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流浪者營地(2)
流浪者營地(2)
灰白色的天光縫隙裏,有點點流沙飄落。
流浪者營地正是寄居在流沙之下的一群旅人,沒有螢火城的庇護,只能流浪的可憐人。
流沙之下是一個巨大的空間,從殘垣廢墟中不難辨認這裏曾是城市裏的一座高樓——先是被荒草與樹木覆蓋,後來植物枯萎又被黃沙掩埋,最後變成了空殼的容身之所。
小鹿注意到,那些參天大枯樹幹上,似乎有東西,就像趴在樹幹上栖息的鳥類,但絕不可能是鳥類那麽簡單。
他跟着那位流浪者聯盟盟主的侍衛,走了一段距離,才看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邢濯。對方的雙手雙腳都拷上了鎖鏈。
他忙不疊跑過去,跌坐在邢濯身邊。看到那只腿,還是先前自己給包紮的,白色T恤完全被血染紅,再這樣下去,不被流浪者殺死,也會因為失血過多而亡。
“……上将。”小鹿輕聲喊,對方沒有回應。
邢濯已經陷入昏迷,整個人渾身滾燙。傷口潰爛帶來的炎症席卷他的全身,讓他失去意識,只會本能的發出悶哼來表達痛楚。
回憶似乎總是要美化已經醜陋的,螢火城曾經還是個很美的城市。沒有什麽人注意到,這座城市在漸漸枯萎。
邢濯已經是備受矚目的上将,他在螢火城,無論走到哪裏,都要受到恭敬即使是違心的,他從小到大早已習慣。
搖籃對他來說是個遙遠的詞。
他不記得自己在搖籃度過多久的時光,似乎也沒有多久。瑤夫人是搖籃的創始者,前些年總是對他照顧有加。自從他離開象牙塔,進入軍隊後,便和瑤夫人再沒了聯系。
這對他來說多麽正常,瑤夫人與他不過是打過幾次照面,說過幾句話的陌生人。
當他收到瑤夫人被感染的消息時,他第一時間趕了過去。
那時候瑤夫人和變異生物都被關在一間屋子裏,那是發現變異生物的地方,搖籃的第三層,平時是小朋友活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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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濯到的時候,她的一只手已經開始變化。隔着一扇玻璃,瑤夫人請求他殺了自己。
邢濯不解,他沒有搭理瑤夫人的請求。他進入屋子後,先射殺了那只變異生物,然後看向瑤夫人,問她:“你感覺怎麽樣?我已經讓醫院那邊派人過來了,你再撐一會。”
瑤夫人退到角落:“你別過來。”
邢濯安慰說:“別怕,你別害怕。統帥已經帶領科研學者在研制物化病毒的解毒劑了,只要能活下去,就一定可以恢複的。”
瑤夫人皺了皺眉:“他這麽和你說的?”
邢濯不解:“什麽?”
瑤夫人搖搖頭:“你給我個痛快吧,我不想看自己變成怪物。”
“你不會變成怪物的。”邢濯信誓旦旦。
“……孩子,在螢火城裏,不要相信任何人。”瑤夫人嘆了口氣,眼角落下淚,“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因果終有報罷了。”
邢濯不懂瑤夫人為什麽這樣悲觀,他一邊用通訊器聯絡醫生快些趕到,一邊安撫着瑤夫人,讓她慢慢朝自己走過來,自己絕不會傷害她。
瑤夫人似乎有些動搖,果真走過來了一些。
然後,瑤夫人伸手抱住了他。
“孩子,我愛你。”瑤夫人輕聲在他耳邊說。
愛是一個遙遠的詞彙,對于這個詞,學校裏老師們是這樣舉例的:我愛螢火城,螢火城也會愛我。那是一種大愛,每個人都該愛這片生養自己的土地,完全地、毫不懷疑地愛它。
邢濯感覺自己被摟住的腰後有些動作,他下意識地防備卻沒來得及——因為聽到愛而失措,于是失去了愛。
瑤夫人扣動扳機,給了自己的腦門一槍。
邢濯整個人都被動地震了一下,往後倒退,看着瑤夫人倒在自己腳下。那模樣很可怖,鮮血從她的腦袋裏流出,但這似乎比變成怪物要令她更能接受。
邢濯人生裏聽過無數聲槍響,只有這一聲,深深地留在了他的夢裏。每當午夜夢回,他總能回想起,沉重的這聲槍響,好像是打碎了什麽,他的心裏留下裂痕,無法縫補。
當邢濯從噩夢裏睜開雙眼時,四周很安靜。
他适應了一會,才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巨大的空洞裏,上空有點點流沙飄落。他平躺在一塊石頭上,不冷不熱,意識回籠,他漸漸感覺到渾身像被車輪碾壓過一樣的痛。
身旁有東西動了動,有聲音驚喜道:“你醒了。”
邢濯轉頭看去,是小鹿。小鹿赤/裸着上身,利落的短發,額頭上有兩塊黑色的疤痕,這讓邢濯看得揪心。
“要喝點水嗎?”小鹿拿起旁邊放的碗,碗裏居然是清水。
邢濯在他的扶持下,枕着他的半個胳膊,咕咚咚把水全喝了。他遲疑地問:“這裏是……”
小鹿沉聲說:“這裏是流浪者營地。”
邢濯詫異:“他們……他們怎麽會救我?”
