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赫爾穆特·福斯特邁耶叼着半片吐司,輕快地跳下前門臺階,打開了信箱。晨報上躺着一封信,蓋着夏威夷的郵戳。少年用力咽下面包,高興地笑起來,兩三下撕開封口,抽出信紙。
“我最親愛的赫爾穆特……”他哥哥的字跡如往常一樣微微向右傾斜,y的尾巴長長地拖到第二行裏去。信紙中央是一幅簡潔的鋼筆速寫,寧靜的海港裏泊着幾艘艦船。金發少年飛快地讀完最後兩行字,沖進餐廳裏,揮舞着那封信,“爸!媽!哥哥說聖誕節可能回來!”
沒有回答,福斯特邁耶太太臉色蒼白地倚着碗櫥,雙手捂着臉。“坐下,赫爾穆特。”福斯特邁耶先生沙啞地說,把收音機的音量旋鈕擰到最大,哥倫比亞廣播電臺新聞主持的聲音立刻灌滿了餐廳:“珍珠港遇襲,傷亡情況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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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恩·諾裏斯愕然擡起頭,霎時間渾身發冷,好像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亂哄哄的艙室突然安靜下來。單調刺耳的艦載廣播第二次響起:“重複,珍珠港遭日軍襲擊,傷亡情況未明,完畢。”
緊繃的沉默铮然斷裂,議論和驚呼像熔岩一樣爆發出來。戴恩僵硬地站在原地,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具風幹的泥塑,稍稍一觸就會分崩離析。
弗蘭克。他動了動嘴唇,卻發不出聲音。棕發的少尉順着艙壁滑坐下來,獨自吞咽着冷冰冰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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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右側!”弗蘭克在無線電裏大吼,“斯蒂芬!你被盯上了!快爬升!”
基地港裏一片混亂,冒着煙的戰列艦東倒西歪地泡在污濁的海水裏,血和機油早已把它染成一鍋看不出顏色的濃湯。P38笨拙地在港口上空左右搖晃着,躲避零式的炮火。但三架塗着旭日徽記的殲擊機緊咬不放,把笨重的美軍戰機趕進包圍圈裏,然後一齊開火。
“斯蒂芬——!”
“先管好你自己!”海因裏希沖他尖叫,“想想怎麽擺脫我們背後那堆雜種!他媽的一大群零式!”
弗蘭克用力一捶座艙壁,“分頭跑!看見前面那個指揮塔了嗎?我們向左,雙胞胎往右——沃倫!你們聽見了沒有?”
“是的,長官。”
“聽見了,長官。”
“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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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架美軍戰機突然轉向,一左一右擦着指揮塔飛了過去,零式被迫分成兩隊,各自追擊。機槍子彈從背後密集地掃射過來,打在機身鋼板和機翼上,有幾顆甚至擊穿了座艙蓋,差點把他的腦袋炸成一團肉醬。P40的機動性能比輕巧的零式差得多,但一兩個馬戲團動作說不定也有幫助。弗蘭克咬着牙,死死握緊操縱杆,猛然向下俯沖。一架零式下意識地離開編隊追了過去。海因裏希開火了,零式一頭撞進變電站裏,幾乎被沖擊力壓成一塊扁平的鐵餅。
弗蘭克長長地吹了聲口哨,“幹得漂亮,中尉。”
海因裏希咳嗽了一聲,草草地用衣袖擦掉嘴角的血跡,“趁我還活着,趕快把剩下的——該死!”兩架殲擊機趕上了他,從側面同時向他開火,中尉的P38猛地旋轉了90度,硬是從兩幢燃燒的建築之間鑽了過去,一架零式躲避不及,在磚石上撞斷了機翼,踉跄着滑行了幾公裏,墜毀在營房後面的石灘上。另外一架勉強拉起機頭,試圖爬升到一個比較有利的高度,弗蘭克往左邊側了一下,對準了它的機腹,七挺機槍同時開火,幾乎把那架沒有防護鋼板的日本飛機撕成兩段。
“肖恩,我要迫降了。”約翰·沃倫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了過來,夾雜着刺耳的電流噪聲,“大概是被打中了引擎……發動機已經熄火……”接下來的話完全被噪音淹沒了,弗蘭克拐了個彎,朝海邊飛去,搜尋着沃倫兄弟的飛機。
一架P40搖搖晃晃地向沙灘墜落,整流罩下面冒出黑色濃煙。“沃倫!放下起落架!媽的!快放起落架!”中士吼叫起來,“你快要墜毀了!”
沒有回答,肖恩·沃倫尖叫起來,P40像只瀕死的白頭雕一樣撞在沙灘上,爆炸成一團耀眼的火球。
耳機裏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靜,只剩下細微的電流噪聲和那個青年極力壓抑的啜泣。弗蘭克一拳砸在儀表板上,移開了視線。日本人開始撤退了,殲擊機隊列穿過高射炮稀疏的火力網,飛向公海,留下一個滿目瘡痍的珍珠港。
“返航。”似乎過了一個世紀,海因裏希才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幹澀,微微發顫,“全體飛行員注意,這裏是福斯特邁耶中尉,現在返航。重複,現在返航,完畢。”
他們勉強降落在布滿彈坑的機場上。費爾南多和一群臨時充當地勤的大兵等在那裏,飛機還沒停穩就沖了上來,替他們撬開了座艙蓋。海因裏希似乎是昏過去了,費爾南多和幾個地勤把他拉了出來,青年緊閉着眼睛,毫無知覺地靠在他們的手臂裏,臉色蒼白,嘴角挂着一絲殷紅的血跡。費爾南多咬了咬牙,用力把他抱起來,穿過大半個燒焦的機場,跑向野戰醫院。
弗蘭克順着機翼滑到四處開裂的水泥地上,膝蓋一軟,差點站不住,“我很好,我很好。”他喃喃地說,擋開了地勤的手,“去幫其他人吧,快去。”他趕走了那群二等兵,無力地倚在彈痕累累的機身上,閉着眼睛喘息。空氣中漂浮着硝煙的味道,不時有建築物在大火中垮塌,轟隆一響,連地面都在微微顫動。亞利桑那號正在遠處的深水港裏緩緩沉沒,把周圍的人和救生艇都卷入它的漩渦裏。到處都是叫喊、哀嚎和號哭,恐懼和痛苦像黃綠色的毒氣一樣蔓延開來。
中士蹲了下來,死死捂住耳朵,徒勞無功地躲避着那些地獄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