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折煞

折煞

許是感受到了氣氛焦灼,何二夫人懷中的嬰兒兀地哭出了聲。

前廳裏面無人說話,嬰孩哭鬧的聲音十分刺耳。

林觀德看着謝明,突然覺得這人也蠻有趣,到時候去白鹿洞書院當了同窗想來也不會無聊。

她笑道:“事已至此小侯爺還不明白嗎?我不出這劍也回不了頭。”

林觀德就那樣笑着,不急不躁地看着他。

她模樣陰柔,毫無陽剛之氣,然而謝明不知為何卻看愣了神。

他從前在家中聽父親說起過這位林公子,言語之間盡是不滿斥責,今日見了才知道果然是生了一副不讨喜的模樣。

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謝明不再堅持阻撓,松開了手退到了一旁。

此刻屋子中間的空地上只有林觀德一人。

林觀德提着長劍,斂了笑容,眼神突然變得狠厲。她身姿輕盈,宛如舞者,劍如白蛇吐信甚至隐約看出了空氣被刻出了劍花。這支劍舞招式簡單,她隐了五成的功力下去,卻還是舞的十分好看。

突然她劍鋒淩厲,竟持着劍直直地朝何汝宗方向刺去,那樣子竟像是要取了他的性命一般。然而她并未直擊他的命門,而是将劍鋒轉向他蓄長了的胡子。

周遭的人瞬間被林觀德這一舉動驚到,何汝宗被吓得連連後退,一時不察直直摔倒在了地上,只見他洋相盡出。

林觀德并未傷及他的性命,只是把他的胡子削了下來。

何汝宗下巴上此刻幹幹淨淨,地上的胡須告訴衆人方才發生了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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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觀德看着何汝宗倒在地上,此刻他正劫後餘生回來連話都都說不出。

何汝正從林觀德突然發作的這一變故中回過神來,驚怒道:“反了!反了!來人吶!把這奸人拿下!”

外邊的錦衣衛正時刻關注裏面的情形,他們方才發現林觀德向何汝宗此去不過眨眼之間的功夫,回過神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這會聽到何汝正的命令忙跑了進來就要把林觀德拿下。

林觀德豈會乖乖就範,外面不過三四個錦衣衛,她滿屋跑了起來躲着錦衣衛的抓捕,邊跑邊喊:“哎呀!誤會啊!祭酒!完全是誤會啊!我這最後一招‘仙人指路’沒練好啊,才不小心削了何閣老的胡子啊!當真是誤會啊!”

貓捉老鼠,嬰兒啼哭,女眷尖叫,一時間何家亂作了一團,幾位閣老今日本是商量好逼着林永善批了觀音殿的銀兩,這會哪想到會鬧成了這樣。

林觀德一會拉扯椅子,一會攀扯柱子,還順帶踩了腳倒在地上的何汝宗。

她見左右夾擊,躲無可躲,跑到了離自己最近的謝明的身後。

那些錦衣衛見到謝明,也頓時不敢輕舉妄動,況看這謝明還沒有要讓開的意思。

他們看着何祭酒,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麽辦。

林觀德趁着這會空隙尋了機會忙喘着氣說道:“不是啊,何閣老,我就一尚未到志學之年的小兒,這不是您說的嗎?我舞這劍不過想着給你們道個歉,誰曾想學藝不精,差點傷了人。”

她又氣人說道:“您這不沒事嗎?還倒在地上作什麽啊!小厮呢?不長眼啊,沒見主子倒地上了啊?”

本朝中老年之間,以蓄胡須衡量陽剛之美,甚至是權力的象征。

林觀德雖未傷及這何汝宗,但大庭廣衆之下讓他受到如此削胡摔地的羞辱,士可殺不可辱,倒還不如真殺了他來的痛快。

這何汝宗被小厮扶起,雙腿還在打顫,他四五十的年歲,從未有一日如今日這般丢臉。

方才不過眨眼瞬間,那本來還在舞劍的林觀德竟然已經持劍刺到了他的面前,再回過神來想着後退逃跑已是來不及了。

林永善見林觀德惹了事,忙斥道:“孽障,這種日子是你胡鬧的時候嗎!我早就跟你說了你那三腳貓功夫難登大雅之堂,說了幾百遍幾千遍,你怎麽就是記不住!非要給我在這樣的日子裏面現眼丢臉是不是!給我滾回家去跪宗祠!”

林永善訓斥完了林觀德,轉身又向何祭酒何汝正說道:“全怪我兒今日平添了這些麻煩,但孽障無意,不過學藝不精這才差點誤傷了何閣老。”

這父子二人唱着雙簧,一唱一和,竟真把林觀德故意羞辱何汝宗一事說成了是意外。

但在座各位哪個又不是人精,縱他們沒有習過武,也看得出來這林觀德武藝了得,除非刻意,否則根本不會刺到何汝宗面前。

何祭酒氣得發抖,什麽話都被這父子說完了,他道:“行!好!我姑且算他技藝不精,那他差點傷了我弟弟這事今天也必須給我個說法。”

一旁看了許久熱鬧的徐次輔也出來涼飕飕說道:“就是啊,林首輔,這總歸是差點傷了人。也不能因為一句技藝不精就輕飄飄揭過去了吧。”

林觀德從謝明身後鑽了出來說道:“方才次輔大人不是還說周歲禮上要和和氣氣,不該胡鬧的嗎?”

