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即便看不清面容，姜寶柒也知道了那人是誰。
——當朝首輔，陸缜。
認出他的那一刻，姜寶柒心中驀然一松。
不管陸缜有多厭惡她，但此時他的出現，可以說保住了她和丫鬟以及小世子的性命。
有陸缜在，那兩個惡仆就算再兇，也休想傷到她。
剛才還是心頭狂跳喉嚨發緊，三人的性命懸于一線，轉機突然出現，姜寶柒心神一松，下意識地喊了一句：“陸大人！”
話一出口，姜寶柒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陸缜背光而立，只能看到一個陽光籠罩的輪廓，而他從頭到尾只說了“不許喊”三個字，按理，她不該認出他來的。
她前世見過他很多次，而死後魂魄不散，見到的最後一個人也是他，他還抱走了她的屍身。
對她來說，陸缜是一個非常熟悉的人。
可對于現在的她來說，她應該并沒有見過陸首輔，更別說僅憑三個字就聽出他的聲音。
果然，她牽着的小世子就不知道來人是誰，仰起頭輕聲問：“姐姐，他是哪個陸大人？”
朝朝心知這次危機已經過去，精神猛然松懈下來，也問了一句：“姑娘，陸大人是誰？”
姜寶柒懊惱地咬着唇。
看，別人都不認識，偏偏她認得，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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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草坡處的人影不緊不慢地走了下來，走得近了，容貌也漸漸顯露清楚。
鳳眸漆黑幽深，鼻梁高挺，嘴唇薄紅，看起來就是一副冷心冷情的樣子。
他的目光落在姜寶柒的身上，眉頭一皺，步伐突然大了，兩步跨到了她的面前，剛好擋住了那兩個仆從的視線。
朝朝這才想起自家姑娘的衣裙還是濕的，剛才急着救命顧不上這些，眼下卻不能讓姑娘濕着衣裙站在一個陌生男子面前！
她剛想上去擋在自家姑娘和那男子之間，就被陸大人一個眼神，死死地釘在了原地。
朝朝冷不丁打了個寒顫，那什麽眼神啊，看她的時候好像她已經是個死人了……
這到底是什麽人？
“怎麽不告訴他們，我是哪個陸大人？”陸缜也在問。
他低着頭，黑眸幽深，辨不清喜怒。
但姜寶柒直覺他的情緒不太對頭。
據說這位陸大人在十幾歲的時候就高中狀元，進了翰林院，後來任過禦史、做過監軍，甚至還給幾位皇子授課過，到今日成為內閣首輔，在波雲詭谲的官場已經浸淫多年。
這樣的人應該是極其敏銳的，也許是她剛才喊的那句“陸大人”引起了他的懷疑。
姜寶柒低聲解釋：“這位是當朝首輔陸大人，我之前在街上偶然見過一面，聽別人說起的。”也算是解釋了她為什麽會認識他。
竟然是當朝首輔？！
朝朝小腿肚子都抽筋了，差點癱到地上，而那兩個仆從則是直接噗通一聲跪倒了。
倒是小世子眼睛一亮，像模像樣地抱拳施禮：“陸大人好。”
陸缜沒理會，沉聲吩咐，“陸北，送小世子回瑞親王府。”
他身形高大，站在姜寶柒面前完全擋住了她的視線，聽他吩咐人，她從他手臂處探出頭往他身後看了看，果然看到了他的兩個侍衛。
前世她也是見過的。沉默寡言面無表情的就是陸北，另外一個笑嘻嘻看起來年紀有些小的是陸南。
來尋小世子的兩個仆從也反應過來了，谄媚笑道：“不勞大人費心，奴才就是瑞親王府伺候小世子的，奴才帶小世子回府就行。”
“大人！”姜寶柒心下着急，那兩個仆從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看剛才小世子的表現，顯然溺水之事跟那兩個惡仆脫不了關系，就這麽直接送回去……
陸首輔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情緒，“陸南，送那兩人走。”
“好嘞。”陸南笑嘻嘻地過來，一手一個掐住了兩個仆從的後頸，明明看上去是個白皙瘦弱的少年，也不知道為什麽力氣那麽大，像是拎小雞崽子一樣把兩個惡仆拎走了。更奇怪的是，那兩人竟然毫不反抗。
陸北過來施了一禮，“小世子，請。”
小世子看看陸首輔，又看看姜寶柒，“姐姐，我叫蕭延瑆，是瑞親王世子，姐姐你……”
姜寶柒摸了摸他的頭，“我是長寧侯府的，我認得你姐姐。”
小世子戀戀不舍地看了姜寶柒一眼，他雖然還小，但也知道小姐閨名不能随便打聽，好在他可以回家了問姐姐。
小世子跟着陸北走了，草地上只剩下三個人。
姜寶柒想着趕緊跟這位陸首輔告辭，她悄悄地退了一步，“大人——”
一擡頭，正對上一雙黑沉沉的眼睛，讓姜寶柒想起前世他靜靜地望着她的屍身，将她臉頰邊的發絲順到耳後時的眼神。
姜寶柒一個愣神，後面的話就卡在了喉嚨裏。
陸首輔轉身從她身邊離開，不等姜寶柒竊喜，淡淡吩咐道：“跟我來。”
朝朝軟着腿過來扶住姜寶柒，擔憂地望着她，低聲道：“要不奴婢再去喊人？”她總感覺這位首輔大人非常可怕，甚至比那兩個仆從還讓人膽顫心驚。
