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父親
父親
宋祁的辦事效率一向很高,不然也不能在沈冥身邊待這麽久。等手下人把資料整理好發過來,他先自己審了一遍。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宋祁心裏就一咯噔。這……這文件和他以前知道的不一樣。宋祁心頭一跳,眉頭緊蹙,暗道:哦豁,這怕是要出事。
他審完了,把筆記本電腦轉向沈冥,誠惶誠恐地說:“沈總,文件發來了。您過目……”
沈冥睜開了眼,宋祁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眼裏滿布的紅血絲。
車被堵在車流中走不動了,沈冥快速浏覽着文件,一言不發。
宋祁悄悄打量着他,沈冥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愈發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此時波動的心情。
車裏的氣壓越來越低,宋祁垂眸看着車裏的地毯,在心裏嘆了口氣:誰叫你這老狗逼非得裝紳士,等了這麽多年,把人等沒了吧?造孽啊。
沈冥和覃秋的事宋祁是知道一些的。其實他是和沈冥覃秋在同一所大學讀的本科,只是他入校的時候這兩人已經畢業了,但是Z大那幾年誰不知道學校裏這對轟轟烈烈的情侶?校草沈冥和校花覃秋,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
宋祁讀大學時聽了不少八卦,知道沈冥和覃秋感情極好,沈冥高冷,覃秋熱情,皚皚冰山折在了紅玫瑰的手裏。Z大同學對他倆津津樂道,但是兩人畢業之後的去向大家就不知道了。
後來宋祁去了Y國留學,又進了SH集團成了沈冥的助理,才第一次目睹了這個傳說中的Z大校草的真顏,只是當時覃秋已經不在他身邊了。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沈冥是SH集團的繼承人,當時在國內上大學不過是父親給他的歷練。被斷掉經濟來源,扔進平民中,然後沈冥才在學校裏遇見了覃秋。
至于後來兩人又發生了什麽,覃秋為什麽和他分開了,宋祁也知道的不多。
他聽到公司裏的傳言說的是沈冥的父親不同意他們在一起,逼着沈冥回了Y國,還給他安排了婚事。知道了沈冥的真實身份和無法回國之後,覃秋和沈冥吵了一架,怒氣沖沖地飛到Y國時,卻剛好知曉鋪天蓋地的沈冥訂婚的消息。
沈冥想盡辦法見到了覃秋,可覃秋直接提了分手,并且不讓沈冥來幹涉她的生活,堅決不許沈冥再私自調查她。
後來沈冥和家裏鬧得很兇,甚至以死相逼,連公司股市都受了影響,訂婚才被迫取消了。可是老總裁把沈冥關了起來,直到覃秋和別人在一起并且有了孩子的證據被交到了沈冥手上,沈冥才慢慢放棄,開始接手工作。
Advertisement
老總裁監察了他好幾年,都不許沈冥去調查國內的事。可直到父親去世後,沈冥也再沒有過問過覃秋的事情。
唯一保留的,就是當年給覃秋的一張銀行卡。
沈冥一直監管着那張卡的動靜,可能兩人都達成了一種默契,只要覃秋動了卡裏的錢,就是心軟了。于是一等等了十八年,結果卡裏的錢是動了,人卻沒了。
這不是比王寶钏還慘嗎?造孽啊……宋特助嘆下本日第二口氣,瞟了眼發愣的沈冥。
自從沈冥開始接手公司,宋祁就一直跟着他。其實以他當時的能力應該是沒有資格當沈冥的助理的,但是沈冥留下了他,可能是念在他也是Z大畢業生的份兒上。
