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岑景之開車回家的路上看見了一個人把車停在了沈辭的院門口。那個人他一眼就認出來了,但是沒有停車,徑直去了老宅院。

“我剛才看見一個人開車停在你家院門口。”岑景之晃着小碎步走進廚房,看見沈辭抱着一個碗拿着一個小勺子站在圓形的格子窗前喝粥,愣住了。

沈辭問:“男的還是女的”

岑景之故意嘟哝了一下,說:“是個男的。”

沈辭捏着勺子的手收攏,面色凝重:“怎麽形容”

岑景之食指勾着鑰匙圈走到暫時放電飯煲的櫃子,看見你們結成硬塊的粥被人挖了一角,已經泡上水了,開玩笑說:“比你矮一截,比你帥很多,看起來還很有錢。”

沈辭眼眸低垂:“溫廷烨”

岑景之一拍手:“正解。”

沈辭握着勺子刮着碗側,将剩下的兌了礦泉水的稀粥喝完,而後放進洗碗池裏洗幹淨放好,末了從兜裏拿出一包紙巾拆開擦了擦手上的水珠,說:“他剛剛發信息給我了,說請我明天早上八點去牧遠咖啡屋喝咖啡。”

時間地點他都說得清楚明白,心裏想着,如果岑景之主動說送他去,那麽他可以順理成章地買兩張票,邀請他去咖啡屋附近的巴伐利亞莊園看風景,以作今天邀他看荷花的答謝。

“嗯。”岑景之只說了一個字。他聽到咖啡兩個字思緒就飄到了無法抵達的天涯海角,憂郁得很。

“我坐你的車去,可以嗎”沈辭說。

“我不想去那邊。”岑景之說。

意料之中的答案,沈辭知道岑景之在意什麽,躲避什麽,藏在內心深處不願意去重新面對的又是什麽。

他知道的,但他不希望岑景之連踏進那片土地的勇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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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城承載着無數人的夢想和希望,也是千萬人的故鄉。岑景之從這裏生,從這裏長,如今卻把自己圈在惠城和沙城的交界點,看似遺忘過去,實則滿腹哀思。

畫架後面成堆的被他刮下來的顏料和揉成一團的紙張,還有廚房門檻邊,幹淨的沒有吮過的堆疊在一起的煙蒂和煙灰,已經說明了一切。

“吸二手煙和一手煙一樣的,對身體都有害。”沈辭看着岑景之放在儀表臺上的煙盒,說。

岑景之系好安全帶,把車鑰匙插/入方向盤下面的孔說:“昨晚沒忍住去小賣部買的。”說完睜大眼睛扭頭看着沈辭,“你咋知道我吸的二手煙”

沈辭沒有回答,折回了吃飯的問題上,說:“我還是有點餓,可能昨晚沒吃飽。”

岑景之不好意思地笑笑:“怪我,我昨晚沒問你的飯量,做的飯少了。”

沈辭眼睛朝着前方,眼角餘光卻瞥着岑景之扶在方向盤上的手腕,原本纏在上面的三圈菩提珠串不見了。

岑景之晃着車鑰匙進廚房的時候他就看見了,現在再确認一遍,心裏突地生起一種自叢林山海走到人間煙火的難以抵觸的溫軟情緒。

“沈先生在看什麽”岑景之笑着問。

前面紅燈亮起,岑景之一踩剎車,兩眼灼灼地看着沈辭,沈辭的身體失衡重新跌回坐裏,感覺到自己胸腔裏急劇收縮,手指輕撫鼻尖,視線掠過前面急速駛過的車流,毫不誇張地撒了個慌,說:“看你車鑰匙上的挂件,你從哪買的?”

