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道心

道心

錢呈确實遵守了承諾,收拾東西回了錢府,任是他的父母如何勸說他也不願意再回了書院。十日很快過去,今日便是書院出校驗成績的日子。

林觀德在蔣十餘那裏上完課便去了大講堂,下午蔣十餘會在諸位學子面前宣布一甲得主。

林觀德來得不算早,衆人都已經在位子上坐好了,徐光行見他來了忙在座位上沖她招手。

林觀德坐到了位子上,轉頭看着這徐光行一臉谄媚模樣,她不由鄙夷道:“你這副模樣做甚?有事求我啊。”

徐光行啧道:“這是哪裏話啊,我這是要有天大的喜事了。”

林觀德驚道:“什麽,你這麽早便要成親了。”

尋常男子十八成親,這徐光行離十八還早着呢。林觀德知道這徐光行平日裏素好風花雪月,卻不曾想如此早就有了婚事。

徐光行話說一半,不說明白,他見林觀德誤會了他的意思,糾正道說:“不是我要成親了,是我家姐姐要成親了。”

徐光行臉上笑容藏都藏不住,他話畢從笈囊中拿出一袋喜糖遞給了林觀德,林觀德接過這個寫着“囍”的紅袋子,拿在手上看了片刻。

徐光行的姐姐徐衡玉如今十六年歲,正值适婚年齡,過一月就要與江西巡按禦史曹家的公子曹洛意成婚。

這徐知府倒也是個明白人,不求女兒攀龍附鳳,只求她一生平安喜樂便好。巡按禦史雖只是七品官,但為人端莊清明,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官,這樣的家庭教出來的孩子自然也不會差。

況且徐衡玉與這曹洛意二人年少相識,如今走到了成婚這步也算是一樁美談。

林觀德摩挲着手上的紅袋子,想到了家中的姐姐不禁心有所感,若什麽林傾傾能尋到一樁好姻緣的話,她許是比這徐光行還要高興。

她一心為林傾傾着想,只她不知道的是,林傾傾前不久給她寫了封信,想要為自己從妹妹這裏求一樁姻緣,但這封信卻被林家的人截了下來。

林觀德見徐光行如此,被他的高興所感染,也笑吟吟地收了喜糖,她道:“那這可是大喜事,我就在這先祝尊姐與她郎君百年好合永結同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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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光行今日穿得依舊花花綠綠,恨不得把這樁喜事昭告天下,他開心地收了林觀德的賀喜,給他的同桌謝明也分了一袋喜糖,他對幾人說道:“你們幾位都是從京都來的貴人,到時候若不嫌棄便也去湊湊熱鬧。”

自那日射箭之後這徐光行再不敢輕視了林觀德,知道這幾人都來自京都,哪管這林月是不是林觀德的八竿子打不着邊的遠房親戚,只知道定也不是什麽窮酸破落戶。

林觀德對徐光行說道:“我自是愛湊熱鬧,你不說我也要去,你只管去喊謝兄。”

林觀德知道徐光行這會在興頭上,到時候婚禮的時候又哪裏還記得幾人,便只管應承了下來。

幾人閑話了片刻這蔣十餘就攜衆夫子來了講堂這處,他手上拿着一張紙,紅紙黑墨,上面應當寫着學子們的成績。

林觀德見先生們來了便回過了身也不再閑話,身後徐光行的聲音傳來,“林公子你莫要忘了我們的賭約。”

林觀德自信定能贏了謝明,畢竟她那篇策論無論如何都挑不出來錯處,她偏了頭掩嘴說道:“自然記得。”

蔣十餘頭發花白,背也有些佝偻了,他站在了幾位先生老師的中間正對着學子們。

他看着名單沉聲說道:“一甲是——”

他頓了片刻,講堂中的學子都知道這一甲定然與自己無緣,一甲只可能是那林觀德和謝明之中的一人。

他們能拿什麽去和世家第一公子與一個十四歲就能一箭三靶的人比。

但他們還很好奇究竟是誰更拔尖兒一些。

這蔣十餘似乎故意是在推延一般,遲遲不肯宣布,講堂寂靜十分,只聽得到外邊的風聲呼呼而過。

他終于說道:“一甲是--謝明。”

衆人了然,看來這謝明真不負世家第一稱,果然是要更加出塵厲害一些。

謝明聽到一甲是自己也意外了一下,為何是自己?他清楚若林觀德使出了十分的力氣自己也是難以比上,如今這種結果要麽是林觀德放水,要麽就是先生們……

林觀德有這個賭約萬萬不會放水,只可能是先生們評教的原因了。

他朝林觀德看去,只能看到她的後腦,她雙肩耷拉低垂着腦袋,此刻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但謝明覺得她此刻一定十分沮喪。

剩下的排名無甚好說,林觀德位于謝明下列,二乙頂頭的那一位,出乎意料的是李穆晚竟也評了個二乙。

林觀德沒甚表情,只緩緩閉上了眼睛,無法控制地咬緊了牙關。

委屈如浮沉,日日積在心頭,如今她只覺得蔣十餘偏心偏到了她姥姥家去了。

并非她自大,她用盡了全力去同謝明比拼,通篇策論皆是最成熟的技巧,詞句連接緊密絕對不會出錯,她不信謝明還能比她厲害一些。

偏偏這徐光行看不清林觀德神情,只興奮拍着林觀德的背說道:“林公子,你可別賴皮啊,這林觀德的書畫你可要給我拿來啊。”

李穆晚在一旁時刻注意林觀德的情緒,他知林觀德此刻定然難受至極,忙轉身阻了徐光行讓他別再煩憂她了,書畫的事情她自然不會忘記。

夫子們宣讀完了成績便離開了,只留下了李先生繼續授課,走前蔣十餘瞥了眼趴在桌子上的林觀德,把她也喊了出去。

講堂之外,二人站在回廊之中,裏面傳來了李先生授課的聲音,蔣十餘見她眼眶微紅,問道:“你是否覺得不公,是否又覺得委屈至極?”

