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她心中正念着此事,剛回了阮落居,就聽見婢女又急急走進來。

“大小姐,門外有人求見,說是傅尚書尋您有事。”

傅澤安?

“快請。”

盛懷寧讓婢女将人帶去了前堂,自己也一路跟了過去。

來的是傅澤安府上的侍衛,見了她三言兩語将話說了明白。

“大人說請大小姐過府一趟,再商議一下案子。”

盛懷寧未曾猶豫,去書房帶了那些信封,便上了馬車一路去尚書府。

傅澤安等在前堂,她走過去依着規矩行了禮,二人落座,傅澤安便開門見山。

“聽說盛小姐已抓了當時做僞證的姚束?”

“大人消息靈通。”

盛懷寧未有隐瞞,當下颔首。

離當日她想出法子不過兩三日,她就輕而易舉地引了人入圈套,讓姚束将事情招了個明白,傅澤安聽她承認,目光也不由得露出幾分贊許。

“盛小姐果真聰明。”

“擔不得傅大人此話,只是些小辦法。”

盛懷寧一邊說着,從袖中抽出那信封展開。

前堂無下人,只有他們兩個坐在這,盛懷寧攤開信,傅澤安面色怔然。

“這是……”

“這是當日魏司馬從書房搜出來,指正盛家通敵叛國的證據。”

盛懷寧簡明扼要地說罷,将信遞過去。

“大人看看,可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傅澤安接過,細細地看罷那幾張紙,搖頭。

“在下慚愧,不知盛小姐的意思是……”

“煙墨。”

她輕飄飄落下兩個字。

煙墨。

傅澤安又低頭去看自己手中的紙。

其上着墨濃重,又與上京如今顯貴家族常用的墨不同,确是新墨。

“信件的落款時間是半年前。”

盛懷寧又提醒。

半年前的信件,用的卻是這個月才上貢的新墨所寫。

傅澤安心中怔然,再擡頭時,看向盛懷寧的眼神已隐隐變了。

“若是如此,可能作為證據呈送上去,為盛家翻案?”盛懷寧仿若不覺他的眼神,溫聲又問。

“自然可以。”

傅澤安回過神,掩住心中的訝然,點頭道。

尋常人有幾個能從這看似天衣無縫的書信裏,想到着墨上的缺陷端倪,這盛家女還真是心細謹慎。

“姚束已經答應翻供,如今書信也有了錯漏之處,便只差一個合适的人證,或是物證,真正證明父親和何太尉的死沒有關系——”

“盛小姐便能肯定姚束一定會翻供?”

傅澤安私下派人調查過姚束,其人狡詐奸滑,能為了利益铤而走險背叛盛相,如何能被盛懷寧兩句威脅而改了話?

他怕姚束介時堂上反悔,盛家才是騎虎難下。

到底是怕這初涉世事的盛家女辦事不妥當,傅澤安好心提醒。

“能。”然盛懷寧看了他一眼,語氣平靜又肯定地說。

她看向傅澤安,一雙清亮如琉璃一般的眸子裏晃出幾分漫不經心的笑。

她緩聲說。

“姚束一家老小都在我手裏,不怕他反悔。”

這短短的一句話,卻讓聽者頓時一陣心驚。

第一次見盛家女,她跪在傅府門前,風雨飄零,将她纖細的身形吹的更單薄,與所有想活下去的人一樣,她無非比別人聰慧些。

第二次,傅府內,初談盛府的案子,她三兩句将事情剖析罷,想出了個主意算計姚束。

而當下的第三面,卻讓傅澤安窺探見,這幅柔弱溫和的面容下,從不是一顆好心腸。

她有比旁人更果斷的決策謀略,能耐心地看着人入局步步威逼,也有比旁人更狠的心,欲成大事,她從不做無謂的心軟。

這幅溫和賢淑的貴女模樣,只是她不現于人前那些心狠的隐藏色。

傅澤安回過神,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想。

他似有些明白,為何太子殿下只見過她一面,就确信她會是如今局勢裏最好,最利的一柄刀刃,以助他們除去魏家。

“傅大人以為如何?”

