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同騎
同騎
林觀德擡眼看了眼謝明,有些猶豫,然而形勢不容她多想,她将手握了上去,謝明那邊一使勁就将她拽了過來。
林觀德很瘦,謝明甚至感覺自己沒使什麽勁。
她坐在謝明身前,箭桶因方才劇烈掙紮抖動早已掉到了地上。她不慎撞到了謝明胸膛,只聽他悶哼一聲。
二人共乘一馬,林觀德的後背緊緊貼着謝明,甚至能聞到謝明身上的沉木香。
謝明深重的呼吸噴在林觀德的耳邊,惹得她起了一陣又一陣的雞皮疙瘩。
但如今這種态勢,她便是想躲也躲不掉。
那邊錢呈見謝明幫了她也無法繼續糾纏,他縱是再瘋也不敢得罪侯府。
二人同乘一馬跑完了這剩下的一圈,很快就回到了起點這處。
林觀德只感覺自己與謝明這般親昵十分別扭古怪,他們可以吵可以打,但是不太能這樣……尤其是謝明知道了她是女子之後。
因兩人貼得極盡,彼此感受着呼吸心跳,男女同乘一馬更多是在調解趣味。
好在林觀德在衆人眼中只是男子,況這人還是謝明,衆人也不會多想。
見到了地方便很快翻身下馬,絲毫不做片刻停留。
烈日當空,她的額上出了細細密密的熱汗。李穆晚神色難測,見到了林觀德忙湊了上來,他拉起了林觀德細細檢查身上是否受傷,見無事才放下了心。
李穆晚總是這樣,生怕這瘦瘦弱弱的林觀德一下子就死掉了。
謝明在馬上居高臨下看着二人這番動作,絲毫不知道手上正緊緊攥着缰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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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觀德這般迫不及待下馬,是為了不讓李穆晚擔心,還是不想與他多做停留?
林觀德的行徑哪哪都不像是一個女子,更休要說什麽大家閨秀、首輔之女,但謝明自從上次見過了林觀德女子模樣,心中卻不知為何多出了幾分悸動,甚至有些時候竟然還會夢到林觀德那日落水的模樣。
他十幾年來未曾有過這般感覺經歷,也不願意去想是何者緣故,只當是因為林觀德日日夜夜纏着他煩着他才會如此,畢竟十幾年來也就只有她會纏着他,敢去纏着他。
他一遍一遍念着清心咒強壓下去了這不知從何處生來的情緒,但如今看到二人如此親密,他心中那股煩躁不安的情緒竟又攀爬了上來。
那李穆晚又知不知道她是女子?
那邊錢呈也到了這處,這會在人堆裏下了馬。
他絲毫不覺得自己做的有多過分,只一臉挑釁地走來,看着林觀德說道:“這次算你好運。”
旁邊李穆晚見此,只想上前動手打了他。他眼眶猩紅,方才應當擔心壞了。
林觀德早一步拉住了他,眉頭微皺沖他搖了搖頭。她手上把玩着馬鞭,只自己一人不緊不慢走到了錢呈面前,絲毫不見生氣。她打趣道:“你就這麽恨我,使這陰招也不嫌丢人啊?”
錢呈見他這副雲淡風輕模樣,臉上表情再也挂不住了,他怒火沖天看着林觀德。
林觀德笑笑說道:“你既然這麽恨我,若不如我同你賭一場?輸了我給你磕頭喊三聲爹。”
林觀德眉眼彎彎,說起這種話來也是輕飄飄的。
錢呈倒也不傻,問道:“賭什麽?你什麽東西也配和我賭。”
林觀德看向遠處的靶子說道:“就賭我能不能三箭齊發連中靶心。”
周圍人聞此瞬間喧鬧了起來,林觀德的意思便是一下射出三箭,且箭箭正中靶心。況且這箭靶還是繞圈擺放,并非在一條直線上。
這樣的箭功尋常人縱是三十年也練不成,她不過一個十五未到的小兒,豈敢如此大放厥詞,不少人只說她志大才疏,本事沒有口氣不小。
錢呈見此也放聲嘲笑,他道:“你又是個什麽東西,真當自己了不得是吧。好啊,我同你賭,若我輸了當如何?”
林觀德看着他只笑道:“你輸了嘛,就給我滾出書院。”
她一臉笑意,看着十分和善。
錢呈從前做過許多類似的事情,他外強中幹,狠命地欺負弱小卻懼怕強者。書院忌憚按察司的勢力,即便會象征性地處罰錢呈,卻也不敢真把他逐了出去。
但這種人留在身邊,始終是個禍患。
錢呈大笑覺得這林觀德不自量力,他道:“好啊,你就準備給小爺我磕頭謝罪吧。”
林觀德回身取了弓箭,李穆晚擔憂地看着她道:“公子……”
他在擔心林觀德不能做到。
徐光行也說道:“林公子,你這也太好賭了,莫不如算了,一會磕頭也忒丢臉了……”
徐光行想到這林觀德前些天還跟他打了個賭,這會怎麽又要賭。況且字畫是小,弄不來他也不能殺了她去,但尊嚴節氣是大,給錢呈這種人磕頭喊爹,真真要跳河去了。
傳話的小厮将這邊情況告知了看臺上的考官,他們知曉方才是錢呈故意攪了林觀德的考試,也都同意了林觀德若能一箭三靶這門考試便是滿分。
魏先生說道:“我縱是教了二十幾年的騎射也只碰到一位能做到一箭三靶的學生。”
有先生好奇問道是誰,他道:“錦衣衛指揮使的兒子,韓為。”
衆人聞此了然,這韓為前些年也在白鹿洞書院讀書,上一屆科考中了武進士。他天生便是學武的料子,其父官從指揮使,是武将世家。
況那年他射出一箭三靶時候三個靶子在一條直線之上,而這林觀德今日三靶還不在一線之上。
徐光行那邊還在勸告林觀德,他知曉謝明與林觀德是舊相識,便撺掇着謝明一起勸,他道:“小侯爺你也勸一勸這林公子吧,他怎麽這般不聽勸吶。”
謝明早已下了馬,他在旁邊看着,卻不阻攔,“徐公子別勸了,她沒有算了二字。”他頓了片刻後沉聲說道:“況又怎知她做不到?”
