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林家父子
林家父子
二人各懷鬼胎,林家的馬車已經停到了他們面前。
林觀德不想同林家的人虛與委蛇,轉身便麻溜上了馬車。
謝明那端看着林觀德消失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回過神來之時,林永善已經攜着林觀義走到了他面前。
林永善現如今五十左右的年歲,穿着正一品官服。林觀德與林觀義是他三十歲左右得到的一對雙生子,他的長女林傾傾現在也入了宮當上了建文帝的妃嫔;林永善只有一房小妾,生得庶女如今也是二皇子李穆炎的側妃。
林永善與林觀義都穿着官服,想來是要面見聖上。
林觀德坐在諾大的馬車內,案幾上燃着熏香,發出的淡淡煙霧散發在整個車廂裏,把林觀德纏繞在其中。
林觀德聽着外面人的交談壓不住心頭的煩躁。
兩方見了禮後,林永善先開口說道:“沒想到在這處碰上了右少卿,倒真是巧了。前些日子謝老夫人六十大壽,我公務堆積在案沒能上門拜訪,還麻煩右少卿幫我和你父親說聲抱歉。”
謝明垂首說道:“閣老嚴重了,父親如今也在宮中,若來得及一會說不準可以碰見。”
林永善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我兒方養傷養了半年,如今官複原職恐怕多有不便,亦或是有什麽不明白的,煩請右少卿多多關照一二。”
說起來兩人皆是建文二十六年的進士及第,算是同期。只不過林觀德是狀元,而謝明則是探花,兩人若是比起來,還是林觀德更長謝明一籌。
林觀德可不信林觀義拉的下臉來不恥下問。
旁邊林觀義見此,也朝謝明行了一禮算是應了林永善的話。
若是粗略看去他與林觀德樣貌其實分別不大,林觀義更為陽剛強壯,個子也稍高一些。
謝明狀似玩笑道:“左少卿天縱奇才,縱是半年未來大理寺,想是呆上一二日便能很快适應回來。我看左少卿病了半年,瞧上去竟比半年前更壯實了些,還是林家的飯比大理寺的飯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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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永善知道謝明是個人精,沒有那麽好糊弄。
他真恨不得當着謝明的面白上林觀義一眼。說了幾百遭讓他塑身修身,整日裏就知道吃喝玩樂、尋花弄柳,除了身上帶個把哪裏比得上一點林觀德。
他扶額嘆道:“這不是他娘怕病養不好,喂得勤了些,一日多餐,頓頓不落,倒讓右少卿見笑了。”
兩人一番寒暄過後便散了去,該進宮的進宮,該回家的回家。
林觀德的指甲不知道什麽時候掐進了肉裏,因為太過緊張用力,甚至還沁出了血來。
就連沈母也察覺出了林觀德的焦躁不安。
她的手覆上了林觀德的手背,擔憂道:“弗兒,你怎麽了?心情不好嗎?”
林觀德看着沈母,竟笑出了聲,笑得大聲且放肆,就連馬車外的謝明也聽見了。
從前家中還未顯榮富貴的時候,父親俸祿稀薄,家中但凡得了什麽好吃的、好玩的物件都是給哥哥先用,若是得了什麽簪花、衣裳也是拿給姐姐。她心智早熟,卻也是會貪吃貪玩的,但就連她想吃糖人這麽一個小玩樣都會被母親訓斥。父親一開始也并非是那樣嚴苛對她,他尋常會在散值的時候給她帶念了幾日的糖人。
後來林永善當上了首輔,也再也沒有買過糖人了。
她那時候年紀尚小,卻已經通了一些人情世故,她有時覺得父母對自己不好,連個糖人都不願意給她買,卻在吃上糖人的之後又覺得他們也還好。她時常覺得自己可憐,卻又想他們何嘗不是可憐人,上有老下有小,辛苦養活着一家人。
後來她為了那一個個糖人,便總想着報答父親,可從來沒有想過父親給女兒帶糖人是天經地義,而女兒為父親争前程還被背叛殺害是亘古未有。
林家的人不可憐,可憐的從來都是她。
林觀德又笑又哭,淚水順着面頰流下,她遏制不住。
沈母見了林觀德如此,不知道不過一瞬間的功夫,怎麽變成了這副失心瘋的模樣。
她緊緊抱住了林觀德,害怕地說道:“你怎麽了啊弗兒!”
