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時間一點點過去,終于熬到了夜半子時。

“時辰到。”帷幕外,夢婆婆用她那挂滿小骷髅頭的拐棍重重地杵了一聲。

我頓時吓得并攏了雙腿,渾身陣陣發涼,眼睛死死地盯着遷子,盡我所能的對他擠眉弄眼。

“沈公子,我看算了吧。”遷子望着一臉哀怨的我,不忍心地道。

我大喜過望,感激不盡地對他直眨眼睛。

“這怎麽行,遷子,這可是唯一的機會啊,大家都期盼着你能附身為人,也都希望你能親自去人界走一遭,看看到底是什麽人和你有這麽深仇大恨,居然敢将你焚屍殆盡!”沈公子勸說道。

“可是,大家難道忘了嗎,我……我已經不記得那個人了。沈公子幫在陰陽地府查過了,我沒有家,我也不屬于這裏,我在這人世上的痕跡幾乎為零……”遷子平靜地說道,“所以就算我能附身為人,可又有什麽用呢。”

“但你有名字。”夢婆婆顫顫巍巍地走進帷幕,冷冰冰念道,“你忘了嗎?你說你的小字叫遷子。人間有個地方,叫廷尉府,所有存在過的人的信息都會有記載。”

“對,只要凡間有你生活的蹤跡,有你的名字存在過,就絕對能找到害你的那個人。”紅衣男子欣喜過望地道。

我聽到這些,忽然心神一震,有些激動。

對,我怎麽從未想過呢。

只要有人生活過的痕跡,只要有名字……

名字?

可我連名字都沒有!

——

Advertisement

冬夜漫長,翌日,我裹着裘衣醒來時,倚着門框,望着檐下漫天雪舞,突然有些傷懷起來。

昨天看到的聽到的,該是一場夢吧。

“舒兒,早啊。”沈公子披着雀羽絨的鬥篷從前廳走了過來。

那步伐,輕快得讓人想用鈎子将他腿鈎斷。

但這個想法才浮現,我才發現自己腦袋比平常重了好些,壓在脖子上搖搖欲墜。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我驚恐地伸出自己的手,這才發現,手掌上毫無血色,瘦得像竹竿似的,青筋畢現。

“你,你果然把我賣了。”我氣打一處來,但轉念一想,既然遷子當真附在了我身上,那麽,他必然會想出辦法混進廷尉府。

這樣一想,我的心平靜了不少。

“怎麽,剛才火氣那麽大,現在怎麽又不發火了。”沈公子解下鬥篷,抖了抖靴子上的雪漬。

“賺的銀子,你得分我一半。”我理直氣壯地道。

沈公子抱着鬥篷,毫不客氣地:“舒兒,我可警告你,遷子現在可是住在你身體裏了,考慮到你白天好動,他大約是等你晚上睡着了才有動作。你若是想有力氣跟他去廷尉府,我勸你省些力氣。”

“卑鄙小人。”我總結出了這四個字。

沈公子并不放在心上,低頭咬破手指,憑空畫了個明黃色的符紙遞給了我:“舒兒,這個符給你,若是遇到什麽危險,關鍵時刻動動意念,它定可以救你一命。”

我是真想拒絕的,但看他表情不像是幸災樂禍,也就接了,順口問了他一句:“話說這符紙是免費給我的嗎?”

沈公子笑道:“怎麽,你若是不想要,就還給我。”

我忙将符紙塞進懷裏,道:“你既給我便是我的了。不過,這符紙怎麽用,需要帶火折子點燃,然後念一些稀奇古怪的咒語嗎?”

沈公子又看了看我,似乎不大相信的樣子:“舒兒,你是裝傻還是真傻?”

我低眉順眼地道:“我又沒用過,你告訴我吧,告訴我我就會用了。”

沈公子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道:“凝神靜氣總會吧?”

我眉毛一擰,道:“啥?啥凝神靜氣?你看我作甚,我真的不會啊。我只知道我被附身後,若真的遭遇什麽不測……反正是你做的決定,我抗議無效也打不過你。但我不在了,對你來說,也沒什麽損失不是嗎?”

最後一句是我靈機一動,面帶憂傷補上的,我是真覺得自己就站在沈公子挖的坑裏,但凡他有點良心,不貪那點銀子,我就不會提心吊膽,還有機會來個鯉魚翻身嘿嘿。

果然,沈公子讪讪一笑,伸出他的食指和中指,我懷中的符紙就“咻”的一聲長了翅膀一樣飛到了他的指縫間。

然後,他一臉決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走了。

走了!