“你說的是這塊石頭嗎?”岑景之低頭看了看鑰匙扣,笑着說,“這是我出國前,去百裏杜鵑玩,在一條河岸邊撿的。”

“你先去的貴州?”沈辭面色灰白地看着岑景之,他一直以為他是從惠州機場去北京,再轉機出境。

“貴州風景好,先去那裏做了個術前心理疏導。”岑景之坦然地說出這句話,眼睛望着前面不斷切換的數字,心裏默數:二十七,二十六,二十五……

早餐店的老板将二人點的蒸餃和小籠包和南瓜粥擺在二人跟前,貼心地提醒他們去後面的小餐桌上拿消毒筷和酸蘿蔔。

沈辭、岑景之相繼起身,各自拿了一雙筷子。

“我已經去拿了,你為什麽還要自己親自跑一趟?”回到座位後,岑景之笑着他,“我們不是朋友嗎?”

“是,或者不是,都一樣。”沈辭低頭用手指拆開碗碟上的塑料薄膜,臉色很不好看。

“你生氣了?”岑景之拿出一個一次性杯子,倒了一杯茶潤唇。

沈辭道:“沒有。”他說請岑景之吃早餐,岑景之同意了,帶他來的是尋常的兩個人加起來也不過十幾塊錢的早餐店。兩年前也是如此,登機牌上寫的北京,去的卻是貴州畢邊,沈辭當時就在畢邊。

再明顯不過的欺瞞,被岑景之雲淡風輕地說出來,沈辭沒有理由不生氣。

他當他是朋友,可以彼此信任的朋友,但是對方似乎并不這麽以為。

注銷的微信,失聯的手機號,搜索不到的歌名,積在畫架下面的煙灰,沒有移動過的枕頭……

都是證據,冷漠又疏離的證據。

“下一個路口,你停一下車,我自己回去。”吃完飯上車以後,沈辭扣上安全扣,眼廓朝着窗外,視線裏都是雜亂無章的重影。

剛把車起火的岑景之偏過頭看着把後腦勺對着他的沈辭,輕聲笑道,“真生氣了?”

見沈辭不回答,岑景之又笑眯眯地說:“沈先生是嫌棄那家早餐店的東西不好吃嗎?”

沈辭:“不是。”味道還算可以,就是進進出出全是年過半百的老頭老太,一進門就東拉西扯話家常,全然不顧他人的感受,很是吵鬧。

岑景之說:“那是什麽?”

沈辭轉過臉,瞪着他:“你走不走?”

岑景之笑着把手放在方向盤上,眼眶微紅,直直地看着前方:“沈先生是想失約嗎?”

“改天再去。”沈辭按下安全扣,唰地拉開車門走了出去。

“沈先生,我……”岑景之說出的話追不上沈辭關門的速度,被“砰”的一聲合上的車門隔斷了。

沈辭打車回宅院拿自己的背包出來時,迎面走來兩個合作拼書架的工人,看到沈辭的臉,停下腳步,面面相視,眼角紋眯成一條縫,贊許地點着頭,笑着說:“畫得還挺像的。”

畫沈辭遲疑了一下,問道:“什麽畫”

其中一個人擡着黝黑發亮的臉,呲着牙面朝堂屋的方向,說:“那裏面的畫啊,畫得不錯,和你就像一個模子刻的。”

沈辭沒再多問,迅速折返走到堂屋。畫架上還是那幅簡單的二次元水粉畫,拼裝完好的書架和書桌靠牆而立,四壁灰白,黴點斑駁,并沒有什麽畫。

沈辭不甘心地繞着堂屋的柱子和畫架,以及畫板夾上的畫,仔仔細細搜尋了一遍,仍舊沒看見。他悻悻地轉身離開堂屋,忽然,眼中恍惚間閃過一片淡藍色的亮光,沈辭驀地轉過頭,拉着老舊的門板,側過身,踉跄着倒退兩步,怔愣地看着門板後面懸挂的灑金顏彩畫……

岑景之坐在荷花園的長凳上,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頭上戴着一頂橙色的太陽帽,手裏端着一碗冰鎮蓮藕粉,時不時挖一勺含在嘴裏。身旁游人如織,荷香怡人,他的眼睛毫無焦距,不像是來賞荷,倒像是來看人潮的。

