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她站着沒動,何若歡還以為她沒聽見自己說話,便往前走了兩步。
“我說……”
盛懷寧驀然轉頭,眼中閃過幾分不可置信。
“你說什麽?”
何若歡抿唇,見她這幅驚訝樣子,心中竟也生出幾分愧疚。
說來盛府上下也是因為何太尉的事情才牽扯進去,盛懷寧還救下她,甚至答應何夫人要查清楚幕後黑手給何太尉報仇,但她卻将這件事藏的嚴嚴實實,甚至本不打算告訴她。
但這奇怪的情緒也只一瞬,何若歡清了清嗓子。
“我是在當日晚間戌時,去傅府的路上途經涼亭,恰好碰見你父親離開回去。”
盛懷寧聽了這話面色一喜,這喜悅不似作僞,和那一點驚訝都展露無遺。
何若歡忽然有些懷疑自己方才的推敲是不對的。
她本以為傅澤安必定告訴了盛懷寧這件事,也懷疑過盛懷寧能這麽巧趕到此處救她,未必不是想挾恩讓她去做人證,所以盡然她開口承認了,心中也多少有些被算計的不舒服。
可如今看盛懷寧的表情,卻像是……從來不知道此事?
何若歡目光凝了凝,遲疑地問。
“盛小姐……之前不知道我那夜路過涼亭嗎?”
盛懷寧奇怪地看她一眼,似有錯愕。
“何小姐這話說的,我若是知道,能不急着去找了你做人證嗎?又怎會等到今日。”
她面色露出幾分感激,似乎想說什麽,可剛張口,卻又嘆了口氣。
“之前這些天一直忙着尋證據,只以為那夜的事會是個死局,父親和我都焦急的厲害,夜不能寐,萬萬沒有想到……何小姐竟然在那夜,見到過父親離開。”
可有了人證不該是喜事嗎?為何盛懷寧如此愁眉不展?
何若歡有些錯愕她如今的反應,張口剛要問,就見盛懷寧眼中閃過幾分黯然,又說。
“如今知道了那夜的确有人見過父親,也算是讓我知道了,并非全天下的人都認死了魏家對父親的污蔑,就算日後呈堂證供,沒有其他的證據,盛家也能問心無愧地說一句……清白。”
沒有其他的證據?
何若歡越聽越不對勁,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心中一時竟生出幾分不忍。
美人落淚自然我見猶憐,前面見盛懷寧的時候,她一副精于算計的樣子讓何若歡見了恨不能退避三舍,乍然她在面前這麽一哭,說的話也這樣讓人感懷,何若歡便忍不住蹙眉。
“為何說沒有證據?我不是人證嗎?”
盛懷寧正捏帕子拭淚的動作一頓,擡起一雙美眸看她,盈盈秋水一般的眸子裏溢出幾分驚喜和不可置信。
“你的意思是……願意作為人證去給盛家洗清罪名?”
“我……”何若歡話音頓了頓,似乎猶有些猶豫。
方才沖動之下将這件事說出,雖然是想着報答盛懷寧今日相救,可也并非全然做好了要去當人證的準備。
到後面又知道了盛懷寧并非打着算計才救她,想起盛府無妄之災,她又委實有些糾結。
畢竟若到了此時再說不幫必然有些冷血無情,可若是幫了,她和何夫人,可就真的離不開京城了。
何太尉的仇報與不報都與她沒有關系,她只關心着何夫人的安危。
她面上的猶豫被盛懷寧收之眼底,只見盛懷寧輕輕嘆了口氣,黯然地說。
“罷了,我不願讓何小姐為難……”
何若歡眉心一跳。
“今日相救就算作我答謝那夜何夫人送來的證據與書信吧,何小姐手腕處有些傷痕,回去好好清洗了上藥,我還急着往涼亭再去一趟,看看能不能尋到證據。
畢竟離翻案開堂的日子就剩最後兩天了……若此番過去,等閑了下來,何小姐也可去盛府坐坐閑聊,你我見過兩面,我也拿何小姐當小友。”
盛懷寧擡眼看她,最後一句話說罷,她似轉了身要走。
“盛小姐。”
很快,何若歡在身後叫住她。
“我願意出堂做人證。”
這番話若有若無地提及今日救命之恩,雖盛懷寧巧妙地說算作答謝何夫人送過去的書信,可何若歡不傻,送去的書信說到底也是為了給何太尉翻案,她的命是今天盛懷寧救的,盛懷寧甚至還好意提醒了她要回去清洗傷口。
如此關懷又心善,若她仍冷言拒絕做人證,就是她不識擡舉了。
何況她縱然不願意,也不得不承認,魏家的确未曾想過放過她和何夫人,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她今日賣個人情,與盛懷寧一起先削一削魏府的銳氣。
“何小姐此話當真?”
盛懷寧轉過頭,一雙眼中溢出積分驚喜。
但若細看,便能發覺她眸底深處全然是算計,以及早就料到何若歡反應的篤定。
*
南明十五年,九月二十
是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
盛府反叛謀逆一案也于今日,由刑部尚書傅澤安重新上堂審訊。
這日一早,盛相便與盛懷寧一起,來了刑部。
除了他們二人之外,何夫人,魏司馬,也都一并坐在了堂上。
刑部之外,得知今日已尋足了證據要為盛家翻案,門外也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湊着等熱鬧。
畢竟這案子是幾日前定罪,差點讓南明第一世家分崩離析的,前後沒過十天,卻忽然變了個樣,自然人人都好奇盛家是怎麽在這短短十天內,找了證據自證清白的。
堂內氣氛正凝着,魏司馬自盛懷寧進了屋內開始,一雙眼就死死地盯着她,只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剝了。
盛懷寧仿若不聞,目光幾不可見地掠過傅澤安,與何夫人輕輕颔首示意,便按着位置坐在了下面。
傅澤安奉命處理此案,此時桌案上已擺了厚厚的一摞東西,他面上沉靜如水,看不出幾分情緒。
只等時候一到,他便擡起眼,先看向魏司馬。
“司馬大人,您前些天呈送到皇上桌案上,參奏盛相勾結外賊一案的文書,本官已一一看過,又在昨日接了盛相送過來的證據,其間證據指向司馬大人當日的參奏俱為不實,不知司馬大人可有話說?”
