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修羅場

修羅場

“要殺要刮,悉聽尊便。”肖淙高昂着脖子,一字一句堅韌不屈,仿佛已是他最後的骨氣。

許庭深嘲諷冷嗤一聲,就他這種小人,還稱得上骨氣二字?

楚明樽淡淡瞥了他一眼,并未理會他的話,而是将目光放在了許庭深旁邊的謝景辭身上,一時間心情五味雜陳。

當年謝家那件案子是他一直以來未了的心結,卻因皇叔一意孤行,草草結案,謝家百餘條人命就此消隕,只留下謝景辭這一獨子,而他也因為為謝侯爺據理力争而被奪了太子頭銜,被貶秦王來到了封地安陽。

本以為謝景辭早就死在了流放途中,誰能想皇叔下發的一則通緝令又将這樁陳年舊事搬上了明面上,暫避鋒芒、養精蓄銳的他不能多做什麽,就只能在他的勢力範圍內盡力做點事。

沒想到他前段時間做的這件善事,竟是為今日結下了善緣。

“多謝謝世子……”意識到自己稱呼不當,楚明樽适時改口:“多謝謝公子相救。”随即擡起雙臂,手交疊放于胸前,莊重而緩慢地朝其低首作揖。

此禮逾矩,若是旁人被秦王殿下行此禮,早就惶恐擺手不敢受,但謝景辭毫無扭捏,颔首鞠躬回禮:“殿下言重,謝某卻之不恭。”

頓了頓,他複又道:“謝某一介代罪之身,身份敏感,還望殿下只當今日未見過謝某為好。”

這話讓楚明樽不知該作何反應,深思片刻後方道:“自然……若謝公子無處可去,安陽城可為你提供庇佑。”

許庭深聽到這話,滿臉希冀地看向謝景辭,一個勁兒地給他使眼色,恨不得他立馬點頭答應,激動到按着肖淙的手都緊了緊,疼地肖淙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直接忽視了肖淙那不滿的目光,若不是顧及着秦王殿下在場,他必然要拉着謝景辭好生“聊聊”,縱然艱難,這臭小子活着竟然都不知道給他遞個信兒。

“謝過殿下好意,只不過我還需要帶內人去一趟常山郡。”言辭間,他将目光挪向了時不時探出腦袋往這邊看的祝岚夕身上。

“內人?!”許庭深臉上的肌肉皺成一團,再也憋不住,不可置信地揚聲質問。

楚明樽也是一愣,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卻只看見匆忙躲進樹後的一道倩影,令他更為在意的是他話中的那句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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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方便,能否告知本王你此去目的?”提到常山郡,就不得不提他的恩師林千帆以及他背後的林家。

常山郡算得上是南方乃至全國的經濟之都和商業貿易中心,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繁華富庶程度無一城能與之相比。

而盤踞在常山郡的林家,作為壟斷十分之九産業的東家,不僅僅只是全國最為富有的家族,還因有建國之功風光無限百年之久。

林家現任家主林千帆混跡官場幾十年,同窗門生無數,又曾是太子太傅受天家尊敬,哪怕因為與皇叔政見不合,被迫暫退官場卻仍舊為百官之首,受群臣愛戴,是故沒人敢在常山郡境界犯事作惡。

謝景辭此去,莫非……

“有私事需尋林家公子一趟。”謝景辭如實道。

楚明樽先是有些驚訝,随後展顏笑道:“你要找俞白?那你更得跟本王回安陽了。”

林家公子林俞白,就是扶南山奉天道長的二弟子祝俞白,這件事鮮為人知,楚明樽只當兩人有過舊交,并未聯想到別的。

見他面露不解,楚明樽也沒打算賣關子,直接解惑:“因為本王的原因,他近日會來安陽待上一段日子。”