林觀德沒想到蔣十餘竟問了她這個,但她只搖了搖頭。有了前車之鑒,她也不敢與他再與這蔣十餘犟嘴,畢竟膝蓋那處如今還會時時作痛。

蔣十餘雖見她搖頭,但見她這副模樣也知曉她心中定然是不服氣,他只說道:“你十分聰慧不錯,知道先生夫子們的喜好便往他們愛看的地方寫去,你文采斐然确是了得,也正是如你所想,多數的夫子更看好你的文章,也更喜歡你的文章。”

林觀德本低着頭,這會擡起頭來看着蔣十餘,“先生既然如此說那為何我又不是一甲?”

“你就這麽在乎這個一甲的名頭?”蔣十餘不懂,林觀德為何如此執迷于此。

“在乎。先生覺得我不如小侯爺,那我便要拿了一甲證明自己。”

蔣十餘原以為林觀德如此算計心機,其心氣并非常人,又怎麽會在意這些。然而如今卻發現她也同孩童一般,會想要在先生夫子面前争些臉面來證明自己。

蔣十餘仰起頭來合上雙眼細細盤算了起來,是了,她也不才十四歲年紀,是自己先入為主把她當成了聞時正,覺得她是個不服教化的。若真要說,他是她的老師先生,卻如此刁難她,又讓她如何服氣。

他緩緩坐到了旁邊的長椅上,嘆道:“策論第一要義是文采嗎?非也。你文心不正寫得再好都比不上別人。”

“你提筆只顧揣測考官心思而非去就事論事,如此又怎能比上文心端正的謝明?”

林觀德沒見過蔣十餘這樣對她說話,雖言辭依舊犀利,但與從前比起來現在的他顯得倒是十分和藹可親。

然而林觀德從小被灌輸了權力至上的概念,一切以林家為先。她能看清陰謀詭計背後的真相,卻看不清身在局中的自己應當如何去做。

文心端正非她所求,她只管這篇策論文章能換來什麽,而她又能得到什麽。

蔣十餘徐徐說道:“你既然如此聰慧,又為何要糟踐這些尋常人終極一生也得不到的能力呢?”

“可是先生,就連聞首輔他也救不了大昭。”

林觀德知道蔣十餘的意思,他想讓林觀德做個純臣。

蔣十餘聽到這話竟出奇地沒有生氣,他竟然笑着說道:“但他已經盡了全力不是嗎?”

聞時正把大昭官員監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若有誰得罪了他便慘遭殺害。

聞時正當初只是個出生寒微的庶吉士,被蔣十餘提拔收下當了學生。他是精英中的精英,是最精明卻也最狡詐的人。他走向了權力之巅,用權利毫不留情地絞殺死了手下敗将。

就連曾經提拔過他的次輔徐青也只能在他的手下茍延殘喘。

聞時正是個複雜的人,他的考成法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官員的貪污,又推行各種政法限制豪強兼并土地、殘害百姓,蔣十餘說的沒錯,他确實盡了全力。

但竟然也是這樣的人卻在死後被人發現貪污。

這也是蔣十餘不能原諒聞時正的原因。

蔣十餘沒有破口大罵聞時正是個貪官污吏,是個玩弄權利的小人佞臣。今日聞時正的老師先生卻說他已經盡了全力,盡了全力想把大昭拉回正途。

林觀德問道:“那先生同我說這些何意思?”

“聞時正走到最後走偏了路,也被迷了眼,可他未完成的事業總要有人做的不是嗎?你同謝明都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當年聞時正一人做不到的事情,你們兩人難道還做不到嗎?”

“救世才是你應當做的事。”

*

林觀德回了屋,今日蔣十餘的話給了她不少觸動,她只暗罵這先生嘴皮了得亂她道心。

白鶴已經研好了墨,這是上好的松煙墨,林觀德提筆蘸了墨便開始做畫。

一個晚上過去,林觀德房中的燈光依舊如晝。她雖是輸給了徐光行,但是相思劍她也要。

林觀德打算從京都取山水畫快馬加鞭送來拿去賠給徐光行,另現作一副梅林雙鵲圖,專用來向他賀喜的,林觀德打算以此向徐光行換相思劍。

過去半月,林觀德熬了幾個大夜才作好了這幅梅林雙鵲圖,恰好字畫也從京都那邊送到了。

課前,林觀德将兩幅畫作交給了徐光行,徐光行疑惑道:“怎麽是兩幅?你這還輸一送一啊?”

林觀德打了哈欠,“另外一副跟你換相思劍成不?”

林觀德的畫作去換相思劍對徐光行來說太值了,她願意拿來換,徐光行自是開心。

只不過這人什麽身份啊,一拿就能拿出兩幅?

他拿出這兩幅細細端詳了起來,生怕收了贗品,只不過他哪裏看得懂這些,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旁邊謝明見此說道:“徐公子不用擔心,這畫保真。”

謝明看着林觀德那兩個黑眼圈都要挂到地上了,哪裏不知道這畫是她連夜趕制的。

以往他只以為林觀德是在利用李穆晚,然而如今卻發現二人之間的感情并非這麽簡單。

為了拿這劍她還真是廢了不少心思,又是打賭又是作畫。

這徐光行神經大條始終想不到眼前這吊兒郎當的人就是林觀德。

但謝小侯爺都這樣說了,他還有什麽好不放心的。

他收了畫說道:“好嘞,那過幾日我從家中取劍來。只不過書院拿劍不成樣子,到時候我取了劍在南邊的那條街見吧。”

林觀德說道: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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