“……”我愣在原地連罵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被遷子附身後,胃口變得極好,每頓飯都一掃而光。

但其實我很清楚,很大原因是因為沈公子把給我的符紙收走了,我很郁悶很生氣,所以暴飲暴食,心想做個飽死鬼也比餓死鬼好些。

白天倒還算過得去,與平常無異,可是到了晚上,我連走路都有些困難了。

“先生,這小鬼的身體怎麽這麽重。”心底有一個聲音說,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走去了沈公子的卧房。

“你怎麽還沒走?”沈公子披着衣服,慵懶地拉開門。

我想說話卻一個字說不出來,只感覺嘴巴在動,心底一個不屬于我的聲音說道:“這小鬼不是被附身了嗎,怎麽還有自己的意識?”

沈公子裹緊衣服,端着手盯着我笑:“可能……他的執念比靈氣還高。”

遷子和我:“……”

“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遷子扶着牆壁道,“這樣走路,實在太累了。”

“讓我想想……”沈公子轉過身,在他身後的紅木櫃裏搗鼓了半天,總算找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匣子,笑着說,“有了,這裏有一對腳鏈,去年我去西蜀子雲亭拜會師友,一位好朋友送的,戴上它,應該會輕很多。”

這回我倒沒想拒絕,不過遷子那家夥卻退了一步,說道:“一個大男人戴腳鏈,未免……”

“沒事,戴上後,自會隐去的。”沈公子望着遷子解釋道。

沒奈何,遷子只好接了鏈子,拉了把椅子彎下腰,不過大約是這腳鏈塵封的時間太長,遷子怎麽也無法解開腳鏈上的繩結,急得他滿頭是汗。

“什麽破東西,不戴也罷!”遷子氣得将鏈子往地上一扔,擡腳就要往外走。

“我給你戴。”沈公子伸手一撈,堪堪勾着遷子的後衣領,不顧他的掙紮,将他整個人按在椅子上坐好。“還有好幾日呢,慢慢找,不着急。”說着,沈公子擡起他的腳踝,指尖飛快畫了個複雜的字符,那腳鏈便自動解開,飛到腳上去了。

如此負責的行為,我猜沈公子大約是拿人錢財,服務态度自然也得跟上,以免別人诟病吧。

果然戴上腳鏈後我和遷子兩個人身輕如燕,如踏雲端。

“對了,忘記同你說了,舒兒,這東西用久了可能會有些壞處,回家後,要記得取下來。”沈公子忽又想起什麽,叮囑道。

我打了個哈欠,心裏想笑,說:“壞處就是一戴上我就想睡覺吧。”

“想睡你便睡吧。”遷子說,“只需肉身借我用即可。”

“你話倒是說的輕松,換做你是我,你試試走着路睡覺。”我心裏沒好氣地說道。

那廂,沈公子遞給了遷子一盞燈籠,緊盯一句:“夜間鬼魅橫行,凡事小心些,切莫沾活人血,以免露出馬腳。”說完,伸手輕輕将遷子額間的碎發別到了腦後。

“先生放心,我自會小心行事。”遷子慎重點頭。

出了鋪子,街頭人山人海,滿街珠翠,燈火通明。

耍雜技的,踩高跷的,露天臺上唱琴歌對對子,剪窗花,賣年畫的,琳琅滿目,目不暇接,還有那騎馬的,坐轎子的貴族王孫……

來來往往,男女老幼皆着新衣,絡繹不絕。

“喂,走這麽久了,你都不累的麽?”我問遷子。

“不累。”遷子說。

“可我累了。”

“累了你就睡。”

“睡不着。”

“……”

“不如我叫你小遷遷吧。”

“随便。”

“小遷遷,你之前穿的那身青衫材質不錯,應該繡的是只白頭鷹吧,一看就不像是普通人家的,你的身份肯定比我高端很多……”

“……”

“小遷遷,你有沒有吃過包了蜜糖的餃子,我認識前面有一家浮生樓……”

“你話真多!”

“我這不怕你餓着。”

“我不餓,你有錢嗎?”

“夠你用吧。”

“嗯,那就好。”

“小遷遷,你要去哪?”

