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水患之事本是随口談及的一句話,誰料接下來的幾日在朝中卻鬧得越來越大。
西郊涼城縣處在南明京城的外面,連通着京城與河跖城的水貿,每年與朝廷上貢十幾萬兩賦稅,卻自前幾年起連年幹旱,縣中百姓頻頻逃離,地方官員也無所作為,這一條水路漸漸廢棄,涼城縣逐日落沒,堤壩常年失修,留在縣城裏的大多是一些窮苦百姓與老人家,以種田為生。
朝廷曾派人去過想挽救這一條水路的貿易,最終不了了之,後來便将曾經繁華的涼城縣棄之腦後,誰料今年,幹旱了幾年的涼城縣外,接連下了月餘的大雨,洪水潰壩,水患愈演愈烈,百姓流離失所,民憤愈強。
好歹是一個偌大的縣城,若說不管是不可能的,可皇上吩咐到魏府手裏管,連着半個月不見一點效果,臣民多有微詞,已有數十人上折子彈劾魏家。
于是第三日過早朝,皇帝喊了盛相去禦書房。
“魏府處理不好此事,加上如今魏司馬尚在養病,朕不忍魏卿多過操勞,便将此事交由盛愛卿處理,不知盛愛卿覺得是否可行?”
盛相聽了這話,只猶豫了片刻,便想起昨日暗衛從涼城縣傳來的消息,百姓無辜,朝中無人敢輕易接手,他好歹也有曾經治理水患的經驗。
“臣願往。”
皇帝臉上露出些笑,面帶欣慰地看着盛相。
“朕便知曉,盛愛卿不會讓朕失望。”
盛相這邊領了旨,回府收拾罷東西,正撞上從外面回來的盛懷寧。
盛懷寧自然聽說了皇上下的聖旨,她眉目間溢出幾分擔憂。
“父親,水患一事前半個月一直是交由魏家的,您貿然接下去了涼城縣,需得小心涼城縣的縣令。”
涼城縣最繁榮的時候,一個小小的縣令都上趕着人去做,後來是魏家舉薦了人過去,這縣令一做四年。
魏府和盛家的仇上京皆知,此番盛相過去,她自然擔心涼城縣令會使絆子。
盛相目光沉沉地看過她,幾不可見地點頭。
“寧兒放心,為父自然懂得。”
盛懷寧一路送了盛相離開府邸,這才轉頭回去。
轉過游廊拐角,她迎面撞見一個殘影。
來人走的極快,連路都不看,若非盛懷寧躲避及時,只怕是要撞上。
她踉跄了一下站定,目光看過去。
“大小姐。”
來人匆匆地拿着一本文書,見得是她連忙行禮。
“小生一時着急,沖撞了大小姐。”
見得是盛相的學生,盛懷寧也未多言,只颔首問。
“尋父親的?”
“是,相爺昨日吩咐小生查的東西查到了,小生正要給相爺送去。”
“父親方才已經出府了,你先将東西給我吧。”
“出府了?”學生一驚,未料到盛相離走的這麽急。
見他這幅驚訝的樣子,盛懷寧心念一動,問道。
“父親要你查的東西和涼城縣的東西有關?”
“是。”學生不敢有隐瞞,當即點頭。
看來是盛相早就做好了打算要接下涼城縣水患的事。
盛懷寧嘆了口氣,伸手接了文書道。
“我自會與父親傳信。”
學生忙躬身道謝,與盛懷寧在游廊分別。
盛懷寧帶着東西去了盛相的書房,四下無人,她打開了文書。
裏面詳細寫了涼城縣令與魏府的關系。
盛懷寧一一看過,眼中掠過幾分凝重。
她本以為涼城縣令只是一個魏府扶上位的親信,為着魏家撈那麽一把貿易的油水,未曾想這涼城縣令,原是魏家宗族嫡親一脈的表公子。
四年前涼城縣令任職之時,魏府正是做的最勢大的時候,大肆提拔親信,朝中官員更是敢怒不敢言,比之朝廷之上的腥風血雨,涼城縣令定下來之後,朝中便也無多少人再去關心了。
四年前……
“四年前?”攥住文書的手忽然一頓,她眼中掠過幾分沉思。
涼城縣令任職是四年前,涼城縣水貿也是自四年前逐漸沒落,這其中……會有聯系嗎?
