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幼年
幼年
林永善壓低了聲音罵道:“你個人頭豬腦的玩樣,叫你去找了二皇子才真叫送命了,你給我長點腦子行不行。往後這林家就算是到了你的手上你又能把持的住嗎!”
林觀德是個女子如何都不會掌家的,往後這林家的家業還是要到林觀義的手上。只不過他這般蠢笨,哪裏比得上林觀德一星半點,愁得他是白發橫生。
林觀義不服氣道:“怎把持不住,我就算再不如她,我也是個男子!”
林永善怒道:“男子?你就是仙子也沒用!能不能給我學些好的東西!往後那些院裏的妾室都給我遣了,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玩的比你老子都花!”說完這話林永善就不再管那林觀義便拂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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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一開始輿論的風向還在指責建文帝遲遲不肯立嗣,後所有的箭矢竟全都轉到了林觀德那處去了,她如今的處境同當初聞時正死後被清算的時候莫名的相像。
因聞時正活着的時候對百官們造成了不小陰影,死後人人恨不得飲他的血啖他的肉,如今林觀德也到了這個地步。只不過聞時正是死後叫人如此針對,而林觀德則是活着的時候就叫人這般看不順眼了。
百官們彈劾林觀德只恨不得讓她以身殉國,全然忘了她也只是個剛十八歲的小兒。因為她實在是太厲害了,在建文二十六年的連中三元且不說,況在任翰林院修撰一職為皇帝撰寫的詩文、賦文遠超同輩的一般水準,在位三年未曾出過絲毫的差錯,這樣的人絲毫不像是個人了,在他們的眼中倒像是神了。
然而這些文官們最擅長的事情便是弑神,只要林觀德同他們背道而馳,他們就要殺了她。
有人急着如何平息此事,有人趁機造勢,誰都急得不行,偏偏當事人林觀德閑得跟沒事人一樣。
每日該上值就上值,該歸家就歸家,建文帝催她料理此事也全然不管。
這日林觀德在公廚那邊用完了午膳後晃悠悠回了廂房,然而卻見李穆晚等在這處。
只一身尋常樣式的圓領錦服,卻也被他穿得貴氣十足。林觀德有時候真的覺得,這李穆晚生下來下就是做皇帝的料,且不說腦子更加靈光一些,長得便是這三個皇子當中最有王氣的。
“公子。”李穆晚出聲喊道。
自從書院,林觀德考上了狀元之後同李穆晚的關系愈發親厚了,她逢年過節抑或是有事進宮的時候都會私下同李穆晚見個面,俨然是把他當作了自己的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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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穆晚生得苦,林觀德也好不到哪裏去,說是李穆晚在依賴她,然林觀德卻也享受李穆晚的這種依賴,二人互相陪伴聊以慰藉,倒填滿這四年空虛的歲月。
也是在這四年當中,她漸漸明白了當年他同謝明決裂之時他會那麽生氣。
騙人感情,不得好死。
若是李穆晚說他在欺騙自己,她也不會好受到哪裏去的。
林觀德看着李穆晚笑了笑,問道:“你今日怎麽來了?若叫別人看見了可不好了。”
雖然大家心知肚明二人關系,但平日裏還是要避一下嫌,面上功夫還是少不了。
李穆晚四年過去也比從前更加成熟,然他雖幼年時期歷經磋磨,長大至今卻也不曾對這世間抱着天大的怨恨,他立在那處端的也是溫潤如玉。
李穆晚雖然極力掩藏自己擔憂的心緒,然微微皺着的眉頭卻怎麽也騙不了人。“公子是因為我才落得這樣的地步嗎?”
“為什麽這麽以為?”
二人閑話之間已經走進了裏屋,對面房間的謝明早在李穆晚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處的動靜,他就立在窗口那處看着二人一起進了屋。
“公子因為我得罪了這些人。”李穆晚垂首說道。
“因為......”林觀德頓了頓,揚聲說道:“你?”
李穆晚不明白她的意思,林觀德讓他随便找了個地方坐着,而自己則做到了那張辦公的桌椅上,手上正翻着些什麽。
她手上翻着的東西不是別的,而是這些年來星月樓收集到的楊昌平和徐家的罪行,其間有些事情被記錄在案,而有些多為受害者的口述。
林觀德在李穆晚面前也不避諱,一邊翻看一邊說道:“你這般聰慧不會想不到我們之間是何者關系,我依靠你,你仰仗我,況且你是君,我是臣。你不要總覺得低我一等,好像是欠了我什麽一樣。”
李穆晚搖頭說道:“沒有公子,如今我都不能茍活于世。”
林觀德只當他說的是從前自己救他的那幾回。
“今日這事情鬧到這地步不是因為我支持立你為皇太子,而是因為我是林觀德,僅僅如此。在他們眼中我是亂臣,是賊子,是個與天下人作對的罪人。”
林觀德繼續淡淡說道:“自古以來長幼有序,男尊女卑,若是亂了一點點都要叫他們抓狂發瘋,他們要的是一個聽話的有德之人,我不順他們的意,他們便要扒我的皮,喝我的血。”
“如今到了這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境地,你竟然還覺得是你的錯?”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沒有這回,也會有下回,如今既然不能調和折中,那就只能争得你死我亡。”
李穆晚本就憂心,這會聽林觀德說得這般嚴重,眉頭緊緊皺在一起,“那公子會有事嗎?”
