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同心
同心
黃貴全說道:“小侯爺說的是,我自是錯了無話可說。事到如今,我也認了。”說完便不再管只拂袖而去。
黃貴全如今早已沒了當年的心氣,歷經千帆,哪裏還能尋到一點當初的影子。
他雖說也是被權勢裹挾的苦命人,但做的這些惡事卻都不可否認。
林觀德又何嘗不是另一個黃貴全。她試探地向謝明問道:“謝兄覺得該怎麽辦呢?”
謝明冷聲說道:“林公子方才不也說了,自考成法被廢,那便是給了他們鑽空子的機會,便是抓了黃貴全也還會有下一個黃貴全。”
“那謝兄這是打算不管了嗎?”
他們如今尚未有一官半職那便是想管也管不來了,況這人的後臺是徐次輔,就算把這事情同謝侯爺說了,他也未必能管,所以這黃貴全才敢這麽嚣張。
便是暴露了嘴臉也有恃無恐,打量他們不能把他如何。
謝明深深地看了林觀德一眼,反問道:“林公子不是有本事嗎?你若是都管不了,那我又何德何能。”
林觀德被他噎了一回,嘀咕道:“還說我整日就知道陰陽怪氣,自己不也一樣嘛……”
謝明自是聽到了這話,他揚眉問道:“你嘀咕什麽呢?”
林觀德假裝沒聽到,去扶起了還跪在地上蔣知禮,旁邊黃府的下人适時遞上了鑰匙,林觀德替他解了枷鎖,便說道:“走吧,我送你回家吧。”
蔣知禮說道:“不用了公子,今日之事多謝你們,救命之恩來日必湧泉相報。”
林觀德聽他這麽說,湊到他的身邊悄悄說道:“此話當真。”
蔣知禮點了點頭,“自是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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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觀德擡手掩嘴同他小聲說道:“那好,今日這裏你只管把我當成你的恩人便是了,他們都不作數。”
林觀德自以為自己很小聲,然而這會屋子裏靜得出奇,況除了李穆晚外哪個不是習過武的,耳聰目明自是聽得清清楚楚。
陳娟無語道:“林公子,你這也忒不要臉了……”
林觀德見被拆穿,轉身拉起了蔣知禮,對白鶴說道:“白鶴,我們送蔣公子回家,他的娘子還等在家中呢。”
白鶴見此趕忙跟上二人步伐,三皇子也要跟上,卻被林觀德勸道:“先別跟來,我們速速就回。”
謝明見林觀德這副偷偷摸摸的樣子,哪裏不知道她在打什麽算盤,不過是想挾恩圖報說些什麽見不得人的話。
謝明唇邊勾起一抹壞笑,說道:“天色晚了林公子一人上路恐不安全,我們同你一起去。”
說罷便出了門。
幾人上了馬車,林觀德縱是想找機會同蔣知禮說話也尋不到機會。
林觀德只能坐在馬車中問些別的事情先,她道:“你同那位姑娘是打小就在一起的嗎?”
蔣知禮回道:“我的父母在十二歲的時候死了,那年大旱,衙門只知征收稅款,不曾管過百姓死活,若繳不上錢,他們便砸了我們的家。家裏的糧倉已經空了幾日,父母迫不得他們讓他出門跑到親戚家求救,好心的親戚給了我一碗米糧,然而等我再回到家中的時候他們已經早沒了氣息。”
蔣知禮的父母終究沒能熬過那個夏天,就那樣死在了兒子面前。也難怪這蔣知禮這麽痛恨黃貴全,若黃貴全沒有逼着他們繳稅,或許他們還能多熬上幾日。
他繼續說道:“我與小君的婚事是幼時定下的,雖然我的父母死了,但她卻不曾嫌棄過我,反而時常來幫我,我們本定好若今年秋闱中了便成婚,未曾想竟被那賊人抓走。”
“好在幾位公子匡扶正義,否則我便如何都是對不起了小君。”
二人一番交談,林觀德便了解了個大概。
馬車按照蔣知禮的指示彎彎繞繞過了幾條小巷,終于在一戶破落的房屋面前停下。
二人都無父無母,全靠左右鄰居親戚幫協過活,好在那蔣知禮争氣,前年在童試取得了第一名的成績,當上了廪生,每月還有公家給糧,如今二人還能有這樣一間小屋也算不錯了。
那名叫小君的女子早早等坐在門口,她換了身幹淨的衣裳過後明顯能看出姣好容顏。見一行人回來了後忙起了身,她鑽到了蔣知禮的懷裏放聲哭泣。
蔣知禮眼含熱淚摟着她,一直拍着她的背安撫着。
兩人哭過一番過後便邀林觀德一行人進屋,只不過這房間太小一時間容納不下這麽多人。
蔣知禮面露幾分難堪,不好意思地說道:“寒舍太過粗陋,各位公子見笑。”
林觀德見此便道:“沒事沒事不打緊。謝兄你金貴非凡,剛好這處也容不下人。”她轉頭對一旁的陳娟說道:“娟兒,快帶你家公子上馬車等着,我速速就來。”
謝明卻不依,他雙臂交叉在胸前,往門框上靠了靠,無聲告訴衆人他并不嫌棄,他不說話就只向林觀德挑眉挑釁。
月光灑在了木屋門前,也灑在了謝明的身上,這樣一位金枝玉葉的少年,讓這破屋都亮堂了幾分。
這林觀德何曾見過謝明這副痞樣,她不明白了今日謝明怎麽就非要跟她作對。她原是見蔣知禮這人有幾分氣節,興許有用,便想着招攬到林黨,偏這謝明一直跟在旁邊。
林觀德氣得牙癢癢,她幹脆直接開口說道:“蔣公子與小君若過了秋闱可是要進京?”