“買刀!”

“買刀幹啥?”

“殺人!”

“……”

遷子在街上兜兜轉轉,突然他看見一家冷冷清清的鐵匠鋪。

鋪子門前沒有挂燈籠,屋裏幽幽暗暗地點着一盞小油燈。

走近了,我才看見那門檻上坐着一個面相兇惡的女郎,束着馬尾一樣的長發,瘦瘦高高的,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麻布灰衣,正閉目養神打着盹。

而在她身後的牆壁上,挂滿了各式各樣的兵器。

“女郎,貴店裏的刀怎麽賣?”遷子負手在店裏轉了轉,站定在一排飛刀前。

“那要看小郎君能出多少錢了。”女郎挑挑眉,語氣沉穩地道。

“五兩金?”

女郎撫摸着手指上的一枚金閃閃的戒指,斷然拒絕道:“不賣!”

“十兩金?”

女郎搖搖頭:“不賣!”

遷子掂了掂手中的我腰間佩戴的小錢袋,猶豫道:“在下只有幾個五铢錢。”

“幾個錢也是錢,你要真是喜歡就自己挑吧。”女郎擺擺手,眯着眼往門檻旁一靠,似睡非睡。

“那好,在下有一個疑問,想請教女郎。”遷子恭恭敬敬行禮道。

女郎連忙回禮,淡然道:“小郎君但說無妨。”

“女郎鋪子裏的兵刃粗略看去,皆是一種色澤,一種材質鑄成。為何獨獨這貼身配刀卻是五花八門,無論大的小的,薄的厚的,透明的不透明的,均由不同材質鑄成,這是何故?”

見女郎定睛看着他不予回答,遷子凝望這些鋒利無比的刀,問:“在下只想要一把普普通通的刀而已,難道鋪子裏不賣尋常刀嗎?”

“世間萬物,皆可做刀。刃是人心,遇主随性。”

腳步輕響,遷子轉過身,見幕簾後,一青年男子坦然走了過來,氣度雍容,劍眉星目,雙目森寒,一看就并非常人。

“民女見過溫大人。”女郎慌忙匍匐在地,戰戰兢兢,不敢拿眼直視。

而我,被女郎這一聲抑揚頓挫的“廷尉”吓得不輕。

我前幾日聽沈公子随口提過,聞名帝都城的“溫大人”溫如意,字明允,外號“十面魔鬼”。

其人手握廷尉府大權,慣用酷刑,雖是懲貪除惡,但手段狠毒殘忍。先是繼岳父周廷尉之職後休妻,後連自己的父母也被他斬首示衆,遑論襁褓小兒。如此執法嚴峻,不徇私情,權貴平民無不忌憚。

“小遷遷,這個溫如意萬萬惹不得。”在我的強烈暗示下,遷子只好放下手裏的燈籠,極為僵硬地拱了拱手,算是行禮。

“你叫什麽名字?”溫如意笑容可掬,這一開口,我的心就抖了三抖。

“在下,青月舍長工遷子。”

溫如意點點頭,好一會兒才笑着問:“可是司馬遷之遷,杜子美之子?”

那笑不像笑,倒像是要久別重逢要□□似的,看了很不舒服。

偏遷子聽別人問起他名字,表現的十分高興,再度拱手:“正是。”

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卻讓我措手不及。溫如意居然拍拍他的背,非常和藹可親地指正道:“拱手時,肩膀要扳正,右手在內,左手在外,這樣才能讓人感覺到你的誠意。”

“……”別說遷子,連我都有些無言以對。

更無言以對的還在後頭。溫如意斥退那女郎後,又換了一臉凜若冰霜的表情問遷子:“不知艾小郎君可帶了針線?”

遷子搖搖頭:“未曾。”

我心道,就算是個閨中女郎也不會随身帶着針線好吧。

“也罷,只得再等一等。”說着這溫大人便拉了把木椅子,準備坐下。

是的,他沒有直接坐下,而是從袖子裏掏出一塊手絹,擦了又擦,方才端端正正坐下。

好不容易坐下後,大約是椅子有一條腿被老鼠啃過,坐上去搖搖晃晃的,十分不平衡。

于是這位溫大人又問店老頭借了鋸子及手套,親手将椅子的四個腳對齊鋸平,并打磨光滑後,他才舒舒服服的坐下。

此情此景,我和遷子都看呆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