沒錯,按理來說,流浪者沒殺了邢濯都算是大發慈悲了,更何況受傷瀕死的邢濯自生自滅,對流浪者來說更沒負擔。
這些年邢濯一直知道流浪者的存在,除了更加嚴格監控“銷毀”,另外他也派人在外搜索過,因為這群人是帶着對螢火城的仇恨離開的,難保以後會不會回來反打螢火城。
小鹿:“他們的确不會救你,是因為我。”
邢濯不解。
小鹿繼續解釋:“這裏的情況比你想的還要複雜……流沙覆蓋了這座城市,像這樣在流沙下變成空殼的樓還有很多,流浪者就寄居在這裏。
“但之前蟲群圍攻螢火城時,是我帶着牠們撤退到荒漠的,這裏原本不是蟲群的老家,不過牠們也發現了這裏還不錯,于是——”
小鹿擡頭看,邢濯也跟着看去。
那些高聳入雲的枯樹幹上,密密麻麻全覆滿了變異果蠅。
邢濯幾乎是第一時間緊張了起來。
小鹿安慰他:“別怕,他們并不會傷害人類。”
邢濯不信:“怎麽可能?”
小鹿反問:“怎麽不可能?”
“他們也很可憐,你怎麽會懂。”小鹿低聲說,“他們從來不想傷害人類,但人類自以為會被傷害,選擇先手,自然要接受後手的反擊。這是多麽矛盾的一件事。”
邢濯搖頭:“物競天擇,弱肉強食,這世間的法則就是生存。你說他們從來不想傷害人類,那他們以什麽生存?你甚至都沒見過他們蠶食人類的樣子。”
小鹿反駁:“誰說我沒見過?”
氣氛有一瞬間的沉默。
小鹿朝他的腿伸手,解開白紗布,他給邢濯換藥。
小鹿說:“離開外城區的時候,我看到無數的變異蟲咬着人類,我也看到了無數的人類拿槍對着他們。關于這一點,我覺得我們沒有必要争論。”
邢濯因他的動作而吸着涼氣,傷口很疼,但好像沒有之前那麽疼。
邢濯說:“我同意。所以你到底和流浪者們說了什麽,他們會……會放棄成見來救我?”
小鹿側頭瞥了他一眼:“我說,留着你的命,能和巴納德談判。如果你死了,他們也再回不到螢火城。”
邢濯皺眉:“你真是這麽說的?”
小鹿繃着臉嚴肅地看着他:“當然不是。”
邢濯的心猛地一緊。
威脅是小鹿做不出來的事嗎,在巴納德面前,拿他的命來威脅,也曾做過,如果真這樣,倒也合情理。不然還能是什麽?
小鹿說:“我答應他們,會帶變異蟲群離開這裏。”
邢濯一愣:“就這樣?”
小鹿:“就這樣。”
邢濯低着頭,沉思着。
小鹿戳穿他:“你是不是覺得流浪者不懷好意?”
邢濯:“我只是覺得你太單純。”
小鹿呵的一聲低笑:“放下成見是什麽很難做到的事情嗎?剛剛你說這世間的法則是為了生存服務,那麽,相比起你來說,這些蟲群不是更能威脅到他們的生存嗎?”
換好藥,小鹿站起身,拿上污濁的血紗布,打算離開。
邢濯卻拉住他,問:“鹿呦,對不起。”
小鹿站着沒動,很難察覺到,他握着紗布的手指在縮緊,不過幾秒又松開。小鹿說:“不用再說了。”
小鹿往外走了一會,金魚朝他走來,遞給他一套幹淨衣服。他們回到金爺爺的房間裏換好。
金魚問:“你要不要睡一會?”
小鹿這兩天沒有合過眼,先是和盟主談判,後來又一直照顧邢濯,生怕邢濯沒熬過去——當時的情況真的非常危險。
直到現在,金魚才把幹淨衣服給他,因為邢濯終于度過危險期,醒了過來,不然小鹿根本對金魚的關心置若罔聞。
小鹿坐在地毯上,靠着一塊石頭,确實有些累了。
但他還是說:“抱歉,先前沒有搭理你。”
金魚擺擺手:“沒事沒事,只是沒想到你和上将的關系那麽好。”
小鹿低着頭,眼神失焦,似乎在放空自己。他沉聲說:“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金魚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還是先睡會吧,晚飯前我喊你起來。”
于是小鹿躺倒,沉沉睡了起來。
金魚在他身旁生起火堆,過了一會,金爺爺回來了。
金爺爺煮了一鍋土豆湯,香氣喚醒了小鹿。小鹿坐起來,接過熱湯喝了一口,并不抵飽,但非常暖和。
沒有人知道他以屍體為生,他也不想暴露這些。
三人圍着火堆喝湯,小鹿問:“說說你們吧,之前我們從車上分開的時候,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金魚說:“我們是被流浪者救的,托爺爺的福,盟主很快就接納了我們。畢竟在外城區,我爺爺可是很有名望的人。”
金爺爺擺擺手:“什麽名望不名望,不過是我年紀大,見過的人多而已。”
小鹿想了想問:“那爺爺您知道搖籃的創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