蔣知禮說道:“是如此打算的。”
林觀德見此便道:“我看這揚州府不甚安全,莫不如你二人先去別處避避禍?”
蔣知禮哪裏不知道那黃貴全德行,若是林觀德一行人走了他們定是要被尋麻煩了。
但蔣知禮他們又能去哪裏呢?
況且就是走了也終要回來參加秋闱,逃的了一時逃不過一世。
林觀德自然知道蔣知禮在擔心什麽,她道:“過幾日我有個有人要去京都,莫不如捎上你們一起去了?”
那友人便是錦衣衛的人,林觀德本就打算派一名錦衣衛回去向皇帝報告遇刺的消息,順便加派一些人手過來。錦衣衛既然是皇帝派來保護三皇子的安危的,那也自然是聽命于林觀德,讓他捎上兩個人也沒關系。
這蔣知禮疑惑道:“去京都作甚,我鄉貫在揚州府,參加秋闱也自是要在此。”
林觀德說道:“我有法子能牽了你的籍到京都,你可願意帶上小君去京都?”
異地考試也不是不行,只要你關系夠硬,哪裏有什麽行不通的事情。
蔣知禮瞧出了林觀德身份不一般,她的話确實引起了蔣知禮的深思,那黃貴全是個睚眦必報的人,呆在揚州府,小君和他實在是有些危險。
林觀德見他在忖度利害也不催促,只要進屋,她瞥了眼謝明,道:“謝兄可給我讓個路?”
這門極小,只能走過一人,謝明這會靠在門框上恰好堵了林觀德的路。
他側身讓開,問道:“你又在打什麽算盤?”
謝明五六歲那會侯府正處在兄弟阋牆的危機之中,他身為謝侯爺的嫡子,被給予了厚望,父親日日教導他克己守禮。他的每一天每一刻都被安排好了,雞鳴練功,天亮讀書,下午學禮。
他小小年紀操心太多,也見慣了宅門之中的肮髒、朝廷之上的鬥争,他洞悉人心,卻獨獨看不清林觀德。
其餘人還留在屋外,她進了屋對蔣知禮說道:“可有筆墨紙硯?”
蔣知禮家中貧寒,連吃飽穿暖都成問題,但卻不曾放棄讀書考取功名。
他不問林觀德要寫什麽,只從從桌子裏面拿出了筆墨,為林觀德在桌上鋪好了紙張後,在旁邊替她研起了墨。
這是最劣等的紙筆。紙張發黃發皺,還有股茅坑裏面的臭氣,就連這竹子筆杆也開裂了。
林觀德并不嫌棄,等蔣知禮那邊出好了墨水便蘸了蘸。她飛速寫好了幾行字,等風幹後便折了起來交給蔣知禮。
她道:“你上了京都以後拿着這封信去林府,把他交給裏面的林大人,往後他會為你安排在京都的生活。”
粗劣的工具也擋不住她筆墨縱橫,林觀德的字跡很好辨認,林永善一眼便能認出。
蔣知禮驚道:“公子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今日我幫你躲了黃貴全,若到時候你真考取了功名再來報答我也不遲。”
蔣知禮和小君知道今日林觀德是要幫人幫到底,不僅把他們送去了京都還為他們找好了住所歸處。
二人眼含熱淚,雙雙下跪,“公子這樣,我們何以為報啊!”
林觀德扶二人起來,他們卻不肯。
外面謝明聽了林觀德的話也知道了她的意圖了。他說為何林觀德今日為何如此好心,原是覺得這蔣知禮是個可用之人,所以才想着把他納入林黨,今日便是利用蔣知禮他們對她的感恩之情,從此以後肝腦塗地不會背叛。
果然,這人真同父親所說:心眼子極多,每走一步路都帶着目的。
謝明見那二人跪在地上感恩得痛哭流涕,殊不知已經被人利用。
他神色諷刺,在外頭冷冷說道:“林公子真是好心機,但凡能入得了你眼的便都要被算計進去。”
說完轉身離去。
林觀德見他這麽說也不惱,那跪在地上的二人哪裏知道謝明的意思,蔣知禮問道:“那位公子是何意?”
林觀德不答,只問道:“他就那副德行,莫管他了。”她頓了頓又問道:“你可想頂替黃貴全當揚州知府?“
蔣知禮哪裏想到她會這麽問,但他恨黃貴全,恨他害了自己的父母,恨他讓揚州百姓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他是個有雄心抱負的人,否則不會在這樣貧窮困難的時候還能堅持讀書。
他點了點頭說道:“我想。”
“那你便照着我說的做吧。”她又問道:“若是有一天有人拿小君的命威脅你,你當如何?”
蔣知禮不知道她為何問這個,小君本在一旁聽着,聽聞此便跪下說道:“我與郎君同心。”
小君擡頭看着蔣知禮,眼神中盡是愛意。
彼時的蔣知禮還不知道人生的軌跡就此改變,多年以後他會成為史冊上為人稱贊的官吏,回望今朝,原一切都是從今夜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