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皇帝與百官的對峙

皇帝與百官的對峙

林觀德上次吐血昏倒不過是因為氣急攻心,宮中太醫看過以後也說不必憂心,她身體孱弱是娘胎裏帶的毛病,一時半會急也急不得,只能慢慢調理。

清晨,天早已大亮。

她躺在床上算着時日,再過五日便是謝老夫人六十壽辰,這次壽辰十分隆重,大皇子會來,就連孝端皇後雖與侯府不和但這樣的日子許也會親臨侯府。

好在謝夫人對這些後宅事務已經熟門熟路,前後攏共忙了一個月便将事情排得事無巨細、井井有條。

等到那時,來得人只會多不會少,在這樣好的時日裏,謝明定然不會缺席。林觀德暗自籌謀,若是沒有謝明,尚且還有從大理寺獄牢中救出十五的打算。

當初二人同僚一場,謝明為人處事最是讓林觀德放心安心,然而如今成了對手,也最是讓她心悸。

不消說,五日後是最好的時機,若錯過了,且不說十五在獄中還能不能撐住,就是撐住了林觀德如今也暫時對付不了謝明。

榮安堂那邊派人來請她去用早膳,說是謝侯爺從宮中回來了今個也在。

春紅在那裏挑着今日要穿的衣裳,林觀德起身左翻右掏,從最底下拿了身裸色立領對襟直袖長衣。

春紅拿起衣服上下打量,不明小姐為何挑了這身,她問道:“小姐,這件會不會太素了些?”

這件長衣通體裸色,沒有一絲花紋裝飾,又因為許久未穿,被壓在底下甚至壓出了些許褶皺。

春紅記得自家小姐落水之前是喜歡穿這些衣服的,但是落水之後便不喜了。這件醜衣服她明明記得當初收拾的時候沒有帶來的,她納了悶小姐是從哪裏翻出來了的。

沈家在杭州府是巨富,雖沈父去世,但現下沈家由沈老太爺撐着,也不至于落魄如此。況且信陽侯府高門侯爵,就連姬妾丫鬟也是盛妝麗服,林觀德挑得這一身實在是太素了些,素得讓人以為她們是從哪裏來的窮親戚來侯府打秋風的。

原本明媚嬌柔的美人因為這件衣服生生被壓下去了一兩分。

然而林觀德在鏡中打量卻覺得沒什麽差別,甚至還覺得不夠樸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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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紅勸阻了幾分,然而卻拗不過林觀德。她看着自家小姐這般糟蹋自己的美貌,兩眼一黑也只能随她去了。

林觀德攜着春紅趕往膳廳,過垂花門進去的時候恰好遇見了謝明。

二人同時頓足,林觀德先一步同他作揖行禮。沒有血腥味的謝明,周邊散着一股烏木沉香。

“表哥萬福。”

謝明回了禮就要往裏走。

林觀德看着謝明的背影昨日他在那編排自己的話又蹿上了頭,雖知是自己前世作死在先,然而死了還叫人這般編排心中也難免郁悶不平。

她終歸是咽不下這口惡氣,謝明大步流星走在前頭,林觀德快走跟了上去,她體力不支有些氣喘,問道:“表哥你有所不知,我從前在杭州府的時候與閨中好友閑來無話之時,無意談到左少卿,我那好友稱将左少卿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我說那你是沒有見過我表哥,若你見了,便不會再誇耀左少卿了。”