魏司馬端坐在椅子上,聞言目光沉沉看過傅澤安。
“我所查證的東西都是從盛府裏拿出來的,如何能有錯處?”
“魏司馬所指,是從盛相書房搜出來的這些書信?”傅澤安掀開一旁厚厚的一摞信封,拆開其中一封,朝魏司馬示意。
“正是,這些書信可白紙黑字地記着了盛相和北齊奸細的來往,還能抵賴不成?”魏司馬點頭。
“白紙黑字不假,可盛小姐從這信封之間,發現了些錯處,證明了這幾十封書信,是月內為人所僞造,污蔑盛相。”
魏司馬一雙老眼瞥過盛懷寧,不屑地嗤笑一聲。
那些書信可是他請了懂臨摹的人一封封寫的,絕不可能有端倪。
若是真有,這書信過了皇上禦案,就沒一個人能發現?
魏司馬如是想着,不以為意地看着盛懷寧站起身,從桌案上拿過信封,嘴角勾起些笑。
“臣女發現這些信裏,雖然時間跨度半年之久,但所用之墨都是煙墨。”
什麽話說的如此前言不搭後語?
魏司馬皺眉,沒反應過來她的話。
“煙墨是月前才從江南上貢來的,這封信落款時間是今年六月,所用之墨卻是煙墨,這是必然不可能的事。”
她雲淡風輕地捏着紙張,說出這樣一番話。
什麽?
魏司馬瞳孔一縮,目光下意識地看向她手中的書信。
盛懷寧注意到他的表情,面上帶着笑,極貼心地走近,将手中的書信晃進他眼底。
白紙黑字不假,所用煙墨也是真。
魏司馬袖中的手狠狠攥緊,眼中閃過幾分狠厲。
百密一疏,當時臨摹的先生在他書房寫的書信,他書房內用的筆墨自然是上京最好的,卻偏偏忘了這煙墨是月前上貢的。
但好在,沒人能證明這些書信是他寫的,盛懷寧頂多為盛家翻案,也不能抓到證據證明就是他做的。
這個念頭剛出,盛懷寧将手中的書信放下,湊着這樣不遠不近的距離,一雙眼如同清水洗過一般,冷然清冽。
“既然如此,僅用煙墨就能證明這所謂半年之久的勾結奸細之事是無稽之談,不知魏司馬可認同?”
衆目睽睽之下,魏司馬冷笑一聲,擺出身上的壓迫。
“證據如此,我自然認可,盛小姐為何單獨問我?難不成是懷疑本大人?”
盛懷寧見狀也不見害怕,反倒也勾唇一笑,語氣極輕地搖頭。
“這怎麽敢……”
輕飄飄的半句話還沒落下,她卻陡然轉了話音,一雙眼淩厲地掃過去。
“臣女只是想問,既然這信是為人假造陷害盛家,那不知道魏司馬是從何處得了盛家與人有勾結書信來往的消息,竟青天白日連上禀都不曾,就帶人闖進盛府的書房,‘精确無誤’地找到了這些東西?”
她刻意咬死了精确無誤四個字,緊緊地盯着魏司馬。
魏司馬早有準備,不慌不忙說。
“是有人送了信到魏府言及盛相與人勾結,本大人嫉惡如仇,容忍不下有人吃裏扒外,才急着帶人進去尋求證據。”
“是嗎?”
盛懷寧一揚眉,不怒反笑。
“既然如此,魏司馬就告訴傅大人,您是從何處何人那得了消息,怎麽知道與盛府勾結的人是送了書信進來的,又怎麽一到了盛府就直奔書房,看了書信連考證都不曾就妄自扣了帽子給盛家,更是在呈送上去的折子裏歪曲事實,使皇上誤信了您的話?”
她步步緊逼,一連串的話砸下,臺上臺下的人便都緊緊盯着魏司馬,似乎在等他做出回答。
魏司馬發作不得,但也沒什麽好脾性。
“這些東西都曾在折子裏禀告給皇上過,本大人沒什麽好與你說的。”
“是不想說,還是不敢說?還是魏司馬真如我所言,歪曲事實污蔑朝臣,所以沒話可說——”
“盛懷寧!”
魏司馬被她步步緊逼的話劈頭蓋臉地砸下,一時哆嗦了一下唇,已是怒極。
盛懷寧毫不畏懼地對上他的視線,一雙清涼的鳳眸直直看到魏司馬心底。
魏司馬忽然揚了手,要重重地打下去。
一個嬌養的貴女,不能由着她蹬鼻子上臉,不給點教訓可不行。
他的巴掌揚到一半,也沒見盛懷寧有躲的動作,反倒門外一陣氣勁掃進來,帶起一陣勁風,将他的身子都逼退了好幾步,踉跄了一下差點沒站穩。
魏司馬惱羞成怒,還沒來得及發作,忽得聽見門外通傳。
“太子殿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