宋祁見過覃秋的照片,特別漂亮的女人,那種明媚的氣質讓人看一眼就忘不掉了,誰能想到這個女人內心居然這麽堅強,一個人把孩子養大了。
他在沈冥身邊待了這麽多年,沈冥身邊連個小情人都沒有,清心寡欲得讓宋祁等一衆朋友都以為他要出家了。沈冥肯定是愛着覃秋的,但是天地良心,他也不知道覃秋為什麽會生了個崽啊,而且看照片和年齡,明顯是沈總的種啊。
只有一種可能,當年老總裁拿出的“證據”是僞造的,覃秋就是一個人生下了沈冥的孩子然後養大了。
害,太造孽了。宋特助嘆下本日第三口氣。
沈冥看完了文件,面無表情,半晌,才啞聲道:“去火葬場。”
火葬場,覃秋的身體被推進去前,覃非弋看了母親最後一眼。入殓師給覃秋冰冷的臉上了點妝,看上去氣色好了一點。她沒有穿壽衣,而是穿着那條她最喜歡的白裙子。在覃非弋眼中,母親依然很漂亮,只是這漂亮,他馬上就見不到了。
進去之前還是一副完完整整的軀體,出來的時候就只剩一個盒子了。
和覃秋的骨灰盒一起出現在覃非弋面前的,是一輛黑色的邁巴赫。
覃非弋剛剛從工作人員手裏接過那個褐色的盒子,拿在手上輕輕的沒多重。他有些恍惚,一個活生生的人最後就只剩下了一盒灰,好像灰散了,這個人就在塵世中徹底消失了。
再也沒人記得。
覃非弋抱着那個盒子,在一個角落慢慢蹲下來。所有白日裏掩藏得很好的悲傷與痛苦都在此刻轟然破匣。
這裏有很多人在痛哭,但覃非弋不敢,因為他只有自己一個人,沒有人會安慰他。天氣好熱,但他的身體止不住地發冷。
覃非弋忽然想到了林澤溫暖的懷抱。他一直把林澤當小朋友,但是林澤卻可以讓他依靠着,那個懷抱不知不覺已經成了他暫時的避風港,像罂粟,會讓人上瘾。
覃非弋将頭埋在臂彎中,無助地想象着有人像媽媽一樣在抱着他。
少年孤獨地藏在邊緣,蠶食幻想,咀嚼悲傷。
聽到腳步聲在他身邊停下時,覃非弋擡起頭,看到了面前西裝革履的男人。
當覃非弋仰頭露出那雙紅紅的眼睛時,沈冥一陣恍惚,那雙眼睛┈他仿佛看到了覃秋。
覃非弋的眼神帶着茫然,卻燙得沈冥心髒一痛。沈冥垂下眸,正好看見被覃非弋抱在懷裏的褐色盒子,于是再沒有了動作,就那樣僵直地站在那裏。
兩個男人,一蹲一站,虛化了所有背景,沉默了仿佛幾個世紀。
宋祁從後面走出來,看見沈冥居然還沒開口,簡直快無語得扶額了。然後宋特助走到同樣失神的覃非弋面前,禮貌地伸出右手,微笑道:“覃非弋先生,您好。我是沈冥總裁的助理,很高興┈呃,這位是沈總,SH集團的執行總裁,從生理學的角度來講,也是您的┈┈”
事發突然,宋祁突然有點猶豫要不要由他來開這個口,于是瞟了一眼沈冥,見他居然還在盯着那個小盒子看,只能膽大包天地戳了一下沈冥。
沈冥這才回過神來,覃非弋也正好站起身來,禮節性地握了握宋祁的手。沈冥這才發現面前的少年竟是和自己差不多高,他的唇角始終繃着,顯得神色漠然,自我介紹道:“沈冥,你的父親。”
宋祁聽了,簡直想給沈冥兩耳刮子,你這麽直接不給人小朋友整懵逼了?
誰料,覃非弋并沒有多大反應,只是冷冷地吐出幾個字:“猜到了。”其實看第一眼就猜到了,這人衣着不溯,又直奔自己而來,尤其是┈他們兩個還長得挺像的,覃非弋猜測就是自己的生身父親了。
但是他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信息,他甚至快要冷笑出聲了。
多可笑啊,十幾年來杳無音信的父親,在母親火化的當天出現了。十幾年來他們母子相依為命,現在突然被一個自稱是自己父親的男人找來了。荒謬!