方才林觀德說他何家不把林家放眼裏,這徐閣老就是這樣說的。

徐次輔哪裏想到她這樣說,他啧聲說道:“那哪裏能同這個作比?”

“怎麽不能?”

林觀德把劍插回了孫七的劍鞘之中,接着道:“徐大人莫不是因為何閣老是你的門徒,所以偏袒他嗎?”

何祭酒見林觀德如此嚣張,指着她罵道:“你真就這麽嚣張?!國子監的學生三千多人,你當真承擔的起?!”

何汝正無非是要發動門生去告禦狀,最多不過一頓板子的事情。

“你仗着聖上寵愛便為非作歹,如今不過十四年歲,莫不知以後還得如何奸佞!”

林觀德沉聲說道:“奸佞兩字怎麽寫,我父親如今不過一個妻子一房小妾。”

兩個字都帶着“女”,她這是諷刺徐次輔的九房小妾。

徐次輔敲了敲拐杖,喊道:“好了!不就這麽一點的事嗎?今天是來賀周歲禮,不是什麽鴻門宴!”

說罷便不再管衆人争吵吩咐祭酒開席。

這事情最後竟是被徐次輔揭了過去,最後宴席如常舉行,就如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般,林家父子二人平安從何府裏面回來了。

宴席散了,賓客也都接連散去,何汝宗如何甘心,他問徐次輔,“老師。她既然如此羞辱我,方才何不幹脆就讓錦衣衛的人拿了他們,他們理虧又能如何?”

徐次輔閉着眼睛手搭在拐杖上沉聲道:“你還沒看出來嗎,這林家小的那位,就是個瘋子。再惹下去,你就不怕她真殺了人?”

何汝宗道:“他殺了人豈不更好,我們就能借此機會扳倒林家。”

他睜了眼罵道:“若真能這麽簡單扳倒林家,他們現在還能這麽嚣張,不過是仰賴聖上寵愛。”

“何況,真讓他失了智殺人,你說他會殺誰?!”

方才那麽多人,林觀德偏針對何汝宗,想也知道發了瘋後第一個人是殺他。

*

林永善與林觀德這邊回了林府,二人一前一後走着。

林永善唯恐今日之事受了林觀德的牽連,不滿道:“你這事何苦做得這麽絕,如此折煞何汝宗的文人風骨,真當何家的人是泥捏的不成?”

林觀德走在後頭漫步驚心地說道:“無非發動些酸儒彈劾我們罷了,又有何關系。”

“何家與徐次輔為一黨,徐次輔的女兒如今在宮中是皇貴妃,惹了他們有什麽好處?”

林觀德反問道:“是今日才惹了他們嗎?今日之前他們便看我們順眼嗎?”

“前些時日幾個林黨的人被莫名奇妙抓進了都察院,不就是想要逼父親就範嗎?他們在朝中頻繁針對父親,你也要無動于衷嗎?把頭悶進地裏面去便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萬事大吉,這樣便能在首輔的位置上面長久了嗎。”

林永善自當上了首輔,雖每日不見得多快活,但也許久未有人同他說這種話了。

林觀德每一句話都是在往他的心頭插刀。

“住嘴!”

一怒之下,他動手打了林觀德一巴掌。

林觀德被打得偏過頭去,裏面林夫人早在暗處聽見二人争執,這會見林觀德被打忙跑了出來,對林觀德說道:“你又惹你父親作甚!快回屋裏面去,別在再這處礙眼。”

林觀德回過頭來,臉上的疼痛提醒了她發才發生了什麽。她不說話,就這麽看着二人,林永善因為方才打了她現在竟偏過頭去不敢與他對視,林夫人也有些心虛。

林觀德被打了也不鬧,只冷聲說道:“我今日說了這話卻是大逆不道,但父親該做些什麽應當自己清楚。”

林觀德不等二人說話只回自己回了屋,白鶴見主子臉上一個赫然的紅掌印,便知道她被人打了。

她驚道:“誰竟然還敢打主子?”

“還能是誰呢?”

想打林觀德的人多了個去了,但尋常人打不到林觀德,也不敢打她。

“首輔大人?”

林觀德沒說話,白鶴也知道是他了。

她不滿道:“首輔打公子做什麽,沒有公子,首輔還不是首輔呢。”

林觀德阻了她道:“白鶴,慎言。”她想到了什麽,又說道:“往後和星月樓的人往來的時候更加小心一些,不可漏了馬腳被林府的人看見。”

星月樓是林觀德最後的一張底牌。

人喜歡聽好話,聽不得壞話,今日她既然說了這話,自然知道會引起林永善的不滿。

今日之事并未完,不過一日,這何祭酒就撺掇了門生去皇宮去督察院鬧了起來。

林觀德又被召入了宮,只不過這次是仁懿皇太後傳召的她。事情鬧到了皇太後面前,那便不會被輕拿輕放了。

林觀德翌日入宮,最後好在建文帝趕來及時,林觀德只被打了十大板子這事便作罷了。

無奈出發去書院的日子再拖不得,林觀德只能拖着被打傷的屁股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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