她面上稍顯幾分紅暈,沾染了幾分憨态。她一邊喘氣,一邊眉飛色舞手指比劃說着這麽長一串話,叫旁人聽得都累得慌。

謝明見林觀德跟不上路,放緩了腳步聽着她說話。她話裏雖在擡他,實則是貶。

貶他世人只知左少卿,無人知他右少卿。

事實當然并非如此,恰恰相反,除了林觀德連中三元以外,謝明的名聲可比她好聽了太多去。

林觀德說這話故意惡心他罷了。

因林觀德同謝明一年科舉,為同一年的進士及第,林觀德秋闱、會試、殿試之中皆是榜首,而謝明恰好都是跟在他屁股後面。只要林觀德在,謝明就只能一直當萬年老二。

謝明并不在意這些,只是不知道她說這話是有心還是無心。

“你昨日同我說左少卿非良人,我回去同她光說恐怕會惹得她惱極。”言下之意便是想讓謝明說出個“非良人”的所以然來。

林觀德腹诽不就騙了你的感情嗎,怎麽向旁人提及她來還夾帶私人情感呢。

今個兒倒要聽聽這謝明要怎麽答她這個問題。

難道要同別人說因為自己對林觀德動了情,然後發現被人騙了,最後開始忿忿向別人诋毀起了她來。

林觀德眼中帶了幾分狡黠,期待地眨着眼睛看着謝明,十分好奇他到底會如何說。

然謝明顧左言他,并未回答,只看着她道:“聽聞表妹去年落了次水,醒來後性情大變。”

沈知弗最近一次來侯府還是三年前。謝明知她性子木讷膽小,前些年來的時候連話都不敢跟他多說,除了避不開的時候只管躲了他去,她這次來京哪裏還有一點從前模樣。況且那日她來大理寺找她,又三番五次提及林觀德。

謝明這人機敏尋常,一兩句話便能惹了他起疑。他雙瞳如夜色般漆黑,眼中盡是探究,林觀德被他看得發毛,心嘆不能操之過急。

她早在從春紅那處知道沈知弗自沈父去世後便沒再來過京都,她馬上想到應對法子,林觀德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二人一路閑話,眼見前頭就是膳廳。

她眼中好奇探究全然不見,一瞬間眼眶通紅,面上幾分失落又有幾分委屈,說道:“自從父親去世之後,祖父一人撐着沈府,我也不能再同從前一樣了。”

言下之意并非落水之後才性情大變,而是自從父親去世以後。

謝明若再要追問,等到了膳廳她只管裝哭便是,到時候只管往沈母懷裏躲去。

謝明頓時明了,人在經歷過巨變之後性情大變這事已有舊例,當年林觀德便是如此。況且他三年未見沈知弗,見她同三年前大有出入也是正常。

謝明見她哭喪個臉便知戳及了痛楚,忙道歉道:“抱歉,是我多心了。”

他暗哂自己怎麽連遠在杭州府的表妹也要疑心,她不過一介弱質女流身嬌體弱,受到驚吓都能咳出血來,何況前不久才随姑母入京,又有什麽好試探的。

再吓她恐怕又要哭了。

二人前後腳進了膳廳,裏頭已經坐着了謝侯爺、謝夫人以及沈母。

謝侯爺年過四旬,正值壯年,一身墨綠袍服更襯文人風骨。謝侯爺也是內閣一員,林觀德與他政治立場不同,前世的時候二人沒少掐架。

謝侯爺作為大皇子的舅父,自然是擁立他為皇太子。

林家靠博取聖心起家,林觀德倚靠的是聖上,自是站在聖上這一邊。尋常皇帝野心勃勃最大的人願景不是海清河晏救贖天下太平,然而建文帝不一樣,他最大的願景是立皇三子為皇太子。

建文帝為何有這一執念要從建文十六年說起。

建文帝八歲即位,他的母親仁懿皇太後對他嚴厲督導,用三綱五常對他淳淳教誨。但凡建文帝有一點不合禮教、禮法的行為便會被耳提面命,甚至嚴重之時仁懿皇太後還會絕食以明志。

他寅時三刻便要起身,準備卯時的早朝,每逢佳節也要祭天祭地,繼位十六年來他宵衣旰食,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扮演着一個合格稱職的皇帝。

建文帝從八歲臨朝開始能勤勤懇懇配合着文武百官昃食宵衣已是不易,但諾大的大昭又如何讓一個年僅八歲的孩子乾綱獨斷?