“借過一下,謝謝……借過借過,謝謝……”沈辭微微側着身,與撐着傘穿着防曬服的人們擦肩而過,熱汗淋漓地擠到長凳邊上。

七月的陽光燦爛得很,大片大片的雲朵像是被剪刀剪碎的龍鱗,靜靜地浮在那裏一動不動,蟬鳴聲更是聒噪不休。

酷熱的太陽光将沈辭的臉龐曬得通紅,一下車就直奔荷花園,完全沒有喘口氣。此刻看到人了,終于緩過了一口氣。

岑景之的熱鬧被一個人高馬大的人擋住了,仰頭看了一眼,見到一張張揚的傳遞着溫度的笑臉,一雙眼睛熾熱地看着他,呆了一下,眉心成川。

“我沒失約。”沈辭平複着躁動的心,手心裏攥了一把熱汗。

岑景之握着勺子的手慢慢松開垂下,手腕上的菩提珠輕磕在仿陶瓷碗邊緣,發出“叮鈴”的聲響。

沈辭局促地站着,視線鎖在那串在太陽光下反射出刺目光暈的珠子上,沒有言語。

因為他的身高實在惹眼,直接擋住了周圍的人山,每個經過他身側的人,難免推推搡搡,推着推着,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坐在岑景之右側的兩個女孩神色怪異地看着木雕一樣站在岑景之身前的沈辭,互相對視一眼,抱着零食袋走開了。

沈辭趁機落座,一個人占了兩個女孩的位置。

“沈先生不生氣了?”岑景之兩手捧着碗,淡然一笑,笑得很勉強。

“我沒氣你,我氣的是我自己。”沈辭低着頭,嘴硬心虛。

岑景之“嘁”了一聲,說:“沈先生一諾千金,我很佩服。”

“岑先生口是心非,我也很佩服。”沈辭微微擡眼,任由鬓邊的熱汗往下滾落。

“什麽意思?”岑景之不慣打啞謎,有話就問。

“字面意思。”沈辭臉上熱汗滾滾,鼻翼兩側成了微型溪流。

岑景之遞出手裏的碗,說:“拿着。”

“我不吃。”沈辭瞅着被挖成深坑的殘碗,抿着唇說。

岑景之笑着說:“誰說給你吃了,你幫我拿着,我給你找點紙巾。”

沈辭尴尬地接了,寬大的手掌心托着碗,好像托着一只鳥窩似的。

“喏,給你。”岑景之從随身包裏拿出一包抽紙,放在沈辭膝蓋上。

沈辭将碗遞還給岑景之,岑景之把包放在座位上,說了句“幫我看着。”言畢起身去丢垃圾。

岑景之才走不多遠,他的背包就被路人絆倒,沒完全拉嚴實的背包裏重重地摔在地上,從開口處嘩啦啦滑出了一堆證件。

駕駛證,出生證,健康證,收養證,畢業證,戶口本,房産證,房屋轉讓範本……沈辭一個個撿起來擦幹淨放進包裏,拾起最下面嶄新的房屋轉讓範本,石墨的味道清晰可聞,岑景之手填的房屋地址和日期等等字跡幹淨端正,售價卻是從幾時萬修修改改,越改越低,絲毫不給自己留餘地。

“岑先生中餐想吃什麽我請客。”賞完荷花即将返程,沈辭在荷花園賣雜貨的地方買了兩瓶純淨水,一瓶放在放在駕駛座一側的水杯架上,一瓶捂在手裏吸熱。

“算了吧,想吃的很多,不過我都不能吃。”岑景之上了車,拿出手機定回家的位置。他要把計劃之外的沈辭送回去,然後等沈辭搬出他家,再按最終和中介草拟的價格讓其尋找買主賣掉房子。

背井離鄉不是他所願意的,但似乎不離開這裏,自己就沒辦法擁有屬于自己的新生活。

“去吃五谷魚粉,怎麽樣”沈辭自作主張道。

“可以,正好我也餓了。”岑景之說。

“餓了就吃飯吧,不吃粉了。”沈辭說。

“那不行,你說吃粉已經勾起我的食欲了,不能改。”岑景之連忙提出抗議。

“你這麽喜歡這裏的食物,又怎會想賣房子離開這裏”沈辭的話問的前所未有的直白。

揣着明白裝糊塗說岑景之“啊”了一聲,說:“你偷看我的背包。”

沈辭戳破道:“你的包就那麽敞着,我要是小偷,都給你偷走算了。”

岑景之望着說話時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的沈辭,好奇心作祟,說:“沈先生不是說改天嗎?”