林觀德好不容易止住了大笑,她回抱住了沈母,緊緊地抱着她,她說道:“娘,我好冷啊,你抱我抱得緊些。”
這樣熱得天,林觀德卻如墜冰窟,林家父子的出現把她帶回到了死在幸春山的那個冬天。
謝明恍恍惚惚之間好像知道了什麽,知道為何自己這個表妹會和星月樓裏的人有關系了,知道她為什麽又總是詢問林觀德的事情了。
他見裏面漸漸沒了動靜,縱身上馬,對馬車外頭坐在車轅上的趕馬小厮說道:“回家吧。”
*
建文二十五年,林觀十四歲。
這時林父已經是內閣首輔了,只不過他作為一個被皇帝扶植的首輔,在朝中根基尚且不穩,若這個時候穩不住政局被人拉下了馬,下場定然比前一任首輔還要可憐。
正月初三剛過,春節的假就放完了,今天初四開始便又要上朝了。天還未亮,林觀德便已經起身在院中練功。院中銀裝素裹,天上的雪洋洋灑灑落在了林觀德的劍上。
她身形消瘦,臉頰被凍得通紅。
收了劍回到屋中,侍女白鶴已經為她泡好了熱水澡,她整個人浸在浴桶之中,一頭青絲黑□□浮在水面之上。
白鶴自小就跟着林觀德,自然也知曉她女扮男裝的事情。
見林觀德竟在浴桶中沉了一炷香的時間,看得一旁的白鶴都有些憋不住氣了。林觀德浮出了水面,臉上水珠一顆一顆順着脖子流下。
她起了身後,白鶴立刻為她拭幹淨了身子,套上裏衣後為林觀德束上了胸,然後一層層地套上了外面的衣裳。
白鶴一邊動作一邊問道:“主子在水中憋這麽久作甚?”
林觀德很有遠見地說道:“練練憋氣,往後給人丢到水裏能多憋會。”
白鶴想了想也是,想殺主子的人恐怕不少。主子前些年間被不少殺手追殺,現在身上還有不少疤痕。
白鶴早些的時候得了星月樓的消息,她邊幫林觀德梳頭發邊彙報道:“徐閣老如今又娶了一房姨娘,位份算上已經是第九房姨太太了。前些個夜裏悄摸擡進府裏,壓了口風,外頭都還不知道呢。”
林觀德手指一下一下地扣着桌子,打趣道:“這徐閣老當真是老當益壯,雄心不死啊。”
白鶴說道:“這也太不像話了,哪家大人像他這樣會娶小妾,難怪二皇子與端微公主這樣跋扈。感情不是随了皇貴妃,是随了徐閣老。”
白鶴看了眼窗外的瓢潑大雪又繼續說道:“皇上日日被人催着趕着立皇太子,好在旱了一冬的大雪總算是下了,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這場雪一下便是象征着上天的祥瑞降臨到了大昭。
為何這場雪如此重要?在這樣的一個龐大的帝國之中,皇帝要靠什麽把上至文官下至全國百姓在內的千千萬萬子民統一起來,那便是運用倫理道德的力量。
這個傳統是從許久之前傳承下來的,并非是從建文帝開始。
歷朝帝王的權力都被解釋為天命所歸。
是以皇帝的權威在一次次的“瑞雪兆豐年”、一聲聲的“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之中得到強化。
大雪旱了整整一個冬天,大臣們把這場天災解釋為上蒼對建文帝的警示,是對他的不滿。
因為這場雪遲遲未來,建文帝甚至被逼着下了個罪己诏,在天下公示。
大臣抓了這個機會,紛紛懇求皇上趕緊立皇太子,不然天災要一直延續下去,老天爺要一直降罪于大昭啊。
好在聖上的誠心感動了上蒼,昨個終于降了雪,能讓建文帝和林家的人緩上一緩了。
林觀德一會便要和林父進宮。
如今早朝尚未廢弛,大臣每天寅時就要在午門前排好隊,等待卯時的鐘聲響起,宮門開啓再按順序進入。
林觀德這時還尚未考取功名,沒有一官半職不用上朝。
今日進宮只是因為聖上傳诏。
天空一片暗沉,林父排在百官之首等待卯時的鐘聲,而林觀德被錦衣衛百戶孫七領去了乾清宮的西小殿—弘德殿。
百戶是正六品的官職,手底下也大大小小管着一百來人。
宮人們紛紛大聲報起了天賜的祥瑞,宮中一片祥和複蘇之氣。
林觀德向孫七賀喜道:“聽聞你前些日子新添一子,恭喜恭喜,這還真是趕上了降瑞雪的好時候。”
孫七為人壯實,三十歲的年紀,憨厚說道:“哪裏哪裏,承林公子美言。”
林觀德同孫七一路閑話,踩着雪走在長長的宮道中。
司禮監挨乾清宮挨得近,林觀德路過的時候恰好撞見司禮監掌印太監楊昌平攜着一衆司禮監秉筆太監出門。
一群人穿着正紅官服,頭上戴着着同色的正紅四方官帽,官帽外面圍了一圈白色絨毛。
楊昌平在前朝的時候就陪着還是尚且是世子的皇帝,那時候他還被人叫做楊大伴。
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宮中上上下下哪個不尊他一句“老祖宗”。
就連錦衣衛指揮使見了這楊昌平也要老老實實的,不能放肆。
林觀德見了楊昌平便老老實實地朝他們一衆人行了禮,笑道:“這瑞雪一下,老祖宗又要年輕一歲。”
楊昌平年過六旬,胡子都續了長長一縷,兩簇白眉之下是一雙銳利的雙眼。
楊昌平皮笑肉不笑,道:“林公子這是嫌我老喽!”
“不敢不敢。”
林觀德往裏一瞥,瞧見一太監竟跪在地上,身上積了層雪,瞧着跪了有些時辰了,這會被凍得鼻青臉腫,渾身發抖。
在這樣跪下來可要出人命了。
林觀德見此不由指着這太監問道:“這樣好的日子,不知道老祖宗為何動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