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請再說一遍,你們什麽時候回來?”

“那我再說一遍,中士,我不知道什麽時候要走,更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上頭只叫我們收拾好行李,‘以便随時出發’。簡而言之,我的女士(*1)要去哪裏,我就跟到那裏。”戴恩用力合上行李箱蓋,嘆了口氣,“我求你,康奈爾中士,你可以站着不幫忙,但至少閉上嘴。”

弗朗西斯·康奈爾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他把惟一一張椅子拖到門邊,随手翻着一堆雜亂的簡版報紙和雜志。“噢,《揚基》!你們竟然有那麽多這種好東西。”他抽出其中一本,晃了晃,“如果你不打算把它塞進行李裏的話,我很樂意先替你保管。”

戴恩移開了目光,“那不是我的。”

“哦,這當然不是你的,親愛的長官。”對方懶洋洋地回答,故意拖長了聲音,“應該是聖誕老人一不留神忘在你床上的,又或者複活節兔子在派送彩蛋的時候出了點小差錯——據說它們的運作機制跟郵局很相似,效率低,服務差。”

“我猜是複活節兔子的問題。”少尉聳了聳肩,挪開行李箱,在床上坐下來。

“它們跟出版商的關系必定很好。”暗金色頭發的中士丢開雜志,踱到他的長官身邊,彎腰吻了吻他的嘴角,“這麽好的下午,不要浪費了。”

“你該走了,中士。福斯特邁耶中尉随時會回來,他在港口閑晃了一上午——很可能是到亞利桑那號那邊湊熱鬧去了——現在想必很挂念床頭櫃裏藏着的奶油小甜餅。”

中士扳住他的肩膀,用力把人摁到床上,“假設尊敬的瘦鬼中尉現在沖進來,然後開始尖叫——”

“你把他形容得活像個汽車旅館服務生。”

“好吧。”他妥協道,“反正,我們要被開除了,罪名是道德問題。”他低頭吻戴恩的脖子,後者笑起來,擡手摟住他的肩膀,“然後我們可以到愛荷華去種玉米,一間小平房和一臺飼料粉碎機能讓生活變得很好。”

“還需要一只守玉米田的狗。”

“它們不管用。我的新奧爾良老家以前養着一條三腳狗,它踩中了捕鼠夾子,在荒郊野外嚎叫了一晚才被人救下來。”

“我們應該鎖上門,中士。”

“我的反應很快。”對方故作嚴肅地板起臉,“再說,我只是碰巧摔倒了,你那見鬼的行李箱擺得很不是地方,長官。”

“麥格雷上校是不會相信這種借口的,尤其是在你解開了我的襯衫紐扣的情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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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您願意的話,長官,我還可以——”

他忽然住了嘴,敏捷地爬了起來,跳到門邊,拖開了那張藤條椅,順手把那一摞報紙雜志整理了一下。

海因裏希·R·福斯特邁耶中尉砰地推門進來,随手用衣袖擦着汗水淋漓的額頭。“那個見鬼的亨特二等兵!害得我輸了整整十五美分!”他叫道,用力拉開抽屜,拽出一袋奶油小甜餅,“我發誓我以後不下注了,亨特比他的對手還重15磅,15磅!但居然被揍得——”綠眼睛的中尉猛地停住了,直直地盯着那個正在翻一周前的舊報紙的入侵者,康奈爾中士懶洋洋地擡手碰了碰帽檐,“下午好,長官。”

海因裏希猛地轉向正在慢條斯理地疊一件外套的室友,“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不知道。”戴恩聳了聳肩,“如果你能把他趕走,我感激萬分。”

“我親愛的老媽媽說,不要當着別人的面對他評頭論足。”弗蘭克卷起報紙,輕輕拍打着自己的手心,“我要去買點兒喝的,有人要一起去嗎?我請客。”

沒有人理會他。中士咂了咂舌頭,關上了門。他向酒吧走去,沿途哼着一首支離破碎的《上帝保佑美利堅》。

——

1940年10月,華盛頓。

那個日本人獨自穿過寂靜無人的走廊,皮鞋踏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激起空洞的回音。他在倒數第二個門前停住了,一邊在西裝內袋裏摸索鑰匙,一邊緊張不安地打量着空蕩蕩的走廊。精密的鎖片咔噠一響,他閃了進去,幾乎是立即把門反鎖上了。

“是不是有消息?”