盛懷寧的聲音将他的思緒打斷,傅澤安很快點頭。

“盛小姐考慮的很周到。”

這一句話剛說罷,傅澤安猶豫片刻,又說。

“盛小姐若是想尋涼亭的證據,在下倒是有兩句想提醒的。”

“傅大人請講。”

“何太尉出事當日,何府小姐來找在下的妹妹游玩,時間恰巧趕在戌時的時候。

從何府到傅府,恰是要經過那個涼亭。”

盛懷寧一怔,下意識握緊了衣袖,眼中閃過幾分光亮。

“傅大人的意思是……”

“何小姐許經過那個涼亭也說不定。”

傅澤安言簡意赅地道。

只他這話也只是猜測,他不能貿然去尋何若歡過問她當日是否經過涼亭,是否在那個時候見過何太尉,便只能将這個想法說給盛懷寧,至于到底要如何做,便只能由盛懷寧決定。

盛懷寧眼珠轉了轉,起身颔首。

“多謝傅大人,我明白了。”

“何須客氣,盛家的案子交到在下手裏,這也是在下該做的。”

畢竟只費一句口舌的話,于傅澤安而言是最簡單的事。

和傅澤安又話別了兩句,盛懷寧從府中出來,剛坐上馬車,暗衛從外面問。

“小姐可要去何府?”

“不去。”

出乎意料,盛懷寧卻搖搖頭,在心中思忖着。

此時并非去找何若歡的最好時機。

傅澤安既然敢給她透露這個消息,就代表有八成把握,何若歡是必定經過涼亭的。

能在那個時辰過去,也約摸是見到了涼亭裏的何太尉。

可她既然看見了,自己昨日晚間去何府,何若歡卻表現自然,沒有半點要提起的意思。

因此局而死的是她親爹,卻不見她露出一點端倪傷心,甚至不願意何夫人再牽扯此事搬到魏家,那就算她此時去,何若歡也很大可能,是會與她裝傻,不願意上堂去做人證。

的确多牽扯進來一分,何家就會多一分的危險,趨利避害,何若歡從那夜遇見之時就表現的很是清醒。

她看清楚了這南明之上的肮髒和沉疴,并且不想去改變它。

或者說,她不願意何府多出變動。

何太尉死了,府中剩下的婦孺對魏家構不成威脅,何若歡只怕想的是,多低調些,就能護着何夫人好好活下去。

所以她此時過去也是無用,不如再等等,等一個合适的時機。

何若歡能有此想法,無非是對魏家的狡詐和狠毒還不甚了解,可她不一樣。

她猜測,魏家必然還會出手。

在料理完了魏槐的喪事之後,魏司馬有心力去操持這些,為防多生變動,只怕會選擇一了百了地處理。

盛懷寧眼珠轉了轉,吩咐暗衛。

“盯好何府。”

馬車一路趕着回了盛家,盛懷寧忙了這麽幾日,好不容易松懈了下來,先去燕筠院子裏看了侄兒,又趕去盛夫人屋內好好地陪了陪她。

這樣又等了兩天,暗衛從何府外帶回來一個消息。

“何小姐出府了。”

盛懷寧正假寐的眸子睜開,屋外九月的烈陽猶曬的人睜不開眼,順着窗棂灑進來,她忽然輕笑一聲。

“今天是個好日子,适合出府。”

婢女還沒聽明白她的意思,她已穿好了外衫,帶了暗衛出去。

*

何若歡在府中待了許多日,本想好端端地低調些,将這些日子平穩地過去,只待魏府視線轉移,便想辦法帶着何夫人離開上京,可那日晚間盛懷寧到訪,何夫人将書信遞過去的時候,何若歡心中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盡然她安慰自己未必會被魏家注意到,但心中仍做好了萬全的打算,想将計劃提前。

