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蔣十餘

蔣十餘

林永善口中的蔣老先生名為蔣十餘,曾在宮中擔任太子太傅,是前任首輔聞時正的老師。建文元年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告老還鄉,便回到曾經呆過的白鹿山書院養老去了,自此也再沒收過什麽徒弟。

林永善道:“蔣老先生倒是會挑人,十幾年間不收徒,一收便收了你和小侯爺,還真是眼光毒辣。”

林觀德問道:“父親可曾見過蔣老,為人如何,又是否嚴厲?”

林永善回想了片刻,說道:“何止是嚴厲。當年聞時正都已經當上了首輔,這老先生尚且還在京都。那天也不知出了什麽事,聞時正去拜見蔣老,卻被他拒之門外,天不湊巧,下了大雨,聞時正就在雨裏站了那麽整整一夜,這老先生也沒有給他開門。後來,也是在那一年,蔣老先生告老還鄉。”

那件事情曾鬧得整個京都知曉。

林永善見林觀德一臉擔憂,問道:“你這麽聰慧有何好怕?”

林觀德道:“父親,我們家走的是奸臣的路子,您說,我在怕什麽啊?”

林家起于林永善,林永善的父親雖是京官,但只不過是擔任內閣侍讀這一從六品的小官。哪家正經人家能像林家一樣這麽升官,光想想都知道其中龃龉。

這蔣十餘是位不得了的人物,這聞時正都被他這樣罰站淋雨,林觀德能不怕嗎?

回了林府已經過了早膳的時間,林母黃氏這會正在前廳裏林家來的親戚閑話說天。

林家長房是林永善這一房,林老夫人和林老太爺現下随林永善一起住在新搬的林府裏面。畢竟林永善升官當了首輔,總不能再住從前的地方。

林家二房的人則自立門戶住在外邊,過了年來林家走動走動也是正常,如今林家顯貴自家親戚哪個不想沾一沾。

自從林觀德入了聖眼後,黃氏礙于權勢雖沒有再如從前一般對她白眼相看,但是骨子裏的偏心仍是藏不住的。

林觀德知道若自己從前廳過去少不得要被那堆親戚拉去唠叨一番,便毫不猶豫轉身繞路。

回房要路過一段小路,林觀德低頭踢着雪玩了起來,一擡頭卻見她的姐姐林傾傾在前頭提着食盒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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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觀德看到林傾傾先是愣了愣,随後笑道:“姐姐。”

林傾傾走近,讓身邊的侍女給她撐傘,她看着林觀德身上皆是星星點點融化了的雪水,問道:“怎麽也不打把傘,淋了雪濕乎乎的多難受啊。”

“出門急了,忘拿傘了。”

“你今天還未亮便入了宮,現在才回來了,餓了吧,姐姐給你做了好吃的。”

二人一路走回了林觀德的院中,白鶴見林觀德身上濕濕的,忙為她換了衣裳,她說道:“早說了奴婢陪您一起去好了,公子怎麽連傘都忘拿了?”

林觀德去宮裏哪次不是受罪的,何苦帶上白鶴一起。

她脫了外衣冷得發抖,忙道:“白鶴快給我換上衣裳吧,我要冷死了。”

林傾傾讓她鑽被子裏去,幹脆在床上用飯好了,總歸沒外人,管這麽多禮節做什麽。

林觀德想了想也對,便鑽進了被子裏面。

林傾傾站在桌子那處背對着林觀德,她從食盒中端出了粥走到林觀德身邊,道:“喝吧,你回來的晚,有些冷了。”

林觀德披着被子從裏面伸出了手接過開始喝了起來。

一碗粥下肚,空了半天的肚子總算舒服了些。

林觀德喝完将碗放到了床邊的櫃子上,她圍着被子只露出了腦袋,她向坐在床邊的林傾傾問道:“姐姐,你有心上人嗎?”

林傾傾如今十八歲了,尋常女子十六歲就已經成婚了,而林傾傾如今還待字閨中。

林傾傾标準的瓜子臉,濃眉大眼,并非是貌醜之人,反而還是标準的美人。

她并不是嫁不出的。

林傾傾愣了愣,沒想到林觀德會問這個,她低眉道:“沒有。”

“父親想把你也送到宮中鞏固勢力,現在他還做不到,若将來我考取了功名,可就不好說了。我元宵過後就要走了,要不為你尋門親事吧。你看上了哪家公子,只管與我說就是了。”

林傾傾只搖了搖頭。

“姐姐,家裏有我呢,你不用擔心的。”

林傾傾哪裏不知道父親母親在想什麽,現在林家除了庶女林嬌玉,只有自己這一位嫡女,婚事又哪能任自己定奪。

林觀德現在眼下一片青黑,林傾傾看了有些心疼,知道昨天她肯定又在外頭站了一夜。

她摸了摸林觀德腦袋,說道:“睡會吧,你定是累了。”

說完便出去了。

林觀德心疼姐姐,也不想姐姐為了林家把自己的餘生都葬送了。

但林傾傾也在想,如果把林家全壓到妹妹一個人身上的話,她就太累了。父親既然讓妹妹走上了這條無法回頭的不歸路,那她也想要站在妹妹的身後,當她回頭之時,能看到有人站在她的背後。