林觀德見李穆晚這副模樣,以為他是擔心自己若是死了,他又要重新落得從前那般境地,林觀德輕笑了一聲,“你別怕啊,這會最壞不過我死,你如今勢力漸成,雖沒了林家撐腰,但也不會再同從前一樣了。”
李穆晚見她這樣說,怔了怔,良久,他竟憋得眼眶通紅,悶悶道:“我跟了公子這麽久,公子竟這般想我的嗎?”
李穆晚神色哀傷,似是被林觀德傷透了一般,他就這樣看着她,看得林觀德都有些羞愧自己方才說的那話了,她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就那樣用那雙含了淚的眼死死盯着林觀德說道:“四年過去,我還是不能走進公子的心裏嗎?”
他的視線後又落到了謝明的屋子,他哀怨道:“公子的心裏只能裝下謝小侯爺是嗎?我縱是在公子身邊跟了四年,也抵不過那半年嗎?”
雖林觀德與謝明之間的關系隐晦,然李穆晚卻能察覺出二人之間複雜又微妙的感覺。
李穆晚這話全然不像是在對一個男子說的。林觀德陡然一怔,她迅速起身走到門外看一圈,好在這處沒有什麽人,她馬上去緊閉了門窗,甚至還上了鎖。
做好了這些事情後她走到了李穆晚的身前,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到底都知道什麽了?”
林穆晚目光幽怨,仰頭看着她,眼中的淚珠竟然就這樣順着臉頰淌了下來,“我說出來公子你也不記得啊。”
林觀德蹙眉問道:“記得什麽?”
“那年我只有六歲,那個時候公子還不是公子,是個姑娘。”
“你見過我?是什麽時候?”他說她還不是公子,是姑娘。林觀德自七歲那年便以男子身份示人,李穆晚這話的意思便是在她七歲之前見過她。然而李穆晚一直在宮中,為何會見過林觀德?
幼年往事突然從她腦海蹿過,她七歲之前确是入過一次宮的。那天正值元旦大雪,禮部為示天降瑞雪皇恩浩蕩上奏建文帝大辦宴席,那場宴席由禮部主持,不少的臣子都在受邀之列,就連身為內閣侍讀的林永善都能借機入了太和殿享宴。
那是她第一次入宮,宮人們人來人往,來往官員們相互寒暄應酬。林傾傾那天染病在家,而林父林母只顧着林觀義了,林觀德稍一走眼就見人沒了影子。諾大的皇宮當中,沒人注意到這樣一個小小的人兒。林觀德摸啊摸,竟摸到了皇子們居住的皇子所去了。
李慕晚那時候只有六歲,比任何一位皇子都要年幼,然而在大皇子和二皇子都還在自己母親溫暖懷抱之中的時候,李穆晚就已經一人搬到了皇子所。
皇子們到了十歲的時候就要遷出後宮,暫居紫禁城偏遠處的南三所,因是皇子們居住的處所,大多數的時候被稱為皇子所。
然而李穆晚只有六歲,就一人搬到了那樣冷清的地方。
林觀德想到了這事,她有些不忍再看李穆晚的眼睛,只頹然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說道:“你那樣小,我以為你不會記得的。”
林觀德自然不會忘記那天的情形,但不她知道李穆晚竟然也記得,記得她這樣一個不慎闖入了皇子所的不速之客,甚至說他竟還記了這麽久。
“怎麽不會記得,我至今都還記得公子那天穿得什麽顏色的衣裳,說的什麽話。”
沉寂了一年的紫禁城,終在元旦這一天熱鬧了起來。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唯皇子所這邊落入了天寒地凍,倒叫火樹銀花都失了顏色。
李穆晚低着頭,聲音顫抖似是在啜泣,“我六歲的時候就搬去了皇子所,公子誤入的那一日,便是我在皇子所呆的第一百天。”
林觀德聽着李穆晚的話,思緒也被帶回到了那一日,她笑了一聲說道:“那個時候就你一個人蹲在門口,瘦得跟老鼠一樣,看上去一不小心就要死掉了。”
李穆晚也笑了笑,他問道:“公子知道那個時候我在想什麽嗎?”
“你在想為什麽只有自己不能去宴會嗎?”
那樣的宴席,京都裏不少的人都去了,更遑論幾位皇子公主,然而只有李穆晚一人冷冷清清的呆在那冰天雪地的皇子所。
林觀德覺得李穆晚一定是在想為何就他不能去太和殿參宴。
“不是的,元旦前三日母妃過來給我送了幾塊糕點,我那個時候在想,一天一塊,這樣的糕點還能吃幾日。”
四周一片啞靜,林觀德聽到這話卻被炸得頭皮發麻。
李穆晚說,這樣的糕點一天一塊能吃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