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姜四秀最終還是放棄了跟姜寶柒一起。

她的身份跟姜寶柒相差甚遠,本來一個是侯府嫡女,一個是二房庶女,現在姜寶柒又成了未過門的王妃,她就算大了一歲也不敢用姐姐的身份去壓姜寶柒。

之前這個七妹妹十分乖巧,她還能不動聲色地占些便宜,現在姜寶柒明顯有了鋒芒,她還是不要以卵擊石了。

姜四秀轉身,上了姜五珍的馬車。

姜五珍先是一愣,随即眼眸瞪了過來,“你幹嘛坐我的馬車?!”

姜四秀心道這怎麽就成了你的馬車了,這是侯府公中的馬車,是給三個姑娘出門用的,姜寶柒有羅氏心疼,用私房錢置辦了馬車,姜五珍可沒有這樣家底豐厚的母親。

她心中不滿,臉上卻依舊挂着溫順的笑容,沒有接姜五珍的話,而是解釋了一下自己這次為什麽不能蹭姜寶柒的馬車,“七妹妹說她想去臨平湖西岸,咱們跟她不是一路。”

“她去西岸?”姜五珍不解,西岸除了草坡和石頭,沒有什麽景致,踏青的人也少,姜寶柒去西岸做什麽?

不過随即她就高興了,沒有姜寶柒在身邊更好。

明明年齡相仿,可無論是從身份還是容貌上來說,姜寶柒卻處處壓着她一頭。更可恨的是,姜寶柒今日還故意穿了海棠紅的留仙裙,站在姜寶柒身邊,誰還會注意到她?

姜五珍心中一高興,倒是忘了計較姜四秀擠上馬車的事。

姜四秀緊緊攥着帕子的手悄悄舒展開,要是姜五珍非要鬧着不許她同乘,她今日就只能放棄出門了。幸好姜五珍雖然脾氣暴躁,但沒什麽頭腦,很容易哄過去。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離開了侯府大門,到了臨平湖畔,又一左一右分開。

朝朝好奇地揭開車簾瞅了一眼,“姑娘,您真的不去東岸嗎?”

往年上巳節踏青從來都是選東岸,畢竟東岸才有楊柳桃花和公子小姐,而西岸這邊……朝朝瞅了半天,就看見十幾棵大松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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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寶柒搖頭,“不去。”

朝朝想了想,眼睛一亮,“那奴婢趁機挖些荠菜好了,回去給姑娘做荠菜小餃子。”

出來之前馬車裏就備了竹籃和小鏟子,朝朝本來就想着要是有機會就挖上些野菜,沒想到姜寶柒來了西岸,這邊沒什麽人,正好挖荠菜。

朝朝收拾了兩個小竹籃,一個鋪着雪白的棉布,裏面放着舒雅院小廚房做好的點心,還有洗幹淨的新鮮果子。另一個稍大的竹籃裏放了小鏟子。

姜寶柒看她拎着兩個籃子不方便,主動把小竹籃拎到手裏,沿着臨平湖畔随便走了一段,她就累了。

朝朝在石頭上鋪了帕子,讓姜寶柒坐下歇腳,她則是在附近草坡上挖野菜。

這邊果然沒人,隔着臨平湖寬闊的水面,能隐約看到對岸的灼灼桃花。

姜寶柒看了一會兒就收回了目光。

突然覺得有哪裏不對勁,眼角的餘光似乎看到了什麽。

她站起身,凝目一寸寸看過去。

臨平湖畔亂石嶙峋,野草也是一叢叢毫無規律,有的足有半人高。

一處亂蓬蓬的野草下,露出一點不正常的藍色,姜寶柒稍稍走近了幾步,發現那是一片藍色的衣角。

“朝朝!”姜寶柒心頭一跳,下意識就想離開。

剛邁出去一步,她的腳就停下了,萬一那是個人,而那人還沒死呢?

她能重活一次,是因為上天的慈悲。可現在,她難道要見死不救?

姜寶柒一咬牙,拎着裙擺跑了過去。

聽到她喊聲的朝朝見狀吓了一跳,手裏的竹籃都扔了,邊跑邊喊:“姑娘,您別靠水太近了!”西岸不像東岸修葺得完善,東岸水邊都架了木棧橋,這邊靠水卻是大大小小的石頭,踩上去很容易滑進水裏。

姜寶柒已經跑到了那野草處,此時她已經看得清楚,那是一個小小少年,看身形不過六七歲的樣子,衣衫錦繡,此時趴在水邊,無聲無息。

姜寶柒不敢耽誤,小心地踩着石頭,将那孩子抱了起來。

看着不大的孩子,抱起來卻非常沉,姜寶柒一個趔趄沒站穩,整個人被墜得撲進了水裏。

“姑娘!”朝朝急得聲音都劈叉了。

姜寶柒撲騰了兩下就站起來了,這石窪裏的水很淺,不過到她膝蓋處而已,她剛才就看清楚了,不會有危險。

朝朝被她唬得魂飛魄散,一顆心險些從喉嚨裏飛出去,見姜寶柒又站了起來,連忙撲過來幫忙。

“姑娘您怎麽——”她也看到了那個小孩子,臉色一白,“這是……”不會是淹死的人吧?