這個念頭一出,立刻又被盛懷寧抹掉。
天災人禍,幹旱一事無人能預料,又怎麽會有牽扯呢。
只當年出了幹旱一事之後,地方官員無所作為,任由百姓逃竄,也的确是怪事一樁。
按理說魏家既然想撈水貿的油水,怎麽也不能由着涼城縣的人四處逃走。
她壓下心中的思緒,繼續順着文書往下看。
前些□□廷撥下去的錢財銀兩到了涼城縣便不見了蹤影,此事必然也與魏司馬和涼城縣令有關。
盛懷寧看到此處,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茶,擱下杯盞的時候手微微晃了晃,那杯盞稍稍傾斜片刻,有茶水從杯盞裏灑出來,傾倒在了桌案上。
她捏了帕子去擦拭,彎腰之時,有東西順着她雲袖落下,她低下頭,目光觸及到那物件,頓住。
是鐵騎兵真正的信物。
看到這枚玉佩,她頓時便想起當日太子府內,自己拿了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佩去騙了謝離。
真正的信物放在她身上,倒一直忘了拿下來。
她将玉佩收好,目光中掠過幾分愁思。
盛家是短暫地脫險了,可如今宮中魏諄虎視眈眈地看着,盛家沒有實權在手,仍是處在危險之中。
她并不會天真地以為得了謝離一句保證就能高枕無憂,謝離這人行事作風捉摸不透,前些天又對她起了疑心,只怕正是懷疑魏家的時候,她和謝離盟友關系并不穩定,自然得想辦法先給盛府留個好底牌。
朝堂之上,世家之中,無非是勢力,兵權。
盛家的兵權到了魏府手裏……
盛懷寧撥了撥茶蓋,一雙清亮的鳳眸裏掠過幾分算計,電光火石間,忽然有了主意。
私吞赈災款是大罪,如今涼城縣百姓民憤愈強,魏司馬整日躺在府中不過問外面諸事,她偏不要魏府高枕無憂。
索性涼城縣的事已經交給了盛相負責,她借此掩飾之下,将赈災款的事情抽繭剝絲,順着涼城縣令,若能将此事揪出來,那就自有辦法讓魏司馬将吞了她盛家的東西原封不動地送過來。
想明白了此處,她站起身朝外吩咐。
“備馬車。”
涼城縣離京城不過兩個時辰的功夫,一來一回也要不了一日,她不如今日就去探探虛實。
*
與此同時
水榭樓臺,花草滿院,随從仆人灑掃着內院,早間的風吹着卷過枝頭,安靜的府邸裏響起幾聲交談聲。
“都已經查明了,盛府本就是之前藩國留下來的世家,藩國與邬離朝比鄰,知道些邬離朝的事,想必也不是什麽奇怪之事吧。”
傅澤安跟在謝離身後從書房走出來,一邊說道。
南明建朝之前,邬離之下有不少附屬藩國,盛家與江家都是其中一個藩國底下的世家,江盛兩家彼時被藩國的皇帝遠貶,住在離邬離很近的一個地方,後來邬離滅朝,南明皇帝賞識了江将軍和盛相,留下手下跟随皇帝立下汗馬功勞,才算坐穩了這開國第一世家的位置。
表面來看傅澤安查到的東西并無不妥,可謝離鋒利的眉眼不見半點波瀾。
“再查。”
他不相信盛府和邬離朝一點關系也沒有。
盛家能好端端地坐穩這第一世家的位置十多年,也算得上謹小慎微,盛家女更是個極擅隐藏情緒的人,若非是那日的東西盛懷寧當真感興趣,也絕不會在明知道他試探的情況下,還試圖帶走那疊紙。
但這話他并未與傅澤安明說,是以傅澤安聞言瞪大了眼睛,語氣抱怨。
“謝太子,您到底是要我要查什麽?這明面上能查到的東西,可都擺在這了,還是說您不相信我這查東西的本事?”
“澤安。”謝離站在廊前,嗓音淡漠地喚他。
“擺在明面的東西你查的到,孤也查的到,既然是要你查,那要查的東西就不會輕易能被窺探。”
謝離低頭思忖片刻,吩咐。
“去戶部,調盛家人的籍帳,調查的時間再往前點,查南明立朝之時盛家的信息。”
傅澤安不明白他為何對根本沒有證據的事如此執着,但知曉謝離既然開口,那就是下定了主意,便只能點頭道。
“我明日就去。
不過說來你既然打算好利用盛家除掉魏府,那只要盛家明面上不犯錯,總歸也不會是個大隐患。”
謝離搖頭。
“這不一樣。”
能在他不動聲色試探間三番兩次躲避,還有本事在十日內抓住了魏家的把柄輕而易舉給盛府翻案的人,他可不會随意輕看。
明面上乖巧的人未必背地裏沒有兩副面孔,他謝離從不做無把握之事,也不做別人手中的刀。
這場謀局與合作,主動權必須在他手裏,也只能在他手裏。
謝離稍稍阖了眼,攏了衣袖剛要離去。
“不過今日皇上将涼城縣水患的事交給了盛相去處理,此番若處理得當,只怕能借勢反将魏家一軍。”
傅澤安的聲音響在而後,謝離蹙眉回頭。
“涼城縣的事交給盛家了?”
“是啊,太子殿下還不知道?”
傅澤安疑惑地問謝離,等了片刻沒等到回音,只見謝離已隐隐變了神色,很快擡步離開朝外吩咐。
“備馬,去涼城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