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白鶴之死
白鶴之死
林觀德今日來了徐府也沒見到徐衡玉,但她心中已經有了打算,只消回去書院問一問白鶴便什麽都知道了,知道那錢家的人究竟是不是兇手。
林觀德回了謝明的話,“她出門有事,還沒回來。”
謝明卻緊追不舍問道:“是何事?”
今日出了這麽大的事,然而白鶴卻不在身邊,謝明越想越覺得奇怪。
林觀德只胡亂說道:“白鶴很忙的,又不是整天只圍着我轉,什麽事情我哪能全同謝兄說。”
謝明看林觀德突然變得不對勁起來了,言語敷衍,甚至看着還有些心虛,不過片刻,為何突然換了副模樣。
白鶴昨日到底去做了什麽?
徐光行那邊也出來了,只留下了徐母在房中陪着徐衡玉,他的衣服上還殘留着林觀德的一個腳印和些許血跡,在他那花花綠綠的衣服上更顯刺眼。
徐知府方才只顧着那徐衡玉,這會才見了徐光行這狼狽模樣。
他問道:“怎麽弄的這般狼狽?”
他從前對徐光行嚴苛,但今昨之事讓他備受打擊,連話都說得軟和了些。
徐光行只說無事,畢竟是自己提了劍要沖去把人殺了,被人踹了也是活該。
他只向林觀德問道:“你能知道兇手是誰嗎?”
林觀德點了點頭,說道:“我先回書院一趟,若有了眉目,定會再來徐府拜訪。”
林觀德起身要走,謝明自是跟了上去,他與林觀德的線索相同,林觀德走了他現在留在這裏也沒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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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出了門,卻聽見徐光行喊住了她,他道:“林公子若真能找到兇手,我願意給林公子當牛做馬。”
這徐光行像是一夜之間就長大了,說話做事都沉穩了不少,就連給人當牛做馬的這種話竟也會說了。
林觀德沒有回應他,只擡了腿繼續往外走。
等她回了自己的房間,發現白鶴已經回來了。白鶴一身黑色夜行衣還沒換下去,顯然是回來的急沒來得及換衣服就去作了圖。
林觀德擡眼就看見桌案上正擺着已經作好了的圖,只是這會子還擺在這處晾幹。
白鶴此刻正在收拾筆墨,見林觀德推門而入,便停了動作。
林觀德走進撇了眼在桌上攤開的錢府地形圖,便知道昨日白鶴确實一直呆在錢府。
白鶴早已經沒了動作,只立在桌案邊看着面無表情的林觀德。
林觀德看着心虛膽怯的白鶴哪裏還不知道她做了什麽。她凜聲問道:“你昨天一直在錢府?”
白鶴點了點頭。
“那你可知昨日錢府發生了什麽?”
白鶴搖了搖頭,答道:“錢府有些大,我只顧着避開那些家丁侍衛,不曾發現有什麽異樣。”
林觀德打小跟她一起長大,她撅個屁股林觀德都知道她要放什麽屁。她什麽都沒發現的話,現在虛些什麽?
林觀德看着白鶴的眼睛盡是失望,她道:“白鶴,你知道的,我最讨厭別人騙我了。”
白鶴害怕林觀德用這樣的眼神看她,她跑到了林觀德的身邊,“撲通”一聲在她的腳邊跪下。
林觀德說道:“你昨日一直在錢府,是不是看到錢呈擄了人回去?”