謝明知道林觀德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她只會把主動權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林觀德本在取箭矢,聽到謝明這話擡眼看了他一眼。
誰都不相信她能做到,但他相信她。
她取好了箭低頭輕笑了一聲,便跟着引路的小厮去了射箭的地方。
林觀德站在了線上,這些箭靶為了學子方便在騎行的時候射箭,被擺成了一個圈形,如今只有一個箭靶正對着她,另外兩個左右箭靶有弧度地面向別處。
她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将三支箭一起搭上了弓,舉着箭閉目感受着風的氣息。
林觀德以往練射箭的時候只以活物為靶,她時常前往京都郊外的幸春山射獵,有時目标是天上的飛禽,有時則是地上的走獸。
教導林觀德的夫子十分嚴厲,那時她會被夫子丢到幸春山中,蒙上眼睛,一下射出三四只飛箭,什麽時候全部箭都能百發百中,什麽時候便歸家。
她最開始這樣練習的時候只有十二歲,那時候技藝不精會在幸春山裏呆上足足一月,後來的時候箭術出神入化,只消半日便能歸家。
周邊的人見林觀德始終不射出箭,開始叽叽喳喳議論了起來,“做什麽還不射箭,莫非是怕丢臉不成?”
“早晚都要丢臉的,不如趕緊一些。”
“他平日裏上課就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沒本事還去激怒錢呈,活該如此……”
錢呈也在一旁激道:“磨磨蹭蹭幹什麽?你要怕丢臉的話幹脆現在就給我磕兩個頭……”
他話未說完,衆人只聽見“咻”的一聲,箭迅速離弓,一切就在片刻之間結束。
只見林觀德已經放下了弓箭,衆人只能看見她的背影,瘦削卻十分筆挺。
那邊看分的仆侍十分激動地往衆人這處跑來,邊跑邊喊,“全中!全中!”
錢呈也驚了,他扯着那人喊,“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你若是不信自己去看看也成!三箭全中了靶心!”
錢呈不信,上了馬自己去看靶,卻見三個靶子上面十分板正地插着三支箭,卻是一點不假。
衆人見到錢呈看完靶後一副難以言喻的表情便知道這是真的,林觀德當真賭贏了。
方才還在指指點點的人瞬間噤了聲不再說話,徐光行也驚了,一驚還真讓謝明說中了,二驚這林觀德竟然有如此本事。
林觀德把弓箭遞給了旁邊的仆侍,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看着錢呈,“怎麽說呢?錢公子。”
錢呈如今輸掉了賭約,他雖蠻橫無理,但若在衆目睽睽之下賴賬更是丢臉,他只惡狠狠地看了眼林觀德便離開了這處。
今日之事過後,錢呈無論如何都沒臉在白鹿洞書院呆下去了。
林觀德回頭沖李穆晚揚了揚眉,見他額間一層汗便問道:“擔心什麽呢?”
因為擔心,李穆晚額間出了些汗,見此總算松了口氣笑了笑。
旁邊衆位學子看林觀德的眼神從原先的鄙夷變成了崇拜和震驚。
林觀德知道捧高踩低乃人之天性,先前衆人對她嗤之以鼻,如今卻又見她一副頂禮膜拜之姿。
她不顧他人眼光,轉身離開了此處。
其餘學子本還想看上一場熱鬧,誰知這林觀德竟然真有幾分本事,不過錢呈這位書院裏的土霸王被人收拾了,也是大快人心。
衆人這會見到兩位當事人都走了便也都散了。
射箭是最後一門考試,林觀德離開馬球場直接回了書院,屋內,她坐在椅子上向白鶴問道:“這江西道按察使的消息可查到了?”
白鶴拿出了星月樓飛鴿傳書寄來的信件,擺放到了林觀德面前的桌上,她說道:“那人名錢步勇,是建文十一年的探花,原先在翰林院當編修,是個正七品的官職,但如今不過十幾年便升至了按察使。”
白鶴說到這裏頓了頓,林觀德手上看着信,示意她繼續說。
白鶴道:“這錢步勇本在京都當官,後來這前任的按察使因為貪污下馬,因這錢步勇祖籍也在江西,又得了宮中那位老祖宗的薦舉,便補了這邊的空缺。”
星月樓的探子雖然不多,但各個都是翹楚,打探消息也只消片刻的功夫。
白鶴說完了後,林觀德也差不多掃完了手上的信。
林觀德感嘆道:“這楊昌平的手伸得可真長啊。”
白鶴問道:“這錢家人狗仗人勢,仗着宮中有人便無法無天,和楊昌平一起做了不少肮髒事,他仗着自己是按察使,便收了底下不少官吏的賄賂,然後将這些錢財與楊昌平瓜分。”
林觀德了解的差不多了也不再問錢家的事,只道:“姐姐最近可有傳信過來?”
白鶴搖了搖頭說道:“不曾。”
林觀德若出遠門的話林傾傾不會不給她傳信,她雖覺得有些奇怪卻并未多想,只當她是無事可說才未寫信。
林觀德看了眼窗外,此刻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霞光照在院中,為大地蒙上了一層紅色。
“老祖宗在東南邊的這只手也可以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