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嫉妒

嫉妒

蔣十餘讓她跪在孔子像前無非是想讓整個書院的人都看到她罰跪,今日才是第一日林觀德便被給了這麽大的下馬威。

靜安領着她去了孔子像面前,林觀德吭呲一聲,麻溜往地上跪去。

石板路很硬很硬,尤其是冬天的路跪起來更是硌得慌,但她身體跪得筆直,絲毫不覺疼痛。

蔣十餘喜歡謝明那樣的人,不喜歡她,無論她做什麽也只會惹人生厭。正如謝明說的那樣,她只知道算計心機。

南方多雨,就連老天爺也在同林觀德作對,下起了細細密密的雨。

林觀德擡頭望天,雨水滲進了她的眼中,她低聲咒罵道:“你算什麽老天爺,我把你當爺,你是真把我當孫子了。”

旁邊院中的學子此刻下了學都陸陸續續從屋裏出來路過了此處,他們從前沒有見過林觀德,這會都好奇地往這邊看來。

不少人竊竊私語,“這位是誰?從前可沒有見過。”

“誰知道呢,想來不是什麽好人吧,被夫子罰跪在這處的都是犯了天大的過錯。”

“這人莫不是方才來的那幾位公子中的一位吧?”

“可是那幾位聽說是蔣老先生的徒弟,為何會被罰跪在此處。”

“那幾位只聽說來頭了得,但蔣老先生嚴厲,不管什麽來頭犯了錯總是要被罰的。”

林觀德耳力好,這些人的話一字不落的落入了她的耳朵。

雨水浸透了她的衣裳,好在束胸束得緊,否則這會衣服貼身難免惹人猜疑。

她無聲冷笑,眼中沒有一絲溫度,眸中的光在雨中一點一點湮滅。這蔣十餘就這麽怕他成為下一個聞時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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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就不是什麽濟世的善人。

蔣十餘說的都沒錯,林觀德确實做了那些事情,她确實利用了聞時正去博取聖心。但人為刀俎,鳥為食亡。她不去為林家籌謀這些,誰來為林家籌謀?

大昭落到那些人的手裏便是幹淨,便是好了嗎?

謝明與李穆晚本被何管事送去了住處,卻聽到有學子談論有人被罰跪在孔子像那處。

幾人一番打聽便知道那人是林觀德。

他們跑去了孔子像那處,只見林觀德面色陰沉,在那處跪得筆直。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淋得她渾身濕透。林觀德此刻卻想到這蔣十餘莫非是雷公轉世不成,怎麽每次他一罰人天上就下大雨。聞時正是這樣,林觀德自己也是這樣。

李穆晚見此,不顧小厮阻攔跑到她的身邊同她一起跪了下去。

他的小厮勸道:“殿下,不可啊!”

林觀德感受到了身邊的動靜,扭頭看去便看到了李穆晚一聲不吭得陪她跪着。

林觀德冷聲說道:“殿下,回去吧,這是先生罰我的,你若同我一起跪着,我只怕是會被加罰。”

李穆晚本想同她一起跪着,但聽林觀德這麽說,害怕先生真的加罰于她便只能起了身。

他慌張問道:“公子真的無事嗎?”

林觀德聞此擡頭,看了眼他:“我能有何事?本就是賤命一條。”

“公子……你怎麽了……”

林觀德搖了搖頭,她今日才發現身份之間的鴻溝是不可跨越的,她是六品官員家的孩子,便是努力把林家推到了首輔的位置,也還是被人看不上。他謝明出生高貴自可當他的端莊君子,可她又憑什麽,她就連林家嫡子的這個身份都是假的。

林觀德一直都是一副驕傲放縱的樣子,謝明也不曾見過她如今這副模樣。

他撐着傘替林觀德擋雨,問道:“你怎麽了?先生同你說什麽了?”

謝明眼中有不解有關切,但林觀德看不見,林觀德只覺得他的神色之中充滿了高高在上。

少年之間的怨恨便是如此莫名其妙,林觀德這時候才知道,原來第一次在宮門口見到他便從心底生出來的酸酸澀澀的情緒名為嫉妒。

她那日在謝家的馬車上之所以那麽擠兌謝明原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而不是因為屁股的疼痛。

她嫉恨謝明出生顯貴,要什麽便有什麽,而自己打打殺殺拼盡了全力轉頭看到的卻是早已端坐高臺的謝明。

她擡起了頭說道:“謝兄怎麽不去問先生?”

謝明見她攻擊性如此之強,默了聲。

片刻後他道:“不願說便罷了”

但他沒走,就這麽停在這處為她撐着傘。

“謝兄是想害我嗎?若是讓先生知道了,我少不得要被罰。我不是謝兄,我不會記得你的好。”

謝明抓着傘的玉白指尖因為用力而泛了紅,他不知道為什麽只一日,林觀德如此變化,下午還言笑宴宴,這會卻如此刻薄。

陳娟說道:“林公子你好沒有道理,先生罰跪你,你為何要同我家公子撒潑。”

林觀德冷聲說道:“怎麽?我逼着你家公子在這處了嗎?”

陳娟嘴笨,被噎得說不了話。

白鶴也不知道主子今日為何這樣,她已經許久沒這樣了。

她上去向謝明勸道:“謝小侯爺先回去吧,我在這裏陪着公子就好了。”

謝明知道林觀德現在看他難受,也不再在這處礙眼,轉身離開。

白鶴把李穆晚也勸走了,只剩下她在這處陪着林觀德。

林觀德頹然問道:“白鶴,我做錯了嗎?”

