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盛小姐從何處看出孤在防備你。”

謝離輕笑一聲,并不承認她的話。

可他眼中的戒備和懷疑實在太明顯,盛懷寧不是傻子,但也并不反駁他的話,只彎腰福身道。

“臣女習武只為防身,并無他用,亦不想現于人前,涼城縣一事臣女自會守口如瓶,亦希望殿下可替臣女保密。”

謝離幾不可見地點頭。

“可。”

盛懷寧這才放了心,二人各自分別離去。

可涼城縣令的話卻依舊盤旋在盛懷寧腦中,若他所言句句屬實,卻不知當年是如何瞞過京城而處置了那麽多年輕男子,直至讓涼城縣剩下的人逃的逃跑的跑,将這一條水路都廢棄。

此事必然是個極好的突破口,若是能得了證據,以此脅迫或者設計讓涼城縣令和魏家翻臉,那此番魏家迫于流言,也必然要受一次重創。

她心中想着此事,回了屋子也沒有直接睡下,反倒喊了暗衛來。

“去查查涼城縣四年前,縣令初到之時,可有發生過什麽大事?”

暗衛領命離開,盛懷寧這才收了思緒,回頭去了屋子裏睡下。

第二日一早,盛懷寧用過早膳去尋盛相,和涼城縣令在書房外偶遇,涼城縣令依舊是那身洗的發白的衣衫,見了她熱情又不失禮節。

“盛小姐這是要找盛相?我方才見得盛相已經先離開去了西街了。”

盛懷寧聞言略有點頭,剛要離開,目光觸及縣令,忽然話音一轉。

“既然如此,我想尋父親有事,卻不熟悉這涼城縣的路,可否請縣令大人與我同去?”

涼城縣令倒也未推拒,跟着走在盛懷寧身前為她引路。

待及出了縣令府,便又看見這路上衣衫褴褛的人們,直把半條路都堵了個嚴實,縣令一蹙眉,就要喊人去疏通。

只他還未來得及開口,忽然面前沖過來一個半大的小孩,孩子一身的衣裳都破爛不堪,只堪堪遮蔽住身子,一雙手上站滿了泥污,偏生又懵懂地跑過來,伸手去拽縣令的袖袍。

“大人,餓……”

乍然眼前跑過來這麽一個人,縣令也吓了一跳,很快看見這孩子身上的泥污都抹在了自己的衣袖上,頓時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面色難看的厲害,他剛要發作,又想起身旁站着的盛懷寧,當即壓下了脾氣。

“縣令大人饒命,草民的孩子尚小,還不懂事,沖撞了大人,求大人饒命。”很快,從旁邊跌跌撞撞跑過來一個婦人,還沒走到近前就跪倒在了地上開始磕頭,語氣惶恐又害怕。

孩子被婦人一把抱進懷裏,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只看着自家阿娘跪着磕頭,當即吓得哇哇大哭。

這街道之上本就吵嚷,哭聲響在耳邊更覺得煩躁不堪,縣令索性一擺手,壓着怒意道。

“走吧,莫要再有下次了。”

婦人一聽頓時如獲大赦,道了謝抱起孩子離開。

盛懷寧在一旁觀了全局,一直未語。

縣令轉頭對她歉意一笑。

“盛小姐見笑了。”

盛懷寧搖搖頭,恍若不經意地問。

“瞧這孩子也就三歲的樣子,這街道上怎麽見多了婦孺,卻不見有男子?”

縣令臉色似乎一僵,很快嘆了口氣。

“盛小姐也知道,涼城縣貧苦,大多男人都早早離開另謀生路,只留了這麽多婦孺在家中,多以種田為生。”

這回答自然在盛懷寧意料之中,她目光閃了閃,沒再追問下去,反倒說。

“縣令大人這一身衣裳髒了,不如先回去換掉吧。”

“這……那我着人送盛小姐過去。”

“無妨,縣令大人且去就是。”

她話一出口,縣令當即也沒什麽猶豫,對她一拱手離開了。

而盛懷寧卻并未去西街,她喊了茯芷去拿了兩個饅頭,緊接着走到方才那婦人面前。

婦人仍抱着孩子驚魂未定,一見眼前站了個女子,绫羅錦緞貌美姝麗,仿若神妃仙子一般,當即有些愣神。

盛懷寧蹲下身子,婦人仍記得她方才和縣令站在一起,當即瑟縮了一下。

“貴人,草民的孩子并非有意沖撞大人……”

盛懷寧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饅頭遞出去,溫聲道。

“我瞧着孩子餓了,不如先吃一些。”

這一連半個多月的苦日子讓白面饅頭都顯得很是稀罕,婦人眼神一亮,猶豫着不敢接。

盛懷寧主動将饅頭遞出去,道。

“就算你不吃,孩子多少也要吃一些,不然如何扛的過去。”

這話自然說到婦人心坎上,當即接了饅頭感激涕零。

“多謝貴人,多謝貴人。”

“我瞧這縣中以婦孺居多,孩子還這麽小,怎的不見父親?”

盛懷寧語氣溫和,又沒什麽架子,先給了兩個饅頭,婦人心中放下了些戒備,此時聽見她問,頓時眼中浮出幾分傷懷。

“孩子的爹……自四年前便不見了。”

不見了?