白鶴知道什什麽事情都瞞不過林觀德的眼睛,她原本心存僥幸,但如今卻再如何都裝不下去了。
白鶴最後還是頂着林觀德滿是壓迫的視線點了點頭。
林觀德早就知道了答案,只不過如今白鶴親口承認了這些她卻還是有些不可置信,如同晴天霹靂。
她的心涼了半截,問道:“你既然在錢府看錢呈擄了人,為何不去救她?你不要告訴我說,你不知道那被他擄去的人是徐衡玉。”
昨夜白鶴潛行在錢府,突然聽到外面傳來急匆匆地聲音,只見錢府的護衛們扛着一女子帶了回來,那人被捂了嘴巴,只發出哼哧哼哧的掙紮聲響。
白鶴聽見那些護衛談論的聲音,便知道了這人的身份,乃九江知府嫡女徐衡玉。
她掩藏了行蹤,躲起來看到那徐衡玉被擡到了錢呈的房中,她猜到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她跑了屋檐之上,聽着房內動靜,果不其然聽見那錢呈絮絮叨叨說着,“你可不要怪我,要怪就去怪你的爹看不住你。”
她掀開了瓦片只見那徐衡玉眼睛被布條蒙着,嘴巴被堵着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只能聽見凄慘的嗚咽聲。
若這個時候白鶴出面的話,徐衡玉不會遭此災難。
那時候錢呈的房中只這二人,若她悄無聲息打暈了錢呈就可以把人帶走。
但白鶴只把瓦片蓋了回去,把徐衡玉最後的希望光亮遮掩住了。
她想着若錢呈做了這事,曹徐兩家定然不會放過這錢府,屆時林觀德就不用費勁去對付他們了。
她一心只為林觀德想着,轉頭便漠視了這場她輕松就能阻止的禍患。
白鶴不覺得自己有錯,她說道:“我不能救。”
林觀德見她這副死不悔改的模樣,大聲罵道:“你不能救?!好你個不能救!”
“你為什麽不能救,你武功高強,你怎麽不能救!你是不想救!你又為什麽不想救!”
白鶴沒見過林觀德對她發這樣大的脾氣,她只哭着說道:“為何要救?!主子只管讓讓他們幾家争去打去就好了,發生了這事,徐家注定同錢家勢不兩立。”
林觀德未曾想白鶴竟然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去救人,這是什麽狗屁理由啊。
她從未想過這白鶴竟然變了這副樣子,她雙腿無力,膝蓋重重跪到了地上,又撞到了往日的舊傷。
她感受不到腿上的疼,只是心中大痛,她晃着白鶴的肩膀質問道:“你為什麽變成這樣了啊?你為什麽要這樣啊?!我縱是要對付錢府也自有法子,用得着你這樣嗎?徐衡玉她又做錯了什麽啊?如有一日我的姐姐被人如此糟蹋,你又救或不救啊!”
白鶴涕泗橫流,搖着頭道:“不是我變了,是主子變了。主子自從認識了謝小侯爺和來了書院讀書以後就變了。”
明明那日林觀德那日被蔣十餘罰跪之後都已經要同那些人決裂了,為何如今卻又變得優柔寡斷了?
林觀德不是一個心狠的人,但她若是給自己上了太多的道德枷鎖那必然太累了。只有把權利放在第一位才是真理,這話是林永善跟她說的。
林永善別的事情拎不太清,但這句話說的卻是不假。權力之争是不光彩的,既然走上這條路,為何還要用道德束縛自己,這樣豈不是太累了。
要想刀鋒尖銳,首先就是要去除了情愛。
從前林觀德無情無欲,只知算計,走的每一步路都是讓林家變得更加強大,讓自己變得更強大,但如今她好像給自己上了太多的枷鎖,犯了既要又要的大忌。
這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情,名和利你都想要,最後只能反噬了自己去。
白鶴知道昨日若是不救那徐衡玉定然會惹得林觀德生氣,但她寧願死也不想看到林觀德再對別人生出了憐憫之心。
若是林觀德誰都要同情一下,那只是把自己往絕路上逼。只有心狠手辣,才能活得久一些。
林觀德聽到白鶴這麽說,不由恍了神,是她變了嗎?
她不常哭,但今日卻也哭了出來。她對白鶴說道:“白鶴啊,你如今是也要逼我嗎?”
