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安撫

安撫

天色昏暗無比,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平地刮起一陣陣的冷風。

早起的男人剛出門就被這突如其來的降溫凍得一激靈,不由得伸手緊了緊脖頸間的衣物。

打了個哈欠,餘光無意識瞥到半掩着的客房,想起了昨晚他和妻子收留的那對夫妻。

因為心存猜忌,他一直打起精神熬到了後半夜,可人家一直沒有額外舉動,似乎對他們并無惡意,一切只是他多想了。

後來實在熬不住了,竟不知何時迷迷糊糊睡過去了,直到被他媳婦大人喊醒才發現自己都快睡過頭,差點誤了做生意的時間。

這會兒子才卯時初,這門怎麽就開着呢?

腦海裏閃過一個想法,他兩三步走過去,試探性敲了敲門,卻沒人應聲,輕輕一推客房的門就被推開了。

屋內哪裏還有那對夫妻的身影,幹淨得仿佛從未有人在此地停留過。

人走留痕,昨日為他們準備的吃食只餘下幾個空碗在桌面,折得方方正正的被褥整整齊齊擺放在長榻上。

他眼睛一瞥,突然注意到空碗旁邊的幾塊碎銀,他走上前去将其拿在手裏,數了數,數目還不小,眼前不禁閃過昨晚那女人所說會用銀兩報答他們的。

這……這還真是好人有好報?

這錢都夠他們半年不出攤了。

“他們走了?”他媳婦倒是睡得悠哉游哉,沒心沒肺的,此刻見屋內沒人也只是簡單問了一句。

“走了,還留下了‘房費’。”男人立馬将錢雙手奉上,沒有絲毫遲疑。

女人瞥過去愣怔住了,略微吃驚地張了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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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沒想到對方私奔路上還這麽大手筆,這年頭誰還沒個難處,不禁有些擔憂:“真希望他們能平安無事。”

從隴山縣出去,繼續朝東走四日就能到安陽城,往南走五日便是常山郡,兩界相交之地名叫雲丘,地勢較為平坦開闊。

一匹駿馬被拴在官道旁的樹幹上,一對農民夫妻打扮的人在此處歇腳,站在旁邊整理着所帶行李。

“沒水了——”女人喝完最後一口水,洩氣般倒了倒空蕩蕩的水囊。

正在拿食物的男人手一頓,立馬接過她手中的水囊:“我去接點水。”

恰好道路旁邊就有一條小溪,離官道也不遠,接水很方便。

“我去吧,你來準備吃的。”女人伸手擋住了他的動作,自告奮勇地邁步朝水源走去。

天高地闊,高大的樹木撒下的陰影襯得樹林裏的光線更加昏暗,細碎的腳步聲踩着枯木枝而過。

一雙纖長的素手撥開灌木叢,映入眼簾的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山間小溪,殷紅的小臉面上一喜,小心地提着裙擺從灌木叢旁邊的間隙跨了過去。

她兩三步走至小溪旁,稍微用了些力氣拔開水囊的軟塞,攏了攏腿間衣物,半蹲下去去接小溪裏清澈的流水,清水如鏡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樣。

祝岚夕身上穿着從縣上買的麻布成衣,長發悉數用一根發帶簡單盤在腦後,除了那一身雪白的肌膚,瞧着與田間幹活的農婦也差不了多少。

說來也奇怪,都下懸賞令了,甚至昨日還暴露了行蹤,這安陽城境內隴山縣的管制怎得還如此松散,竟都沒設關卡來捉拿謝景辭這個通緝犯。

而她這個抗命之人也無人管,按理來說依照楚旭旻和沈懷逸的性子,怎麽會這般輕易放過她?反而謝景辭這個銷聲匿跡的人被他們給盯上了。

這事來得蹊跷,她左思右想了一天一夜,只餘一個離譜的想法在腦海裏生疑。

周遭寂靜,等裝滿水後,思緒也就漸漸回籠,擡眸間發現她所處位置的下游和對面有幾匹駿馬正在悠哉吃草,她以為是附近村民放養的,也就沒怎麽在意。

起身往回走時卻被對岸晃動的草叢給吸引住了目光。

她定睛看去,草叢下那一團黑色像是人的軀體,而那一長截裸露在外的白色肢體怎麽瞧都像是人的手臂。

心裏一咯噔,祝岚夕不由得握緊了手中水囊,這荒郊野嶺的,越想越覺得瘆人得慌。

“阿辭。”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個位置,終究還是放心不下,朝着身後喊了兩聲。

聞聲,正在準備吃食的謝景辭動作迅速地跑了過來,上下掃了一圈,确認她沒有什麽事之後,方才順着她的目光朝對岸看過去,不解地柔聲問:“怎麽了?”