姜寶柒喘了口氣,“身上還有熱氣,應該還活着,快些幫忙把他帶出去。”

“姑娘您當心些。” 朝朝費力把孩子抱了起來,小心地踩着石頭來到平緩的草地上。

姜寶柒蹲在那孩子身邊,伸手在他鼻息下探了探,似乎還有氣息。再按按他的肚子,鼓鼓的,顯然嗆了不少水。

“得給他控水。”姜寶柒皺眉。

每到夏日,她和六哥都會去母親的莊子上住一段時間消暑,小六水性極好,她也稍會一些,這救人的法子也略懂。

朝朝會意,單膝跪地,一只膝蓋支起,姜寶柒費力地把小少年扶起來,讓他趴在朝朝的膝蓋上。

朝朝用力在他後背拍了幾下。

看着小少年的身子毫無反應,姜寶柒一顆心慢慢提了起來。

她不認識這個小少年,但其衣衫華貴,圓領錦袍用的是上好的雨絲錦,腰間系着的是羊脂玉佩,看其光澤水潤,顯然價值不菲。

可這樣尊貴的小公子,身邊竟然沒有仆從跟随保護,還一個人落了水。

而且,他應該是在西岸落水,而不是在東岸落水飄到西岸,畢竟湖面寬闊,水流的方向也不對。

她自己來西岸是為了避開康王,這樣一個衣衫華貴的小公子,不在東岸賞花游玩,跑到這偏僻的西岸來做什麽?

姜寶柒站起身,緊張地左右眺望,手指下意識地摸了摸頭上的簪子。

“咳咳咳——”恰在此時,那小少年終于有了動靜,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看小少年吐了不少的水,朝朝将他放了下來。

小少年虛弱地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姐姐……”

姜寶柒蹲在他面前,掏出帕子把他臉上的水擦拭幹淨,問道:“敢問你是誰家的小公子,為何一人在此處落水?”

“我是——”小少年剛想回答,突然想起什麽,臉色陡變,刷一下從草地上爬了起來,“姐姐,你們不要管我,快、快跑!”

姜寶柒霍然回身,卻見小少年對着的草坡上,正有兩人走了過來,一個年紀略大些,二十幾歲的樣子,一個卻只有十四五歲。

朝朝大急,一個邁步沖到了姜寶柒身前,張開雙手,努力地将姜寶柒擋在身後。

姜寶柒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衣衫濕透了。幸好她穿的是廣袖留仙裙,布料層層疊疊,用的也不是輕薄的絹紗,而是雲錦,就算濕了也沒有緊貼身形。

即便如此,眼下也是決不能被人看到的,她緊貼着朝朝背後站好,低聲問:“小公子認識他們嗎?”

小少年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渾身緊繃。

那兩人已經看到了他,年紀略大臉上一喜,喊道:“小世子原來在這裏,倒是讓奴才好找。”

小世子?

姜寶柒突然想起來什麽。

京都裏最不缺的就是王侯将相,除了親王郡王,還有國公侯爺,陸首輔就是國公。

而每家公侯王府的嫡長子都是世子。世子們非常多,她的大哥也是侯府世子。

但年齡六七歲,還是在臨平湖出了事的,她倒是想起來一個——瑞親王世子,前世就是在上巳節這天,據說在臨平湖貪玩落水而溺死了。

可看小世子臉上的神情,這溺死一事想必也大有隐情。

“小世子,站到我身後來。”姜寶柒低聲叮囑,她不知道那兩個仆從敢不敢在青天白日動手,但她已經跟這件事扯上了關系,那兩個仆從如果真的動了殺心,也不可能就這樣放她離開。

小世子咬着牙,兩眼裏慢慢溢滿了淚,“我不能連累姐姐。”他退了一步,看樣子是想往別處跑,好引走那兩個仆從。

他這樣一說,姜寶柒心中更加明了,看來前世小世子的命就是被那兩個仆從所害。

“別怕,過來,到我身後來。”姜寶柒一把拉過小世子,低聲道:“朝朝,快跑,邊跑邊喊,喊我大哥和六哥過來!”

朝朝一下子明白了,差點腿一軟跪到地上。

她用力一咬舌尖,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姑娘這是讓她去喊人,畢竟今日是上巳節,這西岸雖然人少,但跑出去一段還是能遇到人的。世子和六公子當然沒來,但不管是誰,認識不認識都不要緊,只要有人就能将這兩個仆從吓走。

她不敢想自己走了姑娘怎麽辦,更不敢耽誤,她越早把人喊來,姑娘就越安全。

朝朝擠了個笑臉,對着那走過來的兩個仆從笑道:“你們世子受傷了,別擔心,我家世子和六公子就在附近,我喊他們過來幫忙。”

她說完,拔腿就跑,邊跑邊喊,“世子!六公子!這裏有人受傷了,快來幫忙啊!”

她一跑開,身後擋着的姜寶柒就顯露出來。

少女肌膚晶瑩如雪,在陽光下泛着柔潤的光澤,仿若最上等的瓷器,精致又易碎。

身上的衣裙也濕了,衣領處還是海棠紅,沾了水的裙擺則洇成了暗紅,不再飄逸,而是黏在她的小腿上。

那腰身處的紅色也是深淺斑駁,給那盈盈一握的纖腰更添了幾分糜豔。

兩個仆從雙雙咽了下口水,随即就聽到了丫鬟的喊聲。

兩人臉色一變,對了個眼神,手指摸向了袖子裏藏着的匕首。

恰在此時,一道低沉威冷的聲音傳來:

“不許喊。”

輕描淡寫的三個字,不知為何,卻讓草坡上的幾個人都僵住了。

朝朝的喊聲卡在了喉嚨裏,腳步也仿佛粘在草地上。

那兩個仆從臉色大變,身體不由得顫抖起來。

姜寶柒握着小世子的手,擡眸望去。

草坡頂上,背光站着一個人。

他負手而立,仿佛看不見底的黑潭,将身後的陽光盡數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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