而她今日出府,正是要尋當時在城外找好的那個婆子,問一問托付給她要尋一處好房屋的事可辦妥了。

馬車一路飛奔出去,何若歡正百無聊賴地坐在馬車中,忽然睜開眼,感覺一陣涼風逼近,馬車陡然停了下來。

淩厲的殺氣就在身後,她反應很快地彎着腰躲開,緊接着冷箭砸在車欄上,十幾個蒙面暗衛已将馬車團團圍住。

她掀了簾子冷笑一聲,也沒有多廢話,拔了手邊的劍就沖了出去。

可一人難敵四手,她也只學的幾分自保的功夫,和暗衛比起來自然是不夠,三兩下便被暗衛鉗制住,寒光一閃,那把劍毫不留情地劈下來。

何若歡心知今日已經無法逃走,索性閉了眼,靜靜等着那刺骨的疼襲來。

可橫過來的劍卻被一道氣勁逼開,刺客踉跄了幾步放開她,何若歡詫異地睜眼,看到來人一怔愣。

竟然是盛懷寧。

她身後的十幾名暗衛上前,與刺客纏鬥起來,何若歡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盛懷寧拉着扯出了人群。

劫後餘生,很快暗衛将刺客清理完,悄無聲息地退下去。

何若歡面色複雜地看着她。

“為何救我……”

“若是如此,何小姐還以為,低調行事魏家就會輕易放過你們嗎?”

盛懷寧溫和的聲音打斷何若歡的話,開門見山地看着她說。

她蹲下身子,挑開離得最近的那個刺客的衣袖,他手腕處紋了個複雜的圖案,何若歡自然認得。

那是魏府死衛身份的象征。

她怔怔然,忽然沒了話說。

“退讓并不會輕易讓人仁慈放手,如魏司馬只會趕盡殺絕。

何小姐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的意思。”

魏司馬所圖不過是盛家的兵符,能有千千萬萬的法子,可他偏選了最致命的一種。

他要盛家的兵符,也要盛家滿門流放,要中宮皇後牽連被廢,名利地位,中宮之位,他魏家要通通收入囊中。

何若歡抿了抿唇,半晌,看着盛懷寧說。

“盛小姐通透。”

“何小姐這會一定覺得,是因為我那夜入府才引了魏家注意要趕盡殺絕吧。”盛懷寧一眼看透她心中所想,接着道。

“我那夜去何府之前,已喬裝打扮,讓人清理了魏府的暗衛,除了何夫人和何小姐,沒人知道我去過何府。”

可何若歡依然在今日,遭到了魏府的追殺。

她言下之意就是,無論何若歡怎麽退讓回避,魏家都不會有分毫心軟。

何若歡面色陡然一白,盛懷寧一句話挑開她心中最不願意面對的東西。

那就是,何府自何太尉死在涼亭外,或者說何太尉奉命查證開始,就卷進了這一局,掙脫不開,不死不休。

可她分明只是想護好自己和何夫人。

何若歡心中的想法還未散去,盛懷寧又看着她說。

“與其如此坐以待斃,何小姐不如主動出手占得一席之地,才能為自己和夫人尋個更好的活路,而非在如此亂世躲躲藏藏,惶惶不可終日。”

溫和冷靜的話落罷,在何若歡心裏掀起一陣波瀾。

而她還未來得及開口,盛懷寧已經轉身欲走。

“日後何小姐出府,還是多帶些人吧。”

就這樣走了?

何若歡心中更是覺得訝然。

她通透得很,從傅澤安接下此案的時候就猜到,傅澤安肯定會向盛懷寧透露自己在那日戌時經過涼亭的事,也知道自己是那日唯一的人證,可她和何太尉關系淡漠,權衡利弊之下不想再多牽扯,是以早做好了待盛懷寧來,再拒絕她的準備。

今日盛懷寧救下她,她還以為盛懷寧會借此挾恩,可話過三句,她竟然……就這麽走了?

“與其如此坐以待斃,何小姐不如主動出手占得一席之地,才能為自己和夫人尋個更好的活路,而非在如此亂世躲躲藏藏,惶惶不可終日。”

盛懷寧方才的話又在她腦中響起,何若歡面色變了又變,終于在盛懷寧腳步要到馬車邊的時候,急急喊住了人。

“你不是在尋涼亭外的人證嗎?

我若是說,我曾在那日戌時經過涼亭,見到你父親離開呢?”

馬車近前,盛懷寧步子停下,驀然,嘴角勾起些若有似無的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