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媽媽
媽媽
不到半個小時,楊之潇就帶着林澤出現在了覃秋的病房門口。若不是時機不對,楊之野簡直要為自家老姐的速度鼓掌了。
林澤一過來就看見覃非弋靠在媽媽床前,像是睡着了,心髒一緊,疼的他差點忘了呼吸。他徒然地伸出手,摸在玻璃上,輕聲喊了一聲:“弋哥。”
聲音很輕,穿不透厚厚的玻璃,一如他無法穿透覃非弋此時的內心。
誰知下一秒覃非弋就像聽到了聲音一般擡起頭,與林澤隔着玻璃四目相對。看見林澤,覃非弋有片刻的失神。但他很快整理了一下,站起身來走出病房,然後轉身輕輕關上了門。
楊之潇看着眼前少年高大的身影,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林澤輕輕皺着眉,拉了拉覃非弋的衣擺,深吸一口氣,開口道:“弋哥┈┈”卻也無法說出其他話來。
覃非弋反而比較平靜,問道:“你們怎麽來了?”
林澤故作輕松道:“潇姐帶我來的,逃課了。你不會說我是壞學生吧?”
覃非弋勉強笑了笑,說:“不會。”
他們倆說話時,楊之野和楊之潇自覺地站遠了,将空間留給他們兩人獨處。
林澤看着他勉強的笑,眉毛都皺了起來,覃非弋落寞的身形仿佛在他心上鑿了一道口子,喉結滾動了一下,才道:“弋哥,你不要繃着了。我還在呢。”
覃非弋垂眸,眼裏細碎的光不見了,眼神不知道聚焦在哪裏。林澤此時也有點手足無措,最後一咬牙,搭着覃非弋的肩膀親了上去。
覃非弋一愣。
本來林澤只是輕輕親了一下,覃非弋卻加重了這個吻,洶湧的情緒宣洩出來,他肆意地掠奪着,将自己的絕望和痛苦都融在了一個吻裏。
後來也不知道是誰先放開了誰,只是覃非弋将林澤緊緊箍在了懷裏,把臉埋在林澤的頸窩處,貪婪地占用林澤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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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澤伸手環住了覃非弋的腰,感受着覃非弋身體細微的顫抖,用懷抱無聲地安撫他。
忽然,林澤的脖頸處傳來點點濕意,他一愣,疼的心髒都擰在一塊兒了。
林澤比覃非弋矮了一點,覃非弋這麽抱着他會比較累。林澤拍了拍覃非弋的背,想讓他去旁邊的椅子上坐着,結果身體剛一動,覃非弋隔着衣服沉悶的聲音就傳來:“別動,阿澤。讓我抱一會兒好不好?”
林澤一下子就不舍得動了,拍着覃非弋的背輕聲說:“弋哥,抱抱就不難過了哈。”
覃非弋還是緊緊抱着林澤,好像溺水的人抱着救命的浮木。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覃非弋才感覺那種幾欲作嘔的不适感被壓了下去,他從林澤的懷中脫離,無言地牽着林澤的手走進了病房。
“媽,這就是林澤,我總跟你說的那個……同桌,以前你不是讓我把他帶回去給你瞧瞧嗎?一直沒有機會,今天給你帶來了……”覃非弋輕輕說着。
林澤在旁邊陪着他站了很久。
太陽吝啬這裏,帶走了最後一片光彩。
林澤一直陪着覃非弋守在床邊,可是第二天還要上課,林澤也從宿舍搬回家了,覃非弋不準他在這裏過夜,把林澤趕了回去,連帶着送走了楊之野和楊之潇,自己不眠不休地守了一夜。
臨走的時候,楊之潇看着覃非弋,嘆了口氣,想說點什麽,最終卻沒有開口。
第二天早上,覃秋醒了。
她看着兒子滿眼的血絲,嘆了口氣,自己本來不想讓兒子擔心的……起碼在他成年之前不要。
覃非弋見覃秋醒了也沒什麽表情變化,只是将她扶起來,用枕頭墊着靠在床頭。
“寶貝……”覃秋開口,聲音輕得仿佛風都能吹走。
覃非弋聽到了那聲嘆息,他突然覺感到沒理由的煩悶。
為什麽?為什麽每個人都要嘆氣?從昨天到現在自己聽了多少人嘆氣了?就這麽值得可憐嗎?
覃非弋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調整了一下面部肌肉,輕聲說:“媽,我都知道了。”都知道了,說什麽已經沒有意義了。
覃秋看着自家寶貝帥氣挺拔的樣子,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淺笑,柔聲道:“寶貝你看吶,轉眼你都長這麽大了。你當年……當年才這麽一丁點兒大。”覃秋用手比劃了一下,笑道,“就這麽一丁點長的小蘿蔔,現在都長到一米八幾了。”
覃非弋看着母親陷入回憶,帶着清淺的笑容,剛剛升起的煩悶一下子沒抹去了,恍惚只剩下平靜。
他也勾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是啊,快十八年了。”
此時,忽略掉每個人心底的痛苦,或許這就是母親和孩子之間正常的暢談,他們從小時候說到長大,從在小學音樂教室裏一起彈鋼琴說到覃非弋闖的禍,講了好久好久,說得覃秋都有些累了。
但是他們閉口不談未來。
冰冷的病房裏生出一種扭曲壓抑的和諧。
末了,覃秋對覃非弋說:“寶貝,回去上課吧。”
覃非弋沒有回答。
中午時,林澤和楊氏姐弟又一起來了。覃秋驚訝地看着他們一個一個做自我介紹。聽到“林澤”兩個字時,覃秋眼睛一亮,道:“原來是你呀!”