*

京都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雪。

這天終于放了晴,林觀德出門去了懷荷街的星月樓。

前幾日國子監祭酒何家往林家遞來了請帖,說邀林父和嫡子一起去賀何家大房長孫的周歲。

何家二房的當家何汝宗便是那徐次輔的門生,任工部侍郎。

徐次輔像來和林家不對付,那何家又給他們林家遞什麽請帖,況從前林觀德從未同父親一同出席過這些場面,這次為何又要邀她一起。

林觀德想想都知道,這是何家給他們的一場鴻門宴。

楓明兒和水天兒是何家的孩子。

楓明兒十歲被何家趕出家門,在京都流浪了四年,期間當着妙手空空兒,原練了一手頂好的偷東西的技藝,況且她與水天兒雙生子偷起東西來也更為方便,最後卻在星月樓栽了跟頭。

兩年前她與水天兒趁着天黑摸進了庫房裏面,摸了許多東西。她們的手段很好,但星月樓不是一家普通的酒樓,她們最後還是被發現了。

原來管着星月樓的掌櫃轉身要把他們扭去送官,後這事被禀告給了林觀德。

那時候林觀德因為沒錢買下星月樓,還只剛短租了幾年,見庫房被人掏了,氣得她連鞋都沒穿好就跑去了星月樓,心中怒罵哪個不長眼的偷東西偷她頭上了。

那時候她們還姓何,不叫楓明兒與水天兒 。

林觀德第一次見到那兩個人,身上穿着破破爛爛的衣服,兩個人一個比一個髒,衣服都打滿了補丁。

林觀德問她們的名字,她們不說,林觀德問她們是哪家的孩子,也不說。

但林觀德見了那雙生子的樣貌便已經猜到了她們的身份。

林觀德問她們是怎麽過了這四年,她們也不肯說。

本朝律法嚴苛,若是犯了偷竊,輕則關押,重則斷手。

林觀德便說,“我是個沒錢的,把你們送了官我也沒什麽好處,留這給我打工吧。”

後來林觀德便讓她們改了名字,留在了星月樓。

如今兩年過去了,楓明兒與水天兒已經早沒了當初的模樣了。

國子監祭酒掌管大學之法與教學考試,培養了大批大批的人才,族中不論男女皆授予詩書禮教,楓明兒與水天兒被趕出來的時候雖然只有十歲,但也懵懵懂懂聽了兩年的學。

楓明兒在那裏打着算盤,算着今年星月樓的開支。

林觀德躺在廂房的長椅上閉目養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楓明兒算着算着發現怎麽都不對勁,轉過頭去問道:“主子,你是不是又偷偷拿錢了?”

林觀德尴尬地撓了撓頭,她那錢前幾日早在三皇子宮裏散完了。

楓明兒見她這模樣,便知道這虧空的錢是被林觀德拿去了。她轉回身去拿着筆記錄,嘟囔道:“您下次跟我說一聲,做什麽偷偷摸摸的。”

二人片刻無話。

過了會林觀德側過身去向楓明兒問道:“楓明兒,你還恨他們嗎?”

楓明兒背對着林觀德,林觀德看不見她的表情。

楓明兒和水天兒那四年怎麽過來的啊。何家的人把她們趕得遠遠的,生怕她們回來帶來了晦氣。剛被趕出家門的時候她們被人販子拐走,差點被打斷了手腳送去乞讨。楓明兒聰明帶着妹妹跑了出來,兩個人沒有地方住,每天只能東躲一點西躲一點,運氣好些住上個畜牲棚子,運氣差些在巷子裏躲上一夜。

兩人流亡在京都,在京都外面的荒郊野嶺,在這諾大的人世間。

除了坑蒙拐騙以及偷竊她們不知道能做些什麽了。

楓明兒打着算盤的手頓了頓,她說道:“何家的人趕我們出來的時候曾說:‘老爺仁慈,沒要你們的命,從今往後你們滾得遠些,若挨着了何家休怪他們趕盡殺絕。’”

“主子,你也是雙生子,可曾聽過這樣的道理。族中有人難産,表哥出了事情被罷官,甚至是一點點壞事……竟要全盤推到我們身上。”

楓明兒的聲音帶了些哭腔,她有些哽咽道:“他們企圖覺得自己一生一輩子就該幸運美滿,期間出了一點點的差錯都不容許。但是這些災禍和我們有什麽關系啊?他們已在我們出生之時就為我們定好了災星的名頭,後來一次次出了事後将過錯全部推到我們頭上,去強化坐實了我們二人是災星,是禍害。”

“那樣的四年,我如今回想起來都覺得害怕,我又怎麽會不恨他們?”

林觀德起了身,走到她身邊擁住了她,她道:“別哭了,你好好給主子賺錢,主子明日給你報仇。”

楓明兒靠在了林觀德的肩上放聲哭泣,這是她兩年來第一次哭。

她每日辛辛苦苦給林觀德打工,生怕林觀德把她和妹妹趕走。她不敢說起何家,害怕林觀德因為懼怕何家的勢力而丢棄了她們。

但林觀德說要給她們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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