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門外漫天大雪,白浪掀天,比我剛醒來時又大了許多。
風雪裹着沈公子長長的衣袍肆意飛揚,又委蛇飄遠。
也就看了一眼,雪光刺得我眼一閉,再睜開眼,門已掩上了,屋裏只剩下我一個人,一張席子,一盆隔得老遠的炭火。
看不見,除了這些我什麽也看不見,眼睛很酸很熱,像是有人拿針在火上灼燒後紮在裏面一般刺痛,無論是閉目還是睜眼都一樣的難受。
隐隐約約,耳畔還聽到了山石爆破的轟鳴聲音,兵戈相搏之聲,婦孺的嗚咽聲,無數人振聾發聩的嘶吼聲,怨聲似海,如翻騰的碧浪席卷而來,近在咫尺,卻看不見。
我捂住耳朵,明明已經閉着眼睛,眼裏還有一團火,在漆黑的邊角處燃燒,燒得我整個人渾身發熱,眼珠止不住地跳動,雙臂也止不住地顫抖。
我極力地扼制住想沖出門外滾到雪地裏的沖動,撐着席子,用頭猛烈地撞擊着席子,“砰砰砰!”像失了神志一般,也不知過了多久,痛到最後,感覺道眼睛裏有滾燙的東西突破某種界限,源源不斷地流了出來,緩緩地流過我的鼻尖,嘴唇,下巴,手背。
一滴,兩滴,三滴……
門驟然開了,模模糊糊地有一絲光亮透了進來。
我趴在席上,被這白光一照,眼中除了一片血紅,什麽也看不見,看不見了。
——
再次醒來,是晚上,四周更是冷的刺骨,像是處在冰窖裏。
我躺在暖乎乎的床上,身上蓋着軟綿綿的杯子,在離我很遠的地方,模糊看見了一盞如豆的油燈。
我摸了摸額頭,發覺上眼睛上纏了一塊薄軟的紗布,布上浸了濕潤的藥水,涼絲絲的有股淡淡的香氣。
“還疼嗎?”一個沙啞的聲音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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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歪過頭,這才朦朦胧胧看見床沿邊上有個人跪坐着。
盡管他颔首低眉,我仍然認得出就是這間店鋪的沈公子,他的聲音溫和沙啞,尋常人聽過一次便會忘不了。
“不疼了。”我掀開被子預下床,卻被他起身攔住了。
“你還是好好躺着吧。”沈公子坐在床沿上,堅定地道,“若是餓了,我再去給你買粥。”
我眼睛微微地又有些疼了,卻裝作毫不在意地道:“當下,是何年?此地是何地?”
沈公子道:“永安十年,應天城。”
我道:“應……應天城?”
沈公子頓了頓,用一種很輕很輕的聲音說道:“應天是大明國的都城,時下太平無事,三四十年來都沒有賊人攻進來過。”
我噗嗤笑道:“睡夢裏聽到很多人喊打喊殺的,還以為外面已經屍橫遍地,血流成河,亂成一片,你自個兒也逃命去了呢。”
沈公子這回可生氣了,冷冷地哼了一聲,森然道:“我命長着呢,便是死,你也該死我後頭。”
我面朝他笑道:“這話可就有趣了,你我不過才初相逢,你怎麽知道我定會死在你後頭。”
沈公子洩氣地哼了一聲,扭頭拿了某樣東西塞我手裏。
我眼睛看不太清,湊近了看,又握緊了摸了摸,才看清楚那是個光滑圓溜的雞蛋,上面依稀有三個字跡,只是實在太模糊了,看不清楚寫的什麽。
“熟的?”我輕聲問道。
沈公子“嗯”了一聲,道:“今兒是六月六,長壽節,也叫曬蛋節,吃了這個,長命百歲。”
我手指輕輕摩挲着雞蛋上的那三個字的痕跡,一筆一劃辨認着,念道:“艾……艾可舒,這是你給我取的名字嗎?”
“嗯,從今兒起,我就叫舒兒。”沈公子順勢握住我露在被子外的另一只手,探了一會兒脈,又摸了摸我發燙的頭,煞有介事地道:“你五行看似什麽也不缺,實際上還缺一樣東西。”
我不明所以地道:“缺什麽?”
“缺心眼。”沈公子的指尖點了點我的手掌心,優哉游哉地道,“後院裏有一口井,叫釣月井,是一口枯井,枯了幾十年。今兒你來了,下雪了,忽然有水了,可見它對你表現的異乎尋常的熱情,許你過去與它有一段不為人知的孽緣。”
沈公子甚至大膽做出一段纏綿悱恻匪夷所思的推測。他道:“看你的舉止言談,你必定是某世家大族的纨绔子弟,自小與某富商家小娘子定下良緣,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小娘子于新婚之夜與良人私奔,你悲痛欲絕之下投井自盡,不料想人死魂未亡,只因是水井有靈,将你送返了陽界。”
他讓我不要着急,倘再過些日子,那口井勢必會化作一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小娘子半夜三更爬上我的床,讓我早做心理準備。
聞言,我啧了一聲,心虛地将攤開的右手從他眼皮子底下抽走。
他笑道:“怎樣,是不是感動極了?”
我不吭聲了,我覺得他說得對,無論我過去經歷了什麽,将來我必定會與過去的人和事重逢,無論是開心的,不開心的,我都該心有準備。
只是現在實在是太困了,還是睡覺吧,反正那些人和事也不會自己找上門來。
這樣一想,我安心了很多,複又轉過身睡着了。
“舒兒,那個雞蛋,你不吃了嗎?”沈公子在身後推了推我的背,道。
我握着手心裏暖洋洋的雞蛋,喃聲道:“明兒再吃。”
“明兒再吃就涼了。”
我背着身把雞蛋托出暖烘烘的被子:“那你幫我剝。”
“好。”
雞蛋剝好了,我直起身,就着沈公子的手咬了一口,還沒仔細咀嚼,邊忽然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然後抓着沈公子的手全吐到了他手心裏:“這雞蛋到底擱多久了,怎麽這麽……咳咳咳……”
沈公子低頭身嗅了嗅我咬下的那半塊雞蛋白,又嗅了嗅他手裏的那顆雞蛋,聲音沙啞地問道:“怎麽了,舒兒?”
我以手背掩口,看到枕邊放着一塊折疊整齊的雪絲帕子,連忙拿起來擦了擦嘴,道:“都臭了,你聞不出來嗎?”
沈公子揉了揉鼻子,又重新嗅了嗅,甚至把我手裏的帕子也拿過去聞了聞,末了一本正經地道:“沒有啊,我怎麽沒聞到?”
我閉了閉眼,懶得與他說話,翻過身,繼續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