林澤:“嗯?”
“非弋在家總提起你呢!”
覃非弋:“!”
“說你可愛……”
“媽,別說了,丢人。”覃非弋無奈道。
林澤聽得直笑。
幾人閑聊了一會兒,為這病房添了一絲溫度。
最後,林澤和楊之野回去上課了,只留下了楊之潇
楊之潇問覃非弋:“覃弋弋,你現在打算什麽時候回去上課呢?”
覃非弋看了眼已經有些困倦的覃秋,見她也在等自己回答。覃非弋想說我可以休學一年,但是……但是覃秋不可能同意的而且覃秋正在的狀态,并不好,大概率是撐不了多久的。
思忖良久,覃非弋垂眸道:“不知道。”
楊之潇說:“要不你過段時間還是回去上課吧。你要是擔心阿姨沒人照顧我可以幫你的,而且可以請護工。反正我在家也是閑着,在醫院一樣玩手機。”
覃非弋本能的想拒絕,即使這其實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但是他還是不想麻煩別人。可他不可能一直待在醫院裏,覃秋身邊也不敢長時間離開人。
見他不說話,楊之潇又說:“真的不麻煩,我家還有保姆可以幫忙,況且你和阿野這麽多年的朋友了,遇到這種事我們也不能袖手旁觀啊。”
最後這件事還是覃秋點了頭,覃非弋有些詫異向來不願意欠人情的母親居然會同意楊之潇的幫忙。
但是他沒有繼續問下去,只是由衷地對楊之潇說:“謝謝潇姐。”
楊之潇朝他擺了擺手。
于是第二周,覃非弋便回到了教室。他離開的這幾天同學們對他家的事情略有耳聞,都很識時務的沒有一股腦地過來詢問。覃非弋也算落得清淨。
可是同學的小心翼翼是掩飾不住的,比如範語曦和向晚不敢在前排偷偷開他們的玩笑了,朱軻和方競也很少在覃非弋面前打鬧。就好像,覃非弋的周圍又沒人敢接近了。
但是林澤不一樣,林澤會努力逗他開心,畢竟他可是眼巴巴盼着覃非弋回來盼了好久。但林澤也沒有再時常打擾他,給足了他私人空間,也給了他一個喘息的時間。
顏總和覃非弋談了兩次,也給了他一些建議,說需要轉院的話他可以幫一點忙。但在顏總提出遇到困難他可以組織捐款的時候,覃非弋拒絕了。
這樣做的話他無法面對同學,覃秋也不會同意用這些錢。
于是剛回教室上課的前兩天,覃非弋一直在忙着補這幾天的進度,他将自己放逐到題海裏,對周圍的動靜漠不關心。
過了幾天氣氛就好了一些,範語曦依然會轉過來和覃非弋說幾句話,即使他一般只說一兩個字。朱軻更是拍拍覃非弋的肩膀,說有什麽事說一聲就行了,大家都會幫忙的。方競陪着朱軻一起竄過來,和林澤打鬧一陣,字裏行間也是對他的關心。連侯時宇和張宇琪都過來問了問有沒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地方。
覃非弋感受到了一點發自內心的溫暖。
他在奶茶店的兼職取消了,老板娘給他開了多一個月的工資,并且去醫院看望了一次覃秋。
好像一切也沒有很壞。
但實際上覃非弋一直繃得很緊,即使他表現得很平靜。
某節自習覃非弋正做着題,眼前突然支過來一塊巧克力。覃非弋看了一眼,一口咬了下去,此時他确實想吃點甜的。
“好吃嗎?”林澤見他咬了一口,笑着問他。
“嗯。”
“這還是你送我的那塊呢!”
覃非弋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為什麽沒吃?”
林澤笑得眼睛彎彎的,語氣也帶着狡黠:“因為我舍不得呀,這可是你送我的巧克力诶!”
覃非弋頓了頓筆,道:“那你給我吃了?”
“沒事,咱倆一起吃就行了。”然後林澤也在巧克力上咬了一口。
覃非弋靜靜地看着巧克力上的兩個半圓形的缺口。
醫院、學校兩點一線,上課聽課,下課林澤他們變着法轉移他的注意力、讓他放松,覃非弋的生活竟保持着一種微妙的平衡。
但覃秋的身體狀況一日不如一日,醫生連化療都不讓做了。可她似乎很淡然,大部分時間都在看着窗外發呆,有時候會和楊之潇聊聊天,大多數聊的是覃非弋的一些事情。
于是覃秋知道了覃非弋不在自己眼前的樣子,會和朋友們相處的不錯,會有獨當一面的時候;楊之潇也第一次知道原來覃非弋也不是一直這樣穩重成熟,小時候也會給媽媽闖禍,也會在不高興的時候嘟着嘴不理人。
有天傍晚,覃秋望着窗外如畫的斜陽,忽然眼淚就下來了,給楊之潇吓了一跳。
“小潇,你說我是不是見不到今年的秋天了。”
楊之潇一怔,覃秋的語氣裏含着化不開的憂傷。她以為覃秋一直是平靜的,但是現在的覃秋就像秋日裏最後一片落葉。
楊之潇看了眼覃秋目光所及的地方,橘色在高樓之間只剩一隅,可自古都最是殘陽斷人腸。
什麽“沒事你會恢複的,你會長命百歲的”之類的語言在此時毫無意義,楊之潇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這位病美人現在很惹人憐愛,凄美得讓人心疼。
覃秋好像在時光中翻閱,輕聲說:
“小潇,我給你講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