話畢,餘光意味深長地掃了一眼跪着的肖淙。

“所以你們二位不妨跟着本王一同回安陽。”楚明樽提議道。

既然如此,謝景辭也不再推脫。

幾日後的安陽城。

馬車停在城門口,排隊等着守城的官兵檢查通關行文。

祝岚夕沒忍住悄悄拉開一點點的窗帷向外望去,映入眼簾的就是巍峨聳立的城門,上面身穿盔甲的官兵一臉嚴肅站着崗,目不斜視。

只望了一眼,祝岚夕就放下了簾子。

車隊很快就通過了檢查,緩緩越過城門,只見城內布局嚴謹,氣派宏大。

寬闊筆直可供數十輛馬車通行的街道,兩旁商鋪酒肆林立,還有不少空地上整齊劃一的擺着賣貨物的小攤子。

路上行人衣着光鮮,摩肩擦踵,十分熱鬧。

薄暮的夕陽餘晖淡淡地鋪灑在紅磚綠瓦之上,那橫出的長長屋檐,高高飄揚的商鋪招牌旗幟,粼粼而來的車馬,川流不息的行人都在傳遞着安陽城不同于別處的繁華訊息。

臨近申時,這街上竟然還如此熱鬧,如果換成別的城市,這時辰已少見路人,官員不作為治安較差,哪裏會有百姓願意出門,敢出門。

馬車來到岔路口,許庭深就帶着肖淙和其餘叛徒往另一條道而去,他們則朝着秦王府的方向行去。

剛到秦王府邸,便有下人前來相迎,動作迅速而又井然有序,楚明樽下了車之後,便有管家模樣的人前來聽他吩咐。

祝岚夕默不作聲地站在謝景辭和楚明樽後面一步,斷斷續續有幾個詞傳入她的耳裏。

隐約聽到了祝俞白的名字,她的心不可控制地加快了跳動的速度。

接下來楚明樽的話驗證了她并未聽錯,他們的對話确實是與俞白師兄有關。

“謝公子,俞白昨日已至府上,本王現在就帶你們去見他。”

“有勞殿下。”

秦王宅邸,既秉承諸王建制,又有世家大族宅宇慣有的宏闊,門前一對半人高的青銅雄獅,正門宏大,後宅也以院牆盡然隔開,中間庭院長廊連接,布局明朗開闊。

只是內裏裝潢卻以簡約素雅為主,貴重物件幾乎沒有,一路過來,就連伺候的下人都很少。

對于一個王爺來說,這府內配置着實冷清了些,就像是個外強中幹的空架子,外表與內裏全然不同。

随着楚明樽穿過數條長廊,一處花苑池塘映入眼簾,涼亭內站着一位長身玉立、錦衣玉帶的男子。

他的頭發一絲不茍的梳于腦後,玉冠束發,發絲随風飄舞,顯得飄逸而潇灑。

這邊一行人的動靜很快驚擾了他,反應迅速而敏捷,幾乎是在幾人剛一踏入花苑,就看了過來。

簡單幾眼,他清淡的寒眸掠過一閃而過的驚訝,随即單薄的嘴唇揚起一抹弧度,大步而來。

許多年未見,祝岚夕內心難免動蕩,怔怔地看着朝這邊走來的人。

拘于禮數,祝俞白在幾人幾步遠的位置停下,拱手作揖:“見過秦王殿下。”

“無需多禮。”

兩人寒暄幾句,祝俞白便将視線移向他這幾日心心念念之人,聲音溫潤如玉:“岚夕師妹——”

這話剛落,便有人側身遮住了他略顯炙熱的視線,他這才注意到祝岚夕身旁站着的人,以及兩人那緊握的雙手。

祝俞白好看的眉頭瞬間皺起,話鋒一轉:“謝景辭,你怎會在這兒”

“我為何不能在這兒”謝景辭将身後人往後擋了擋,語氣亦是不善。

祝俞白這毫不遮掩的心思,旁人一眼就能看破,也就祝岚夕從小将他看做兄長,才看不出。

楚明樽自然也是那旁人,對眼前這暗流湧動的微妙氣氛弄得一頭霧水。

他原以為謝景辭與林俞白是故交好友,竟沒想到二人實則是情敵

人是他帶回來的,自然得由他來解圍,便将幾人的偶遇交代了一遍。

聽到秦王在歸途遇刺的消息,祝俞白眉宇微蹙,在後面得知是謝景辭出手相救時,皺的更緊,最後在聽到二人離開比駝峰是來尋他時,原本舒展的眉宇都快絞成了一團。

“說到原因……還是換個地方,我單獨和師兄說吧。”祝岚夕不太好意思直視俞白師兄問詢的眼神,只得隐晦暗示。

情蠱這玩意兒到底不是上得了臺面的東西,不方便當着秦王的面直說,更何況後續還發生了那不可言說之事,她臉皮還沒那麽厚。

楚明樽立馬會意,借口有事需要他親自處理,帶着王府下人離開了,給他們三人留下單獨說話的空間。

等楚明樽帶人離開後,祝俞白看了眼一旁站着不動的謝景辭,那眼神很明顯是在趕人,仿佛是在暗諷他蠢到聽不懂“單獨”二字的意思。

“師兄,那個——”祝岚夕補充了句:“我所說之事,與他有關。”