“是的,大使閣下,今天早上七點來的電報,但當時您在拜會赫爾先生(*2)。”

日本駐美大使野村吉三郎先生一手把那張紙片從譯碼員手裏奪了過來,目光飛快地在那些假名和漢字上略過。野村深吸了口氣,摸索着拉過一把椅子,跌坐下去,掏出手帕擦着額頭。譯碼員僵硬地站着,緊張地舔了舔嘴唇。

“這電報,你看過了?”

“是的,大使。”譯碼員猶豫了一下,“能不能冒昧問一下這是什麽意思?”

野村瞥了他一眼,“戰争。”他說,撕碎了電報,丢進廢棄文件筐裏。它們将會在幾個小時後被銷毀,只剩下稀薄的黑煙和灰燼,消散在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的秋風裏。

十五公裏之外,小狗法拉擡頭嗅了嗅空氣,耳朵和尾巴都直直地豎了起來。遠處有只松鼠叼着堅果竄過草叢。法拉徒勞地吠了幾聲,但門鎖轉動的聲音迅速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卷毛小狗溜進書房裏,在它的主人腳邊轉了幾個圈,趴下來,晃着尾巴。

“東京快被逼瘋了。”富蘭克林·羅斯福說,把新煙絲塞進煙鬥裏。

國務卿點了點頭,“民用石油已經實行配給。但我相信他們撐不了多久,畢竟日本陸軍需要的每桶石油都是進口的。我們在談判裏比較有優勢。野村沒有多少籌碼。” (*3)

總統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點燃了煙絲,“我倒不認為我們的東方朋友對談判抱有多大的希望——他們打的恐怕是別的主意呢。說實話,他們的耐心讓我吃驚。我已經等了……或許有三個月?”他吸了口煙,轉過輪椅,出神地看着被暮色籠罩的草坪。

——

“我最親愛的赫爾穆特:”

海因裏希·福斯特邁耶停了筆,在防波堤上晃蕩着兩腿。陽光褪成溫暖柔和的橙紅,風開始變涼,呼啦啦地吹透了他的短袖襯衫。他剛剛洗了個澡,因此覺得相當舒服。金發的中尉伸個懶腰,把一塊果仁曲奇丢進嘴裏,繼續琢磨手上的信。夏天過去了,沒什麽值得提起的;他也沒有和任何護士姑娘約會;談論軍隊事務是被嚴格禁止的。綠眼睛的德裔美國人長長地呼了口氣,把信紙橫過來,開始畫一幅速寫,用鋼筆的線條把面前的小海灣搬到白紙上。

“至少這裏很美。就像某些輕浮的家夥所形容的,‘熱帶天堂’。”

他想了想,擡頭瞥了一眼港口,營房的燈亮了起來,好像零星散落在岩石上的玻璃珠。光線迅速消失,濃重的陰影在信紙上漫浸開來,他眯起了眼睛,匆忙為信件作結。

“但願我能在聖誕節前申請到休假。愛你的,海因裏希。”

tbc.

注1:指航空母艦“列克星頓”號,太平洋艦隊的四艘航空母艦曾在珍珠港事件前被先後調離。

注2:Cordell Hull,1933-1944年任美國國務卿,是美國史上在職時間最長的國務卿。

注3:1941年7月26日,羅斯福總統凍結了日本在美國的全部存款(意味着日本無法再從美國進口石油)。英國稍後亦采取了同樣的行動。日本的主要石油進口國東印度群島(當時是荷蘭殖民地)随後也凍結了日本的所有資金,至此,日本的石油來源等同于完全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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