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聖旨下達,宮裏宮外最先慌了神的就是魏司馬。

“太子這些日子和盛府走的太近了,兄長。”

救下盛府免于流放不說,替盛家女遮掩罪行,這盛相接了聖旨去涼城縣處理水患,轉眼太子也跟着去了。

這又是個什麽道理?

魏諄不滿地眯眼,輕斥道。

“慌什麽。”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沉聲說道。

“太子不是和盛府走得近,而是不滿魏家。”

“此話何解?”

魏司馬頓時蹙眉。

魏諄卻已不欲多言,只問。

“那些赈災銀,你可好生藏住了?此番皇上既然另撥了赈災款過去,那先前的事便已經翻篇……”

魏諄的話說到一半,注意到魏司馬欲言又止的樣子,心中浮起些不好的預感。

“怎麽?”

“兄長,銀子……如今還在涼城縣。”

什麽?

魏諄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狠狠地看着魏司馬。

“為何不早跟我說?”

涼城縣令那個蠢貨是藏不好東西的,謝離和盛相哪個不是千年的狐貍,在他們面前被扒掉一層皮都是輕的。

“前些天,我一直在府中操辦着槐兒的喪事,後來又因為身上的傷一直在休養着,倒把這件事……忘了。”

魏司馬哆嗦着唇道。

“廢物。”

魏諄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阖了眸子道。

“此時不是和你争執的時候,你今日就去涼城縣,和那縣令商議好,找個好點的時候,将東西送出來。”

這些東西萬萬不能在涼城縣多待,多放一日就多一日的風險。

“可是……若是此時送走,豈不是風險更大。”

魏司馬猶豫地問。

此言一出,魏諄也冷靜下來,蹙眉想了片刻,又道。

“先去探探情況,若是敵不動,那我們便也先不動。”

魏司馬急急拱手應了,轉頭從宮中離開。

與此同時涼城縣內

朝堂的效率此時倒顯得極高,這日晚間,赈災款和随行的禦醫就到了涼城縣。

太子在涼城縣內坐鎮,無人敢有一絲懈怠,這夜涼城縣令府和街道的燈亮了一夜,從臨近縣城和京城抽調過來的人連夜搭好了臨時的住所,将街道上颠沛流離的百姓安置好了。

太醫在挨家挨戶地看診,原本偌大空曠的一片地方此時擠滿了人,孩童的哭泣聲,更是接連不斷,但似乎是見了人和銀子,百姓眼中的迷茫不定和慌張也似有所緩解,雖仍然虛弱,但眼中都充斥着希望。

盛相随在最前面吩咐着事,涼城縣令忙的滿頭大汗,走過來謙卑地道。

“時候不早,不如太子殿下早些去休息?”

“百姓苦難在面前,孤可無心休息。”

謝離看過去一眼,似乎話中有話地道。

縣令似心虛了片刻,随即恭維道。

“殿下仁善。”

“你随過來,孤問你些事。”

縣令跟着忐忑不安地走過去,謝離開門見山道。

“前面半月有餘,赈災款撥了十幾萬兩,為何百姓仍流離失所多有死傷?

情況如此嚴重,為何不早日呈文書上報朝堂?”

縣令心頭一跳,想起自己府中地窖裏放着的那雪花銀,難免有些心虛,結結巴巴地說。

“臣該死。

臣第一次經歷如此大事,難免有些慌張,一時疏漏……”

“疏漏之下能連赈災銀的去處都不知道?還是數十萬兩雪花銀,其實沒有一點用到百姓身上,所以無法給出孤交代?”

“太子殿下說笑了,銀兩送到涼城縣的時候,只有萬兩左右,臣下萬萬不敢私吞,涼城縣外的堤壩需得修繕,百姓每日所用白粥也俱從中抽用,一萬兩實在不堪所用,臣下已然盡力……”

縣令情真意切地說着,伸手抹了抹淚。

“殿下且看,若臣下當真私吞了銀兩,還能穿着這幾文錢買來的衣裳嗎?