她如此說了,祝俞白也不好多說什麽,只能道:“跟我來。”

話畢,目光不鹹不淡地向下掃過兩人交纏的手,暗淡了些許,最後什麽也沒說,轉身在前帶路。

只是垂于身側的手瞬間收緊成拳,連指關節都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發顫。

祝俞白的膚色是十分明顯的冷白,頭發是純粹的黑,眸色反而偏淺,眼皮耷拉着的時候給人一種神秘的壓迫感。

他這一眼看得祝岚夕心裏發慌,這才注意到自己竟不知何時與謝景辭牽上的手,趕忙讪讪将手抽了回來。

這些時日牽手變成了家常便事,大庭廣衆之下她居然一直沒有察覺到,又或者是她并未覺得有什麽不對,這時才意識到此行為着實不妥。

她剛一松手,身旁的男人便滿臉幽怨地靠了過來,似乎是在不滿她突然抽回手的行為,指尖時不時去勾她的手試圖牽回來。

祝岚夕才不會讓他再次得逞,态度強硬地拍開了他的手:“不行。”

語氣堅定又帶着一絲生氣,嘴唇微抿的時候,整張臉看起來都是清冷漠然的樣子,有點唬人。

見狀,謝景辭先是故意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然後順着她的意思離她遠了些,垂下眼眸委屈巴巴道:“現在不行,什麽時候行?”

男人眉眼冷峻,精致的側臉棱角分明,垂眸時可以看見又濃又長的睫毛,透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的惹人憐惜,又無端讓人覺得嬌柔做作。

他這人,演技倒是磨練得越發爐火純青了,明知道他是裝的,祝岚夕卻偏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下意識看了眼前面的祝俞白,見他似乎沒有并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小動作,只得先将這詭計多端的男人應付過去:“私下再說,現在不行。”

“那私下——”

“私下什麽?”忍無可忍,祝俞白适時打斷兩人自認為小聲的對話。

“沒什麽,沒什麽。”被他看的有些心虛,祝岚夕連忙擺了擺手。

祝俞白冷着臉淡淡瞥了眼某人,咬牙冷哼道:“進去吧。”

這是間用來迎客歇息的花廳,不大不小、無人打擾,正好适合談話。

臨了要進門的時候,祝岚夕想了想,有些話還是她單獨同師兄說比較好,便讓謝景辭在屋外等着。

“那我在外面等你。”謝景辭漫不經心睨了眼她,聽話地停下腳步。

“嗯。”

兩人各自尋了花廳中間的圓桌位置坐下,屋中靜谧,時間緩緩流逝,越發安靜就越發讓人神情緊繃。

祝岚夕在斟酌用詞時,漸漸用力握緊了擱在膝蓋上的手,二師兄什麽都好,就是時不時會讓她感覺有股壓力沉沉壓在心頭。

若要讓她表達出來,大抵是……來自長輩的血脈壓制

兀自沉默了一會兒,還是祝俞白率先開口打破了沉寂。

“上個月我有任務,所以未能顧及到扶南山,這段時間讓你受委屈了,是師兄的錯,收到你的信後,我已派人過去守着,以後不會再有差錯。”

他用一雙含笑的眼睛遙遙凝望着她,溫和而親切的目光裏,卻令她感到一絲莫名的拘束之意。

“這怎麽能怪師兄,欽天監來得突然,怎麽可能提前預知。”祝岚夕搖頭道。

祝俞白深深看了她一眼,本想問問她這些時日過的可還好,又是如何和謝景辭撞上的,可話到嘴邊卻又問不出來。

凝着眉皺了又松,最後化為簡短的一句:“你既來尋我,以後便跟在我身邊,等安陽事了,我就帶你回扶南山。”

回扶南山?她倒也不是很想回去。

“我……”壓下緊張,祝岚夕嗓音繃得有些啞:“還有另一件事需要師兄你幫忙。”

察覺到她的拘束,祝俞白稍稍偏移了一點放在她身上的視線,聲調放得平直柔和:“你盡管說。”

祝岚夕眼珠子轉了轉,有些不敢正視面前之人,那雙如水的秀眸裏,透着一股子難以掩飾的焦灼之意。

好半響,她方才嘆了口氣,似乎是有了主意,這才擡眸看他: “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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