姜寶柒想起剛才陸南拎着那兩個仆從的樣子，緩緩搖頭，擡腳跟了上去。
上了陸缜剛才站立的草坡，站在高處，姜寶柒才發現不遠處的臨平湖畔竟然修了一段木棧橋，橋邊系着一頂不起眼的小船。
陸缜腳步緩慢，姜寶柒跟着他也毫不吃力。
朝朝在一旁悄悄扯她的衣袖，姜寶柒安撫地拍了拍她，雖然她也不知道陸首輔叫自己過來做什麽，但前世直到他造反之前，名聲都一直很好。
陸缜在木棧橋上站定，等姜寶柒過來，擡手一擺，示意她上船。
姜寶柒拉着朝朝，走到那木棧橋的盡頭，回頭看了一眼。
卻見陸缜還在橋頭，跟陸南低聲吩咐着什麽。
陸南？剛才不是陸缜讓他送那兩個惡仆走，這麽快就回來了？
姜寶柒突然想到什麽，激靈靈打了個冷顫——所謂的送走，不會是送上西天了吧？
再仔細想想剛才陸南拎着兩個仆從，那兩人竟然似乎毫無知覺，一丁點反抗都沒有。
姜寶柒心中突突直跳，死死地抓住了朝朝的手。
不知道現在逃跑，來不來得及？
而橋頭那邊陸南已經飛快地離開，陸缜沿着木棧橋走過來。
他高大挺拔，每一步踩在木棧橋上，都會引起輕微的吱扭聲。
每一步，都像踩在姜寶柒的心尖上。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頭上的簪子。
指尖蒼白，一張臉也是毫無血色。
陸缜垂眸，目光在那巴掌大的小臉上停頓一瞬，問：“你之前見過瑞親王世子嗎？”
對了！還有瑞親王世子！
姜寶柒一顆凍結的心突然就恢複了跳動。
瑞親王世子可是知道她碰到了陸首輔，如果她今天真的死在這裏，陸缜脫不了嫌疑。她是長寧侯府嫡女，是剛剛賜婚的康王妃，可不是那兩個仆從一般能随便捏死的人。
“我之前并未見過瑞親王世子，剛才只是碰巧遇到。”姜寶柒解釋完，突然覺得哪裏不對勁，剛才小世子跟她告別時說起他的名字，顯然是跟她剛剛認識，以陸缜的缜密深沉，怎麽會注意不到這點，還要再問她一遍？
不過，幸好他問了這一句，倒是讓她徹底安心了。
“怎麽不在東岸賞花？”陸缜又問。
姜寶柒垂着頭，“那邊人太多，想來這邊清淨。”
也不知道陸首輔是不是信了，反正他之後什麽話都沒說，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徑自進了船艙。
姜寶柒不敢走，只好跟着進來。
船艙裏空間很大，鋪了又軟又厚的毯子，擺着幾個舒服的大引枕，中間一方小幾，邊上擺了幾冊書卷。
陸缜坐在小幾旁，随手拿起一冊書卷。
見他什麽也沒說，自顧自看起書來了，姜寶柒一頭霧水。
她還以為陸首輔叫自己過來，是想打探關于康王的消息，就像父親那樣，試探一下她是不是早就跟康王暗通款曲。
或者往深處想，他或許懷疑父親跟康王早有勾結，有意支持康王奪嫡，所以兩家才會聯姻。
從前世陸缜殺了二皇子康王來看，他顯然跟康王不是同一個陣營，那他支持誰？
大皇子早夭，除了二皇子已經弱冠封了康王外，宮裏還有三皇子和四皇子。
三皇子是宮女所生，要是奪嫡實在沒有優勢。
倒是四皇子，其母妃是最得盛寵的呂貴妃，其舅舅也是堂堂國公，似乎皇帝最喜歡的也是這位年少俊俏的四皇子。
難道陸缜支持四皇子奪嫡，所以天生跟康王不對付，看她這個剛剛聖旨賜婚的未來康王妃也自然是仇敵？
姜寶柒有點不安。
陸缜雖然不會殺她，但萬一要害她呢？
要知道，害一個閨閣女子的方法可太多了。
不說別的，就她這一身濕透的衣裙，要是陸首輔也把他自己弄濕，然後說她落了水是他救上來的，那她可是百口莫辯。
甚至他更陰險一些，直接把她推進水裏，然後當着別人的面把她救上來，那她的名聲也就毀了。
再可怕一些，他在熏香裏下藥、在茶水裏下藥、在點心裏下藥……
姜寶柒幾乎要被自己心裏的想法吓到了，轉着頭找了找，沒看見有熏香，茶水小幾上倒是有，但陸缜顯然沒有給她倒茶喝的意思。
他在看書，修長的手指握着發黃的古卷，黑眸沉沉，沒有朝她看上一眼。
姜寶柒暗暗慶幸，這樣也好，也許她能磨蹭到身上的衣裙幹透，雖然這樣壓在身下的裙擺會有些皺，但總比濕着衣裙被人看到的好。
陸缜當她不存在，姜寶柒也不打擾他。
兩人一個看書，一個看外面的湖面，相安無事。
朝朝更不敢吱聲。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木棧橋突然傳來腳步聲，姜寶柒吓了一跳，摸了摸身上的衣裙，還是濕的。
她出門時故意選了這件海棠紅的廣袖流仙裙，一個是為了氣姜五珍，因為姜五珍喜歡紅色。另一個也是為了康王，雖然她打定主意要避開康王，但萬一碰到了呢？康王喜歡清雅的顏色，比如梨白之類，對海棠紅這樣豔麗的顏色非常不喜。
可這留仙裙雖然好看，但裙擺層層疊疊，一旦濕透就很難晾幹。
“大人。”外面的聲音似乎是陸南的。
陸缜起身出了船艙，不過瞬息，他就回來了，手裏拎着個包裹，放到小幾上。
“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