白鶴讷讷道:“公子……你說的是什麽?”

“我為林家籌謀,我做錯了嗎?”

誰都想讓她當個正人君子,林觀德何嘗不想,但自小見慣陰謀陽謀的人,如今怎麽都正義不起來了。

白鶴是同林觀德一起長大的,知道林觀德這一路走來很苦,很不容易。林家的人除了林傾傾以外誰都不愛她,就連白鶴都看得出來。

林觀德原本叫林觀月。七歲那年,林永善回家在飯桌上怨怼皇帝:文武百官皆要鞭笞聞時正的屍骨,偏建文帝不肯,害得朝局一直僵持。那時候還是林觀德還是林觀月,她無意道:“父親何不順了聖上?”林永善細細一想,覺得這也不失為一招險棋,若賭對了,林家自此飛升。

她就這麽毫無征兆地變成了林觀德,而那個女孩林觀月就這麽死在了七歲那年。

“公子沒錯,蔣先生同你說的話全是什麽聖人君子大道理,公子不要被其困擾了。”

林觀德最後跪滿了一個時辰,被白鶴背回了住處。

她的住處被安排在了一個偏僻的位置,這個地方若是平常出去上課都要比別人多走上一盞茶的時間。

這蔣十餘就這麽讨厭她。

住處幽深,外面傾盆大雨依舊在下,雨打芭蕉,訴說愁腸。

白鶴掀開林觀德褲襪,發現這膝蓋已經是血水一片,十分可怖。她看了雙目含淚道:“哪有這樣當先生的,今日才是第一日,他便如此,往後主子怎麽辦啊。”

林觀德不說話就這麽看着窗外。

只此一日,少年心境天翻地覆。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心底被打碎了,身上濕透了的衣服像是在撓着她的心肝,讓她一陣陣抽痛。

林觀德冷聲說道:“他想讓我如何?妥協收手?做他的夢去吧。”

林觀德和黃貴全就是一種人,黃貴全為了性命權勢不擇手段,她何嘗不是?但她比黃貴全厲害,她可以把黃貴全拉下馬,但沒人能把她拉下馬。

白鶴在一旁見林觀德如此便說道:“白鶴會永遠跟着公子的。”

白鶴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把她賣到了林府,她自小便與林觀德一起長大,她看着林觀德從女子變為男子,從籍籍無名的林家子成了聞名天下的英才,期間吃盡了苦頭。

二人是主仆,卻更像是親人。

林觀德是林家最鋒利的刀刃,那白鶴便要成為林觀德手上的利刃。

*

林觀德在二月的冬天淋了這麽一場大雨,最後還是沒能逃過傷寒,膝蓋也一直疼痛難忍,連着抹了十幾日的藥才見好。

蔣十餘只在上午會來給他們授課,而下午的時候他們則跟學子們在一起聽學。

林觀德自從那日之後便知道了蔣十餘對她有成見,但只要自己平日裏在他的面前端端正正的,他也尋不到錯處罰她。不可否認的是,蔣十餘當過靈慧帝和聞時正的老師,其功力确實非比尋常人。

然而其他夫子的功課于她來說并無甚大用,平日課上只渾水摸魚。

自從那日已經過去了一月有餘,再過一月白鹿洞書院便要舉行一場考試,對各位學子的禮樂射禦書數進行評測,分出甲乙丙丁以及最末等不合格者,其中一甲自然是最上乘。

三人的身份雖未被說明,但這些學子是何等人精,家中非富即貴,只消一番揣摩便猜出來了。

謝明的身份自是好猜,他的一行一言都無不在訴說自己侯府嫡子的身份,畢竟這樣一位出塵的人放在人群之中,想不認不出來都難。

然而林觀德用了化名林月,而李穆晚化名李晚。

好在當初林觀德只以才學聞名天下,也沒什麽人見過她。而李穆晚自幼在深宮之中長大,更是如此。

自那日之後林觀德便收斂了心緒,只時時同謝明作對。謝明坐在她的後面,上課聽講時她便回頭同他說話,害得兩人一起被罰;謝明散學吃飯,林觀德也非要同他一起,謝明吃飯喜靜,她便一直發出動靜;就連謝明睡覺也不得安生,林觀德天還未亮時便去敲他房門,看他一臉黑線的樣子後欠揍說道:敲錯門了。

謝明忍無可忍,偏林觀德是個沒臉沒皮的,謝明越是煩她,她越要纏着同他作對。

這便是一個偏心的老師造成的禍患,如同一多個小孩的家庭,若是父母偏心,那勢必讓另外一個沒有糖吃的小孩子扭曲。林觀德在林家吃不到糖,在蔣十餘這裏也吃不到糖,便變成了如今這副恨不得毀天滅地的模樣。

這日下午,教臺上的說書先生說着下月的考級事宜,林觀德百無聊賴聽着。

林觀德回過頭去問道:“謝兄,這先生說一甲就只有一人,你說會是誰呢?”

林觀德身邊坐着的是李穆晚,謝明身邊坐的是書院的另一位學子名叫徐光行,這人是江西布政使司管轄下九江府知府家的嫡子。

徐光行說道:“這還用說嘛?那必然是謝公子。”

林觀德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那莫不如我們打個賭,就賭這謝兄究竟是不是那一甲?”

謝明掃了林觀德一眼,眸子中透露出了深寒,他道:“你又想要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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