覃非弋戒備地後退半步,宋祁觀察到這個動作,嘆了口氣,微微傾身擡起半邊手:“覃小先生,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三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一直站在大廳裏确實不合适,覃非弋略一點頭,和宋祁一起出去了。
從沈冥身前經過時,覃非弋看了一眼自己沉默的“父親”,發現他一直看着自己手裏覃秋的骨灰盒,眼神中是不加掩飾的悲傷。
覃非弋被那目光深深刺了一下,因為那種絕望,他感同身受。
“早早。”一聲輕喚傳來,聲音低得幾乎要消失在風裏。覃非弋身形頓了下,沈冥剛好跟上來。
三人走到沈冥的車前,天空好巧不巧陰了下來,悶熱的風夾雜着濕氣,樹林的小動物急躁地叫着,終于要下雨了嗎?
走到室外,覃非弋的腦子清醒了一點。他看了一眼那輛黑色的車,稍稍驚訝了一下。邁巴赫的車型他有所了解,雖然這車挂着奔馳的标,可一點都不便宜,剛才宋祁說┈沈冥是SH集團的總裁?
覃非弋并不知道這個集團具體是幹什麽的,只依稀記得覃秋很久之前有一瓶香水好像是這個牌子。
但是既然是上市公司,開得起這樣的車,那沈冥肯定是不缺錢的。想到覃秋┈覃非弋的臉色不自覺地冷了幾分。
還沒等宋祁說話,覃非弋就先開口了,冷冷道:“其他的我不關心,我只想知道你們現在想做什麽。”
宋祁咂咂舌,心道這孩子心理素質可以啊,遇到這種事還能這麽冷靜,這氣場和沈冥簡直如出一轍。
但是想歸想,宋祁還是正了神色道:“覃先生,我理解你現在複雜的心情。但我向你保證,我,沈總,這些年确實都不知道覃夫人┈有了沈總的孩子,并且獨自撫養成人┈┈”
還沒說完,覃非弋就打斷了他,擡起眼尾看了沈冥一眼,略帶諷意道:“不知道?”
“的确不知道,我們也是今天才知曉的。”
“憑你們的能力,這麽大的事也查不出來?”
宋祁語塞,這畢竟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他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還是沈冥說話了,他無視掉覃非弋語氣中的諷刺,開口道:“早早她┈和我分開後,就不許我再調查她。我想尊重她,而且┈我怕我會忍不住。”
宋祁心裏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沈總诶,說不清楚就別說啊,你把最重要的省略了,人家孩子聽了不會覺得你有病麽?
于是在覃非弋再次開口之前,宋祁先止住了話題,對覃非弋說:“覃小先生,我先給你講講你父母的故事吧。相信你聽完後,心裏就有決斷了。你也一定很好奇覃夫人當年經歷了什麽吧?”
他确實很好奇,所以無法拒絕宋祁,只好點點頭。
“那我們去車上聊?這裏挺熱的。”宋祁道。
“好。”
覃非弋正要跨過沈冥上車,沈冥卻突然開口:“你能不能┈把盒子給我看看?”
覃非弋一聽有人想動覃秋的骨灰盒,立刻就像小獸一樣豎起了渾身的刺,面無表情地拒絕了沈冥:“我媽媽不怎麽和外人相處,沈總還是算了吧。”
沈冥臉上出現一絲疑惑,似乎不明白覃非弋為什麽會這麽說。但是他很快又道:“就一會┈好嗎?”那聲音很低,低得像是在懇求。
宋祁何時見過沈冥這樣,一個大男人放下語氣這樣說話,他也不由得感到難受。
覃非弋上車的動作頓了頓,看了沈冥一眼。
目光交彙,仿佛有電流劃過。
他看到了沈冥眼中瘋狂的悲傷。世界在傾塌,色彩在消褪,那樣濃烈的情緒,自己也剛經歷過。
再次拒絕的話被鎖在嘴邊,覃非弋喉嚨一哽,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把那個盒子遞到了沈冥手上。
那畢竟是覃秋曾經的愛人啊┈┈
沈冥沒有先上車。隔着車窗,覃非弋用餘光看到,那個四十多歲、身材高大的英俊男人,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個褐色的盒子,用顫抖的手指撫摸了一會,然後放在唇邊溫柔地親了親。
一如經年的愛戀。
沈冥将覃秋的骨灰盒捧在心尖兒處,慢慢彎下腰。在褪色的風裏,他像個被遺棄的小孩,珍惜着世界上最後一個心愛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