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盛懷寧一心扶着老婦人,倒不曾注意這邊的動靜。

直到面前踩過來一雙黑色的靴子,觸目是一角紫金色的袍角,她方擡起頭,對上謝離沉暗的雙眼。

“太子殿下?”

她有些錯愕會在此處見到謝離,亦同樣,謝離也沒想到堂堂上京的貴女不在府中惬意玩樂,反倒來了這麽個窮鄉僻野。

他心中的懷疑更甚,不動聲色地看過盛懷寧。

“盛小姐怎麽來了此處?”

說話間,他身後跟着的随從上前,自盛懷寧手中接過老婦人,盛懷寧騰開手,依着規矩行了禮,才道。

“父親走得急,書房裏的東西落下了,臣女來送。”

這理由中規中矩,但謝離心中并不相信。

一則偌大的相府不會連個跑腿的下人都沒有,要勞動府中的大小姐親自纡尊降貴來一趟。

二則盛府接下水患的事更是蹊跷,這治理水患人盡皆知不讨好,盛府才翻了案,該是低調過日子的時候,盛相接了水患的事過來就罷了,這堂堂嫡女跟着就來了,又是個什麽道理?

難不成當真要告訴他,這盛府上下都是為百姓為朝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人?

這話說出來就太荒謬,至少謝離是不信如今南明朝堂中有這樣的人。

“原是如此,盛小姐連這等小事都要親力親為,還真是體恤下人。”

這話中的深意太明顯,盛懷寧懶得與他在這些話上周旋,順着說道。

“太子殿下謬贊。”

下人扶了老婦人下去醫治,二人一同站在街道之上,謝離蹙眉看着眼前的亂象。

仿佛猜得到他心中所想一般,盛懷寧開口。

“這涼城縣亂了有一陣子了,京城中竟無人知曉老百姓這樣受苦。”

謝離負手而立,聞言道。

“如今不是已派了盛相來了。”

“話雖如此,前些天亦有旁人在此處管着,卻還是讓百姓流離失所死傷無數,豈非失職?”

這話中的意思已足夠明顯,句句暗喻指責涼城縣令有錯,魏家司管失職。

謝離神色不變。

“盛小姐,凡事需講求證據。”

“證據就擺在太子殿下面前。”

盛懷寧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此時前面施粥的攤子已然收了,底下衣衫褴褛的百姓們手裏卻沒分得幾碗,更有甚者已經有人低頭去拔手邊的草去搶着吃。

實在是滿目瘡痍。

她斂了眉眼,語氣平淡卻又似乎帶了幾分鋒利。

“若百姓的苦仍算不上證據,那為官者行這半世朝堂路,為的又是什麽?”

“盛小姐倒是一副憂民心腸。”

謝離抿唇,未回她的話,驀然偏頭看過來。

“此非朝政只是民事,臣女關心亦無不可。”

盛懷寧不躲不避,輕聲回道。

是當真只關心百姓,還是想借他的手問罪縣令,牽連魏家,奪回盛府的兵權?

謝離心中如是想着,漫不經心地道。

“孤既來了,此事自然會查清楚,與盛相一同将水患之事處理好,便不勞盛小姐多費心了。”

他才來了涼城縣,縱然如今亂象擺在面前是鐵證,他也不會輕信了盛家女一面之詞。

自然要好生查證之後,再做打算。

處置魏家是必然的,可他亦不想被人利用給別人借東風。

話至此處,盛懷寧亦不再多言,福身從謝離身邊離開。

在街道上繞了這麽一圈,沒過一會天色就暗了下來,盛相以天色太晚擔心女兒一個人回去為由,讓涼城縣令又為盛懷寧收拾了一間屋子出來。

涼城縣令自然依言辦了,晚膳之時,謝離看見桌案前的盛懷寧,壓下眼中的詫異,也沒多言。

一頓晚膳用的簡單,涼城縣令秉持着自己艱苦樸素的說辭,面帶歉意地說如今涼城縣苦難,縣令府招待也有限。

盛懷寧挑眉看着他夫人手上價值三萬兩白銀的镯子,言笑晏晏地應下去,倒沒拆穿他。

一頓晚膳用過,幾人各自回了房。

盛懷寧一直耐心地等到縣令府各處滅燈,才悄無聲息地起來換了一身衣裳,離開了屋內。

縣令府裏少有巡夜的侍衛,盛懷寧一路避開人,到了縣令歇息的院子。

此時院子裏也滅了燈,四下安靜,她四處掃了一眼,剛要進去院子,忽然察覺自身後掃過來一陣淩厲的掌風。

盛懷寧敏銳地偏頭躲開,運了內力與來人兩掌相抵,一旁的樹跟着卷起些動靜,二人瞬息之間交了幾次手,竟打了個不相上下。

來人身形隐在暗色裏,盛懷寧看不清楚,但心中驚訝于對方的內力之高,心念一動,虛晃一招讓對方接過,拔出袖中的匕首擡手刺向對方的脖頸。

寒光一閃,謝離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盛懷寧,你果然懂武功。”

寒涼的嗓音響在耳側,盛懷寧身子一僵,這才認出來人。

她停了動作,謝離亦松了手,盛懷寧将匕首收好,斟酌着話開口。

“太子殿下……怎麽在此處?”

