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用刑

用刑

翌日晌午,林觀德休養了一日,又喝了些補氣血的藥材下去身體已經恢複大半。

謝明不知為何派人回家傳信說宿在了大理寺,謝侯爺如今在皇宮也還未歸家。沈母用過了飯便帶着林觀德去拜見謝老夫人,幾人閑話至日中林觀德也未見謝明回家。

從老夫人那處回來後趁着沈母午睡,林觀德親手做了了一盤桂花糕,裝到朱紅食盒中便往謝夫人那處去了。

往榮安堂的路上尚有些距離,林觀德的侍女春紅怨怼道:“這樣熱得天氣小姐何苦給自己找罪受,謝夫人也未必會領情。”

林觀德走一步路喘一口氣,汗漬早已浸濕了裏衣,她雖難受卻也不抱怨,反而轉身對春紅說道:“舅母為我們辛勞打算,我便是做一盤桂花糕又有何好喊累,況做子侄的何苦管人叔母舅父領不領情,無心才是大忌。往後你若再說這樣的話,我就不要你了。”

春紅雖有些委屈卻只能悻悻閉嘴,小姐自落了水後便性情大變,往日裏她便是說再多的話小姐也不會生氣,如今她便是抱怨了一句都被小姐訓斥。

此事并非林觀德小題大做,隔牆有耳,像謝府這樣得大宅院裏不知道插了多少只耳朵,若方才春紅的話被謝夫人聽了去,縱是看上去再和善不過的謝夫人只怕也要冷了臉。

果然如她所想,方才主仆二人的對話早已經傳到了謝夫人耳中,她端着茶盞,淡淡說道:“她母親這次來京都除去為老夫人賀壽外,也是打量着為她尋個夫家,若她有心,我自也會幫她尋摸個好人家。”

柳嬷嬷在一旁說道:“我瞧這沈小姐脾性像是變了些,三年前還是一副泥捏的樣子,如今竟也會急言吝啬訓斥起丫鬟來了。沈府雖是個商賈人家,但其財力非比尋常,況且我看着沈小姐人也懂事水靈,只不過就是這身子……”

二人話未說完,屋外就傳來了丫鬟通報的聲音。

林觀德恭順地行了禮後說道:“舅母辛勞,這是弗兒自己做的桂花糕,端來給您嘗嘗。”

謝夫人笑着起了身,親熱地拉過了林觀德的手坐下,她笑道:“難為你有心了,倒是比你表哥還會疼我。他個渾不吝的整日不歸家,倒還是女兒家的貼心。”

林觀德知道她雖明貶暗褒,嘴上雖在訓斥,心中卻是十分疼愛這個兒子。她昨日早就打聽到了謝明一夜未歸,宿在大理寺,面上卻故作驚訝道:“從昨日起便未見表哥,今日竟還未歸家?”

“是啊,我也不知這大理寺何來這麽多案件,怎麽缺了他就不能轉不成了?我派了小厮過去送飯,也不知吃了沒有,這樣的性子可愁死人了。”

林觀德找到機會,便接着話茬說道:“我方做得桂花糕還有些多,不若給表哥送去。舅母憂心小厮送的飯表哥不吃,表哥總當不能拂了我這個表妹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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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觀德雖說得不無道理,但謝夫人還是猶豫道:“你這身子骨不好,方來京城就要到處跑腿,你母親知道了非要同我鬧上一番了。”

林觀德知道謝夫人心中已經同意,這番只不過做做面子工程罷了,她回握謝夫人的手乘勝追擊忙道:“舅母嚴重了,母親也心疼表哥得緊。”

謝夫人聞言也無他法,轉身吩咐柳嬷嬷去讓下人備了馬車,又對林觀德千叮咛萬囑咐路上務必當心。

大理寺門前一派清新氣象,正門有兩當差的小吏,林觀德禀明了身份來意,又拿出了謝夫人給的令牌便被人領了進去。那人帶着林觀德穿過了兩扇門,拐過了七八個彎,又過三層儀門到了謝明的辦公地,謝明身為右少卿自有單獨的廂房。

這邊廂房大門敞開,然而裏面卻沒有人。

“少卿還在獄牢判案,姑娘可到裏頭去等。”說完這話那人便走了。

林觀德沒有進門,只在門口環視着四周熟悉的景象,沒想到半年過去卻見這還同從前一樣。她轉頭便看到了對面的房間,那是她曾經辦公的廂房。

那扇房間的門被上了鎖,此刻緊閉,回廊上還挂着她當初閑來無事雕刻的木人。

春紅見她看那木人入了神,不由奇怪道:“小姐,這木人可有什麽新奇?”

林觀德回過神來,想起今日來是有事情要辦,若要晚了恐怕錯過時辰,她回頭急匆匆對春紅說道:“春紅,你且在這處等着表哥,我換個地方去尋他。”

不待春紅反應林觀德便失了蹤影。

林觀德看到昨日謝明從星月樓出來後,便隐隐猜到裏面應當出了什麽事,他昨夜一夜未歸,現在又還在獄牢之中,恐怕還在審什麽人。

獄牢門口有兩名看守的卒吏,林觀德知在未時他們會輪換班,她等在暗處尋了沒人的空隙便鑽進了獄牢。

她倒要看看謝明在審誰。

獄牢的結構她再熟悉不過,她屏了氣息,輕手輕腳往裏面尋去。

昏暗的牢房之中,四面都是牆,只有一扇小窗懸在高出,狹小的窗口透進來一縷微弱的光線。林觀德隐在暗處,只見謝明依舊是昨日裝束,此刻正背對着她。除了他外,林觀德竟還看到了他身側的李穆炎。

林觀德心下不安愈發濃重,心跳如擂鼓。被吊起來行刑的男子雙腿已被打斷,整個人一攤爛泥似的癱在行刑架上。皮鞭在他身上肆意揮舞,呼嘯的鞭梢披頭蓋臉落在他身上,他的喉中不時發出一聲聲低吼。

此人亂發皮面,身上早已皮開肉綻。但林觀德還是認出了那人,那人名十五,是她的暗衛。

十五是林觀德十五歲的時候在上元節撿回來的小男孩,那時候十五只有十三歲。她若是死了十五他們就是憑星月樓也可養活自己,為什麽還會被大理寺的人抓來?