及冠後的建文帝何嘗沒有遠大抱負,想要擺脫百官控制,但他雖貴為皇帝,一切的指示不過聽從前任內閣首輔聞時正和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安排。

後來建文十六年間,首輔聞時正因病逝世,沒了老師首輔的牽制,建文帝以為自己終于可以大展經綸,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仍然處處受到掣肘。

聞時正死了以後文淵閣很快便遞交了首輔候選人的名單上來,頂頭的那一位便是他們為他挑選好的下一位首輔,他只需要在奏折上讓司禮監掌印太監批個紅便是。

建文帝便是在這時候生出了反抗之心,他不想再做文武百官的傀儡。

大昭的掌權人應該是他,而不底下的文官大臣,他雖然不知道該選誰坐上首輔這個位置,但他仍然沒有批紅那份奏折,首輔之位空懸了幾年之久。

皇帝仍是那個皇帝,但也不肯做什麽事情再讓文官快意,而林觀德的出現讓他看到了統一的文官集團出現了裂縫。

再後來林父當上首輔後,皇帝與文官的對峙從先前的首輔之争,變成了皇太子之争。

雖然林首輔支持立皇三子為皇太子,但由于剛上任不久,勢力根基不穩,也沒有成功。建文帝與大臣進行了一場長久的對峙,至今仍在繼續。

大臣堅持正統之論,必須立嫡立長,始終不肯遂了皇帝的心意,立淑妃的兒子為皇太子。

林觀德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看着謝侯爺心想,難怪謝明這般清正守規,她原以為謝侯爺只在官場之上一板一眼,未想到在家中也是一副誰都欠了他幾萬兩白銀的模樣。

林觀德知道像謝府這樣顯赫的家族,自然注重禮節,自從林觀德這種不顧繁文缛節的人入了內閣後日日在他跟前晃後,他更是厭惡那些不守規矩的人。

林觀德恭恭敬敬地向三人行了禮,唯恐出了差錯,被謝侯爺一頓好說。

謝侯爺與她閑話兩句,無非就是問在京都住着還習不習慣,身子好了些沒有。

見她衣着甚是粗樸,又想到妹丈三年前染病去世,想來沈家日子是要比從前艱難一些,過幾日母親六十大壽,侯府來的貴客皆是顯貴,侄女穿成這樣,甚至不如外頭丫鬟穿得體面,說出去丢得終究是信陽侯府的臉。

謝夫人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她拉過林觀德的手說道:“怎穿得這樣素?”

林觀德面露羞赧說道:“習慣了。”

她面色白皙,這會出現紅暈尤其明顯。

然而她這番做派頗有些強顏歡笑的意味在,讓人以為是自知家道中落,不好意思開口。

謝夫人掌管謝家這麽些年,這些彎彎繞繞自然逃不過她眼,她笑道:“你今年十六,正值青春年華,穿得這樣素做什麽?過幾日你外祖母大壽,你再這樣穿恐怕不好,今日我讓繡坊上門給你量幾身衣服可好?”

不愧是高門侯府裏面的夫人,一番話下來既不傷了林觀德的自尊,又把這事排好了。

沈母聞言才注意到女兒今日打扮,她知道女兒喜歡穿素色衣裳,也沒想到壽辰上去,這會被謝夫人提醒才注意到不妥。

她對謝夫人說道:“我倒忘了這層,不妥不妥,今日再做恐怕來不及了,下午我帶她去買幾身華貴一些的便是了。”

謝夫人只要把這事情解決好了就行,至于過程如何,也不打緊。她也不再堅持,說道:“也好也好,繡坊的人慢手慢腳,恐怕是來不及。”

林觀德見達到了目的便放下了心,她必須要出府聯系上星月樓的人。但自從她上次出府吐血而歸後,再同沈母和謝夫人說定是得不到應允,她只能行此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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