒有人。他害怕鹿呦被沙土掩埋,跪坐在地上,用手刨着地面,挖開好幾個坑,沒有感受到任何生命的痕跡。

“鹿呦……”

“鹿呦,你在哪裏?”

邢濯喊到聲嘶力竭,最後都變成了氣音,沙啞而無力。

遠處黃沙漫天,再過不久,更強勁的風暴就要到來。此刻,他只能放棄這塊地方,往基地裏去找一個避風港。

基地裏的人已經撤走,這裏倒比礦洞要安全點,至少在狂風來臨前是這樣,如果狂風要帶走他的生命,也沒辦法。

他走進基地,前往醫務室,在那裏找到了一瓶打翻的酒精,灑出的酒精早已蒸發,留在瓶底的只有淺淺的一層,根本不夠處理傷口。

他只能換了換紗布,重新走出去。他沒有選擇深入基地,因為害怕入口塌陷。但他正要離開時,就聽見醫務室的屏風後面,有聲音傳來,那似乎是痛苦的呻/吟。

邢濯立馬折返,費勁地将倒塌的屏風扶起,那下面居然還有櫃子壓着,露出一只腳——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鹿呦的腳。

“鹿呦!!”邢濯大喊。一邊用手去擡櫃子,反複确認:“鹿呦!你能聽見我嗎?你說句話!!”

那下面,小鹿只有呻/吟的聲音,非常痛苦。

邢濯使出吃奶的力氣挪開櫃子,櫃門的玻璃全都碎了,有些陷進了小鹿的皮膚裏,有些碎在地上,小鹿整個人血肉模糊,當然最顯眼的還是他額角上的兩個黑洞。

邢濯小心翼翼地拉起小鹿的手,扶着他走出醫務室,在大廳找了個角落,讓他靠着牆。當邢濯觸碰到小鹿的額頭,本來是想看看被割去鹿角的傷口,卻發現對方額頭滾燙。

傷口正在發炎,所以小鹿才會陷入昏迷狀态。

邢濯趕緊返回醫務室,翻遍了整個屋子,終于找到消炎藥。沒有水,昏迷的小鹿難以吞咽,盡管邢濯已經掰開揉碎用嘴去喂,但必須讓小鹿吞咽還是難題。

門外的天色暗了下來,邢濯知道,更強勁的風暴馬上就要來了。

他一邊撫摸着小鹿的下巴和脖子,逼迫他吞咽,一邊拔出小鹿身上的玻璃碎片,用唇舌舔幹淨傷口的血,再用紗布裹住。笨拙如他,在此刻只能用這樣原始的方式給小鹿處理傷口。

在消炎藥的作用下,小鹿逐漸醒了過來。

他的臉毫無血色,慘白的雙唇動了動,說:“……我在做夢嗎?”

邢濯搖頭:“別說話,別說話。”

小鹿輕笑了一下:“很痛。”

邢濯扭開頭,緊緊閉上雙眼。

小鹿又問:“我們會死嗎?”

邢濯說:“我死罪有應得,但你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小鹿疼得倒吸了口涼氣,“我……”

“別說話了,省點力氣。”邢濯低頭親了親他的唇,沒感覺到什麽溫度。他說:“這場風暴要持續十天,除了進入地下城,地面上的一切都會被狂風卷走。但未必沒有活下去的辦法,如果我們能捱過這陣風暴,往外走,去找尋地下掩體,或許還能……”

“我想回森林。”小鹿還是把話說了出來。

邢濯愣住:“對不起,對不起……如果我們能活下去,我會帶你回去。我發誓,我會那樣做。”

小鹿搖搖頭:“你回去吧。”

邢濯怒道:“我能回哪去?!鹿呦,我求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為什麽我不能一槍殺了你,再殺我自己!如果可以,我真想那麽做!”

門外的天光已徹底昏暗,這不同于之前見到的,小鹿發覺,外面本該因為風暴而黃沙漫天,但此刻居然下起了暴雨——

但那并不是飓風過境後,上天給幸存者的恩賜,因為等待他們的,是一場超高腐蝕性的酸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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