這是什麽意思?

盛懷寧眼神一沉,不動聲色地看向婦人。

“當時縣令大人處到涼城縣,正趕上幹旱的時候,這縣中沒了生意,縣中人從小就學着水貿,大多又沒有其他的本事,我們正愁着日後如何過活,是縣令大人派人在縣中說,比鄰涼城縣之外,有個在山上挖煤窩的活計,讓咱們涼城縣的年輕男子,都過去幫忙,一天有六七十文錢呢。”

尋常挖煤窩的活大多只給二三十文,這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麽多銀子的活,還無需什麽別的本事,縣令給尋了這麽好的差計,縣中的人自然都搶着去。

“起初還是好的,我家相公日日回來都帶着銀子,那時我才懷了身子,也夠貼補家用,可惜好景不長,連半月都不到,忽然有一日……我在家中等了許久,也不曾等到他回來。”

婦人說着想起往事,眼眶一紅。

“誰料出門一問,去那山頭挖煤窩的一群漢子,都沒人回來。

第二天第三天也沒回來,我這心裏慌呀,和隔壁的嫂子們一同去了縣令府問,縣令大人說這半個月山頭忙着,他們暫且回不來了。”

那時她心中仍是惴惴不安,但也安慰自己興許當真只是忙着。

“可一日日地等下去,過了一個多月人也沒回來。”

盛懷寧心中一沉,此時已明白了縣令昨夜那句話的意思。

“後來便不曾再去問嗎?”

“自然問過。”

他們一群人在縣令府外哭了鬧了,最後被縣令大人抓着打殺了幾個,威脅說他們前些天在山中遇着猛獸,一群人都遇害了。

“我們自然是不依的,也有膽子大的幾個嫂子要攜了包裹去上京告狀,可沒想到……”

她說着嗚嗚哭泣起來。

“沒想到縣令在京城裏也有高官護着,狀還沒告進衙門,就被京城的大人們扣下吃了半個月的牢飯,又打又罵的,險些沒了命。

後來縣令安撫下來,一家許了百兩銀子,此事……便只能被悄無聲息地壓下去。”

百兩銀子已足夠普通人家過上幾年好日子,她們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悲憤之下也有人不要命地去闖衙門,可結果就是被悄無聲息地打死在衙門外,化成一灘血肉,一條人命在京城是最不值錢的東西,随便一位高官就能輕而易舉壓下去。

而盛懷寧更清楚,涼城縣令背後的貴人,并非一句“高官”就能說得通的。

魏府權勢一手遮天,幾十個,甚至幾百個女子的呼喊,他只随意派人一壓,就能輕易壓下去。

而這些女子背後無人幫扶,他打殺了幾個人以儆效尤,剩下自然就有人退卻,許了銀子安撫,就更有人不願再冒險。

或者說,是知道冒險也無用。

盛懷寧心中一片酸澀,卻又不知該從何安慰起,只能将手中的帕子遞出去,讓那女子拭淚。

縣令口中的年輕男子另謀生路是假,實則人早就悄無聲息死在了那座山頭才是真。

“此事過去了這麽四年,只怕……早有人不記得了,當年跟我一同去的嫂子們,也多有幾個後來纏綿病榻,或者是死在這場災難之中,我将此事說給貴人,貴人也只當是一句玩笑,聽過便罷了……”

她目光遲滞,其中又摻雜了幾分濃重的哀傷,或是覺得京中人人高官相護,黑暗之下早已窺不見光明,亦尋不到希望,又凄然一笑。

“此番還不知道水患何時能解,涼城縣出了這麽大的事,卻不見皇城之中赈災的銀款,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過這一場,若是死了,也算是個解脫……”

活在這沉疴無光的涼城縣裏,每日睜眼是昏沉的天色和黃土地,閉眼便是山頭死去的丈夫和在衙門前被打死的嫂子,于她而言,興許還比不上死了痛快。

只是婦人看向懷中的孩子,卻仍隐隐透出幾分不舍。

身後踏過來一陣腳步聲,很快一句沉穩的聲音落下。

“朝廷并不會棄百姓于不顧,既然派了人來,就不會再讓無辜百姓枉死。”

婦人聞言擡起頭去看,盛懷寧跟着回身,眼中不見什麽驚訝。

她自然早知道謝離在身後聽了許久。

婦人一見謝離的衣着就知道又是個貴人,瞧着可比他們縣令官要大的多,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說些什麽。

盛懷寧站起身,安撫了她兩句。

謝離對上她的眉眼,道。

“孤已向父皇禀明此事,另挪了赈災款過來,随行跟了數十位太醫。”

盛懷寧心中一松,與謝離一同走到一旁。

“剛才的事,太子殿下應該已經聽明白了。”

謝離眉心微蹙,輕輕點了點頭。

一句話說罷,盛懷寧又沉默下來。

她亦不知道身邊站着的這人到底是不是真心為百姓,他想除掉魏家的心擺在明面上,可要如何處理此事的手段,卻藏在暗處讓人窺見不得。

廊下沉默片刻,謝離又道。

“盛懷寧,孤是太子。”

此事既牽扯進來已被他知曉,那不管證據埋藏多少年難以好生翻案,不管此事查證下去要費多少功夫,他是太子,便不會看着百姓冤慘不能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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