祝岚夕三言兩語解釋了一下,抓着他的衣角,指了指她覺得不對勁的那片草叢,示意他去看看。

“你在這兒等我一下。”謝景辭掃了幾眼也覺得有些像,安撫地拍了拍祝岚夕的手臂,随後踩着凸起的石塊越過了小溪。

他心中帶了些戒備,緩步朝那塊草叢走去,走近了瞧才發現引起草叢晃動的是一只色彩鮮豔的山雞。

等他稍一靠近,那山雞受到驚吓,揚聲尖叫一聲,揮動着翅膀飛走了,而在草叢下躺着的還真是一具人的屍體。

心中一驚,他微微擰眉,蹲下身去察看。

草叢周遭飛濺的鮮血還未凝固,伸手去碰黑衣屍體竟還有餘溫,顯然是剛死沒多久,蒙面的黑布垂至脖子,上面一長條駭人的血痕交代了此人的死因。

一劍封喉,利落幹淨。

而不遠處,這樣的屍體還有五六具,身上的裝扮分屬藍、黑兩個陣營,四周的草木皆有被踩踏的痕跡,樹木枝幹上也有被利劍劃過的印記,看樣子是發生過一番激烈的纏鬥。

屍體隐藏在雜亂密集的草木之下,又是在大路的對面,所以難以被人察覺,若不是祝岚夕過來取水,有一只山雞鬧出了些動靜,只怕是也不會發覺。

黑衣陣營的裝扮像極了昨日偷襲他的那一批,另一藍衣陣營的裝扮雖然陌生,但腰間令牌卻很是眼熟……

見他蹲下去半天沒動靜,留守在小溪這邊的祝岚夕有些躊躇,猶豫要不要也跟着過去看看,畢竟他臉上的表情過于凝重,很難不讓人多想。

謝景辭察覺到她的視線,翻看黑衣人衣領的動作停了下來,擡臂朝她勾了勾手:“過來吧。”

話音落,祝岚夕抿住唇,意識到她的猜測可能是真的,心情一時有些複雜,靜默了會兒才朝對岸走了過去。

眼前情形如她所料般,那一團還真是屍體,只不過不止一具。

有一瞬将她拉扯回那日的刑場,劊子手的屠刀落在道觀裏每一個人的脖子上,刀起刀落,遍地哀鴻。

下意識湧上心頭的不适讓她忍不住蹙緊眉頭,面色一剎那地變了灰色,調整了一下呼吸才勉強穩住儀态。

腳步聲落在身後,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她的聲音,謝景辭轉身去瞧她,入目的卻是她強裝淡定的呆滞神情。

謝景辭手一頓,瞬間明白過來這等場景她應當是沒見過的,害怕和難受都是正常反應。

“你去旁邊等我……”他一貫鎮定冷靜,此刻卻有些慌亂,懊惱于自己竟沒注意到這點,髒了她的眼睛。

謝景辭的嗓音沁涼,如方才的山澗溪水,莫名撫平了她躁動的情緒。

這波勁兒一過去,祝岚夕長籲了一口氣,随即搖了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她只是想到了前世那血腥的場面才有些驚顫,緩過神便無事了。

“這些人是昨天襲擊我們的那些人嗎?”看裝扮都是一襲黑衣,又是在安陽城境內,很難不讓人懷疑。

她神情雖已是無礙,謝景辭還是側身擋了擋地上人猙獰的死狀,嗓音放低透着幾分溫和:“嗯,是他們的同夥。”

這些黑衣人所持兵器與他昨日交手的人所持如出一轍,乃是一家。

如此看來,對方的目标應當不止他一人。

屍體尚有餘溫,只要順着痕跡找過去,他心中困惑很快就能得到解答。

只是……

既不能放她一個人在這兒,帶着她一起又難免會有不可測的危險。

“要追上去嗎?”

有此顧慮的不止他一人,祝岚夕也有所考量,可在陷入危險和查明真相之間她更希望是後者,一日不查清後續,将是止不盡的危險。

四目相對下,謝景辭也不再猶豫:“走。”

沿着一大片被人踩踏過了的枯黃草叢走了一段距離,随後便是一個矮坡,借力爬上去後就是泥濘的黃土道,淩亂錯開的腳印說明就是這個路線。

再往裏走,漸漸沒入森林深處,因昨日的雨,地上的腳印成了他們追蹤的最佳線索。

不知走了多久,地上的腳印越發清晰起來,寂靜無聲的森林裏,忽地傳出兵刃相接的拼殺聲連成一片,幾乎近在咫尺,即使看不見聲音所傳之處的情形,僅靠這些,便足以知道厮殺之激烈。

呼吸在一瞬間凝結,心髒狂跳身體緊繃,引得人朝那方向看去。

聲音時遠時近,讓人辨不清所隔距離。

突然,一雙大手适時握住了她的,目光對上那張冷硬的臉,繃緊的身體莫名松了,跟着他朝那方向小心翼翼靠了過去。

靠得越近那動靜就越發大,激昂嘶啞的叫吼格外刺耳,甚至還有什麽東西轟然倒地的聲音随風入耳。

祝岚夕咽了咽口水,緊緊咬着下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旁的聲音。

反觀謝景辭倒是冷靜自若,面上不見絲毫慌亂,只是一雙劍眉微微皺起,很快又松開,轉頭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祝岚夕會意地點了點頭,跟在謝景辭身後躲在高處的一塊大的岩石之後,左邊還有粗壯的樹幹擋住身軀,是絕佳的窺伺位置。

透着縫隙朝下望去,藍、黑兩方陣營打得不可開交,不分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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