李穆炎擡了擡手,那抽鞭子的人便停了手,他從炭火盆中拿起那燒得冒火星的烙鐵往十五身上燙去,十五痛苦地吭唧出聲,發出一陣陣劇烈的咳嗽聲,一股血沫子不可遏制地從口腔中湧了出來。

林觀德看不見謝明的神情,也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些什麽。

只聽李穆炎開口,“說!為什麽刺殺左少卿,是誰派你來的,背後之人又是誰!”

聲音在空曠狹小的地牢中顯得愈發沉悶陰暗。

十五刺殺林觀義?

十五頭低垂着仍舊不說話。

李穆炎見此也不惱怒,似早已料到,他冷笑出聲,“你只管憋着,就算你不供出背後之人我也能查到。和你一起動手的那人是你姐姐吧?人我已經殺了,如今屍首已經抛去了亂葬崗。你說,我若把你綁在城樓上吊着,你的黨羽會不會來救你呢?”

十五聽到此話,終于擡起了頭,昏暗燈光下他的眼神如同野獸一般,喉中發出的聲音也在顫抖,他斷斷續續地說道:“我說過……我的主人已經死了,我也沒有黨羽……我的黨羽也被你們殺了……”

謝明見二皇子就要發作,适時出聲阻了他,他道:“殿下關心林大人心切,但這人是死士,我們審了兩日也未見他松口,殿下休息會吧,剩下的交給我即可。”

他的語氣平淡,讓人聽不出來感情。

李穆炎見謝明勸阻便也不再強求,他眼神晦暗不定,道:“右少卿的手段我自是再相信不過,這人是刺殺左少卿的重犯,還請費心了。”

說完便拂袖而去。

林觀德聽到裏面傳來的對話,猜到十五和她姐姐十四刺殺林觀義,不過應該沒有成功,兩人還都被抓到了大理寺來。聽李穆炎那話的意思,十四已經慘遭不測,十五那句“我的黨羽也被殺了”又是什麽意思?

林觀德感覺喉中湧上一陣腥甜,她強壓了下去,擡頭竟看到謝明朝她走來。

他今日依舊穿着昨日衣裳,走進帶了一股濃濃的血腥氣。

若在從前,她發現有人在審案的時候偷聽,少不得動手打掉他一條腿。看着眉頭緊皺朝她大步走來的謝明,林觀德率先開口,扯上了謝明的袖子,她怕謝明打她,忙嬌聲喊道:“表哥。”

林觀德率先喊他表哥,生怕他認不出來人。謝明再鐵面無私,也不能打死他那姑姑的獨苗吧。

謝明前幾日聽母親說過這位杭州的姑姑和表妹要來侯府,這幾日大理寺事務繁忙才忘記了。竟不想這表妹尋來了大理寺獄牢中,他在她來的時候就已發現動靜,方才也是故意支開二皇子,若被他發現只怕多生事端。

謝明本想問她怎麽躲在此處偷聽做什麽,卻見林觀德臉色蒼白,滿眼淚水,他薄唇緊抿,好看的眉頭皺了起來,他沉聲問道:“你哭什麽?”

林觀德抹了把臉才發現淚水早已決堤,她哭什麽?她哭十五,也哭十四。

十五撿回來的時候是個小乞子,明明已經十三歲了卻還跟個豆芽一樣。他和十四是一對姐弟,家裏養不活兩個孩子便把姐姐丢了,十五收拾了包袱轉身就跟姐姐一起去了小乞子。

星月樓是他們的家,林觀德把他們好不容易喂飽了養大了,後來等到他們能殺人了,林觀德便把他們派出去做任務了。

林觀德死後,若是他們想要自是可以尋個好的去處歸所,可為什麽還要去為她報仇呢?

林觀德胡亂抹了抹眼淚,眼中還蓄着淚珠。

她看着謝明身後那早已不成人樣的十五強笑說道:“太吓人了,表哥。”

謝明回頭看了眼十五,那人皮開肉綻渾身浴血确實恐怖。大理寺本就是關押審判罪犯之地,這還是獄牢之中,對女子來說确實太過血腥。況且他這表妹身體虛弱,恐怕更是膽小。

他帶着林觀德出了獄牢,詢問她為何來此。

林觀德拿出了早就備好的說辭應付道:“我做了桂花糕給舅母送去,恰好見舅母憂心表哥不吃小厮送來的飯,便自薦為表哥送幾塊桂花糕來。方在院中等不到表哥,便想着出來尋你。”

她頓了頓,喘了口氣繼續說道:“不料獄牢門口沒人,我四處尋不得表哥,想着表哥可能是在裏頭,無意闖了進去才看到裏面在用刑,再想走已是來不及了。”

林觀德眼神清明,臉上沒有絲毫說謊的跡象。

謝明知曉了來龍去脈,至于真假他自會求證。

林觀德前世雖不怕謝明,但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她只是個侯府的表小姐。

林觀德自幼便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她看着謝明,只見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林觀德唯恐謝明發難,嗫喏道:“表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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