沈辭見他把話題又拉了回去,不假思索地道:“我腦子有病,你就當我沒說過那句話吧。”

岑景之嗤嗤地笑,笑着笑着眼睛裏進了沙子似的紅了。

“很好笑嗎”沈辭問。

岑景之眨眨眼睛,扣上安全扣,低聲說:“謝謝沈先生陪我看荷花。”

沈辭充耳不聞,催促道:“你快開車吧,我餓了。”

服務員将兩碗熱氣騰騰的五谷魚粉端上桌時,岑景之握着筷子夾起一片魚肉,忽然擡眸直望着沈辭:“欸,你不是不吃魚的嗎?”

沈辭低頭大快朵頤,聞言嗆了一下,歪着頭看着別處,含含糊糊地道:“沒有腥味,做得好吃,我才吃……咳咳……”

岑景之連忙将一瓶從車上帶下來的礦泉水遞到他手裏,說:“原來是這樣啊。”

沈辭接過瓶子擰開瓶蓋喝了兩口,一扭頭,順手往右手邊放,看見那裏已經放了一瓶,是自己帶下車的快見底的瓶子。兩個瓶子外圍都挂着細細密密的水珠,像是剛從冰箱裏拿出來似的。

吃完粉,結賬上車。沈辭順手又買了兩瓶水上車。

“回去得洗個澡了。”岑景之掃了一眼沈辭濕透了的後背,笑着說。

沈辭拉下車前的後視鏡擋住部分陽光,陽光卻還是斜斜照在他的臉上,不給他半分陰涼。尤其是在吃了飯後,車內的空調降溫速度極慢,沈辭很想開車窗,但是礙于坐的是別人的車,不大方便。

“岑先生,我想開窗……”沈辭猶豫再三,終于還是憋不住開了口。

“你自己摁一下,我在開車。”岑景之溫和地說。

不會開車,從來沒上過手的沈辭盯着儀表盤上的按鍵和轉盤,随手摁了一下,又胡亂轉了一下,車窗緊閉,并無動靜。

“那是空氣內循環。”岑景之降低車速,停靠在路邊,指着另一個按鍵和轉盤,說,“先按這個,然後再轉這個,轉到4就可以了。”

沈辭照着做了一遍,車窗沒開,倒是半天沒動靜的空調忽然起了作用,呼呼地送着冷風,一路把沈辭吹了個透心涼。

沈辭懷疑岑景之是故意的,但是找不到他這麽做的動機。

拼裝家具和換門鎖窗扇的工人陸續走了,比岑景之料想預計完工的時間早了一小時,鑰匙都留在了堂屋,拆下來的紙箱子和堆放在牆角的雜草柴棍都自動打包走了。

岑景之負着手,在天井四周踱步,像個驗收房屋的并不闊綽的房主,連連嘆氣。

“房價又可以往上提了,還不開心嗎?”沈辭站在他身後,打量着煥然一新的門窗。

落日餘晖罩在屋檐上,兩人卻被框在房屋的陰影之下。

“那麽多紙箱子,我原本打算賣錢的你知道嗎?”岑景之轉頭繃着臉看向牆根底下,嘆氣說,“還有我辛辛苦苦砍的柴火,我還打算做柴火雞和烤土豆的呢。”

沈辭嘴角噙着笑,帶着些幸災樂禍的語氣說:“某人不是要賣房子了嗎,還在乎這點蠅頭小利?”

“我現在不想賣了不行嗎?”岑景之叉着腰,拿眼瞪了瞪沈辭,仰頭看着盛着陽光飛揚的檐角,以及穿過格子窗傾瀉在白牆上方的斑駁搖動的柳樹的倩影。拙樸古雅的氣息沉澱着歲月的滄桑,牽動着岑景之那顆向往寧靜安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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