她妄圖轉移話題蒙混過去,謝離掃過去一眼。

“孤若不湊巧過來,怎能看見上京貴女盛小姐如此一副矯健的樣子。”

“只是學些武功防身罷了,畢竟太子殿下知曉,我盛家遇的仇人多。”

她話說的謙虛,謝離卻想起方才交手之時,她招式熟練狠厲,出手毫不拖泥帶水,幾乎與他打了個不相上下。

饒是如此,謝離也覺得,她興許是沒用全力的。

難怪上次能那麽敏銳地躲開他的試探。

謝離倒也沒抓着此事斤斤計較,剛要開口問她,忽然聽見院中傳來一些動靜,是裏面有人開口說話。

話音斷斷續續傳過來的時候已有些弱,被風吹開更是聽不見幾句,可二人武功內力高,多少也能聽得幾分。

待及聽到話中的“銀子”“赈災款”這些字眼,盛懷寧與謝離一怔,随後齊齊悄無聲息地進了院子,貼近到屋子前的牆壁上。

裏面自然是涼城縣令在說話。

屋內并不亮燈,他的聲音倒少了白日裏的謙卑與随和,隐隐約約透出幾分愁緒。

“如今太子和盛相都在此處,還是要早些想辦法将這批銀子送出去。”

跟着回話的是他的夫人。

“大人莫急,如今人人都盯緊着,那東西放在府中倒也安全,妄動若是惹了猜忌就不好了。”

“盛相和太子都是聰明人,此番齊齊聚過來,也可能是早就聽了風聲等着找這批赈災銀。”縣令說着又嘆了口氣。

這銀子他未曾得多少好,都落到了別人手裏,偏生他還脫不開身,擔驚受怕。

一旦被查出來,這私吞銀兩可是大罪,若是魏家将他推出去,他背後可就實實在在沒人保他了。

夫人是個溫吞的性子,聞言蹙眉,有些埋怨。

“當年大人就不該答應了來這。”

她語氣并不算好,甚至帶了些對魏家的厭煩。

“明明早知道這地方日後是要廢棄的,什麽外人瞧着風風光光的活計,實則咱們全做了魏家的踏板石。”

“不能這樣說,好歹這些年,魏家也許了咱們不少好處。”

這地方雖然貧苦,但他們的日子過得可不貧苦。

夫人聽罷卻更不屑。

“好處是有,比得上咱們當年幫魏家那一件事,可連皮毛都算不上。”

那一件事?

盛懷寧和謝離都注意到這句話的意思,頓時更上了心去聽。

“不如等水患的事了,讓魏府那邊替您換個地方辦事?”

夫人這話顯然說到縣令心坎上,他也有些猶豫。

“只是……他們能應嗎?”

“如何不能應,您當年幫着他們,借天災幹旱之後,将城中那批往外接管水運的年輕人都處理了,讓剩下的年輕人得了風聲逃的逃跑的跑,才成了後面的周全。

這一條水路不曾廢棄,如何能讓魏府得了方便,将連通京城的水貿移到了另一條自己的水路上,這幾年豈止得了幾十萬兩的利益。”

夫人埋怨的話傳入耳邊,盛懷寧霎時心跳一滞,下意識攥緊了衣袖。

四年前……

涼城縣令來接管涼城縣,涼城縣水貿就此落沒,原來不是巧合。

是魏府和涼城縣令借天災掩飾将這一批管水貿的年輕人都處理了,才徹底廢棄了這一條路!

魏府怎麽有這麽大的膽子,為何這麽大的事,縣中幾百年輕男子悄無聲息地死去,竟然京中沒有得一點風聲?

這些念頭在盛懷寧心中轉過,她緊緊抿唇,只覺此事疑團越來越大。

未曾想她只是想揪出赈災款被私吞一事,竟然撞巧知道了這麽大的事。

四年前涼城縣幹旱之後,那一條路上的水貿便由魏家順水推舟提出轉到了城東的一條河上,自此後水貿雖也繁榮,但每年朝堂上見的銀子卻不如在涼城縣的時候多。

原來這些銀兩……竟然全到了魏家處嗎?

這些事……皇室就能一點不知曉?

這個念頭一出,盛懷寧順着夜色瞥了一眼在她對面站着的謝離。

謝離隐匿在暗色裏,眼中神色晦暗不明,但盛懷寧依稀感覺的到他身上的冷然氣息。

未等她多想,屋內的聲音已被縣令打斷,他似有不悅。

“過去的事了,莫再說了,言多必失。”

夫人只能止了話,屋內就此安靜下來。

屋外二人也退出去,離得院子遠了,謝離才開口。

“今夜之事……”

盛懷寧當即明了地道。

“太子殿下放心,臣女自然知道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

茲事體大,沒有落定證據之前,她不會傻傻地開口給別人抓把柄。

謝離眼神微頓,随即颔首。

“此事涉及朝政和魏府,魏府之人狠辣又敏銳,盛小姐還是小心查證,避一避風頭才是。”

這話表面上是處處為盛懷寧考慮,但她何等通透,自然從中聽得出謝離的意思。

是讓她離這件事遠一些。

盛懷寧不見惱怒,一張貌美姝麗的臉上浮起些笑,她驀然壓低了聲音喊謝離。

“太子殿下。”

謝離看過去,見得她眸子裏溢出幾分光亮與漫不經心,緊接着緩緩道。

“風頭并非避就能避開的。

你我并非敵人,臣女和盛府也不沾惹半分不該沾惹的,太子殿下無需防備臣女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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