林觀德是被逼到如今這個地步的。
憐憫衆生,是她與生俱來的能力,也是上天降予她的神罰,他讓本該無情之人卻最是有情,在看透人性涼薄之時,卻又可憐世間衆人。
她少時困囿于閨閣囹圄之間,父親和現實一起教她做人,心腸不狠地位不穩,她的心軟只會讓敵人得寸進尺,讓林家遭殃受罪。
她只能逼着自己把人不當做人,只當做棋子。
她确實做得很好,就連上次林永善打了她也沒有情緒,被蔣十餘罰了也只是恨他偏心而不曾疑心自己過錯。
她同那徐光行打賭一開始只是為了向別人證明自己比那謝明厲害。
但雖她雖然沒得到一甲,可聽了蔣十餘的那番話心中卻也有了不少觸動,林觀德想着或許她的一生确是還有別的走法呢?
同謝明相識了之後,站在這樣一個光風霁月的公子身邊,手上沾滿了污漬的她又怎麽不會自卑。她是從何時開始又生出了悲憫之心?她不知道,但這次徐衡玉的事情确實給了她不小的觸動。
白鶴跟在林觀德身邊這麽多年,自然是看着她一步一步變成這樣的,為什麽到頭來她也要這樣逼她。
白鶴說道:“主子不能有牽挂,否則遲早會被這些東西勒死的啊。”
李穆晚是為了博取聖心不得已才去同情,但徐衡玉卻不是。
白鶴以為徐衡玉可以被犧牲,她想用徐衡玉讓林觀德看清楚:為了權利,一個女人即便被人如此侮辱了又如何呢?
林觀德痛心切骨,她漸漸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事實卻是該如同白鶴說的一樣,在争權算計的時候不能有任何悲憫共情別人的情緒,一切可以被算計的皆要拿來。
但真的要這樣嗎?她一路走來,離開了林府才發覺原來世界也是如此廣闊,不是只有爾虞我詐。
她整日整日的煩擾謝明,除了惡趣味的捉弄他以外,也是想要接近他,多和他呆上一會,呆在謝明的身邊,她總是覺得安心一些。
他這樣一個光亮的公子,同他多待上一會,逗弄他笑,好像就看不到了那些日日夜夜的苦心經營。
好不容易好上了一些,開心了一些,但回頭卻發現原來這些都是假象。
林觀德問道:“白鶴,那要是我不想這樣呢?不想當一個這樣的人呢?”
要是我不想當那樣一個被困在泥沼中的人呢?
自知自心其路則明,外面的太陽落山了,林觀德的世界也黑了下去,權與本心她到底要選什麽啊。
白鶴的話打破了林觀德最後的一絲希望,她道:“主子不能不想。”
“主子已經很苦了,若是再用這些捆了自己,只會更苦了。”
林觀德又哭又笑,宛如瘋魔了一般,事到如今還有什麽不明了。
過了好一會她道:“白鶴你說的對,我往後不會再這樣了,但徐衡玉的事情我不會原諒你了,她太像姐姐了,我看不了她受這種苦。”
她自嘲的說道:“我的姐姐我總能去心疼吧?”
“是白鶴的錯,主子罰我吧。”
林觀德看着她道:“你走吧,我不想要你了。”
白鶴愣住了,她知道林觀德會生氣,但她和林觀德在一起了這麽久,她沒想到林觀德會不要她。
“沒了主子,白鶴要去哪裏啊?父母幼時将我賣至林府,他們不要了我,主子也不要我了嗎?”
“山長水遠,你愛去哪裏就去哪裏,總歸不要讓我再見到你了。”
林觀德還跪坐在地上,沒有從悲痛之中走出來,她沒注意到一旁的白鶴竟起身跑去拿了放在架子上的劍。
利劍出鞘,見血封喉。
随着長劍落地哐啷一聲,林觀德只緩緩擡了眼看去,白鶴脖間一道深深的劍口,轟的一聲,她已經往地上倒了去,最後只一雙眼睛死死地看着林觀德,只恨不得能把她記住刻入了輪回路。
若不要了她了,便讓她死吧。
白鶴在最後一刻,還要用自己的死告戒林觀德千萬不能軟了心腸啊。
林觀德心不穩,千千萬萬天的歲月都不及今日這一遭,好像在這一夜她才徹徹底底地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