涼城縣清苦這四年,臣下作為一方父母官,未敢有一日懈怠,若是臣下不盡心,又如何會在這麽清苦的地方做四年父母官。”

他句句說的懇切,若非謝離那日晚間在房外聽了全部的真相,只怕此時也要被他蒙騙。

心知此時他不會再說實話,謝離停頓片刻,徑自擡步離開。

縣令弓着身子,直到面前的身影離開好遠,才稍稍松了口氣,回過神,發覺背後已然被汗浸濕了大片。

謝離順着路往回走,剛要回去吩咐暗衛去查,轉角一過,冷不丁撞上一個人。

身後婢女提着燈盞,于漆黑的夜色裏行過來,那一襲藍色的衣裙在此時亦顯出幾分沉冷,像是沉疴暗色裏唯一的亮,登時晃進謝離眼底。

“太子殿下若要如此問,必定是問不出什麽的,還會打草驚蛇。”

她稍稍福了福身,揮退身後的茯芷,徑直說道。

“盛小姐有何高見?”

謝離負手站着,聞言在夜色裏瞧了她一眼,開口。

盛懷寧握着燈盞的手一晃,目光看過不遠處喧嚣的人群和縣令,道。

“此番太子殿下既來,魏府心虛坐不住,必然也會派人過來查探情況。”

謝離輕輕颔首,示意她繼續說。

“涼城縣內亂,又有您和父親盯着,縣令這些天未必敢和魏家的人接頭,那麽此時,就可以傳些假的消息,來讓魏家先自亂陣腳。”

盛懷寧心中思忖着,緩聲說道。

“魏家所擔心不過是赈災款的事,怕您和父親發現抓住他們的把柄,那不如我們索性助推一把,讓他們早早把東西送走,從中露出馬腳。”

“可若是此番真正送走了,這後果又該由誰來擔?”

謝離沉聲問道。

“自然是不會真送走的。”

盛懷寧輕笑一聲,篤定地說。

“涼城縣令如今自身難保,只需殿下稍加威脅,或是先就此抓着他的把柄,他必會想辦法先避避風頭。”

涼城縣令和魏府之間本就有隔閡,如今橫着赈災款一事,涼城縣令未曾得多少好,還整日擔驚受怕,心中本就不平。

但凡這些天他們多展現些懷疑的态度,先讓涼城縣令自己提心吊膽,這事就成了一半。

他畏畏縮縮,自然不敢頂風作案,害怕被抓着,就會存了僥幸心理覺得銀子先放在這比現在就送走風險更小些。

他不想送,魏府偏生要拿,這一來二去,心中隔閡就更深了。

“這和孤方才做的,似乎也沒什麽差別。”

“當然有差別。”

盛懷寧搖頭。

“太子殿下問的太直接。”

赈災款一事說到底縣令的上上選擇是和魏家站在一起,可若是謝離表現出,此番是因為魏司馬失職沒管好涼城縣的事,才讓他存了心來調查的,那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

謝離第一句便過問赈災款的事,只會讓縣令覺得他此行就是為此而來,第一反應自然是吊足了警惕。

要先将縣令對魏府的不滿拔到最高才有用。

二人幾句話罷,又見得涼城縣令從不遠處走過來,謝離和盛懷寧對視一眼,謝離開口問。

“還有何事?”

縣令道。

“前面這半邊鎮子的人都已經安排好了,臣下現在要帶人去後面的街道上,特來回禀太子殿下。”

“此事讓盛相帶人過去便是,縣令也着實辛苦了一夜,不如先回去休息。”

縣令頓時受寵若驚道。

“臣下應當做的。”

謝離笑了一聲,放輕了聲音問他。

“孤若沒記錯,縣令是魏府的表公子?”

縣令不知道他這話是深刻意思,倒也低頭應了。

“魏槐和你,好像是差不多大的年紀,倒是比不上縣令更年輕有為。”

“魏槐公子是本家的嫡公子……”

“孤來時聽魏司馬說,你是四年前調來此處做縣令的?”

“是。”

“殿下不知道呢,縣令大人如此年輕,又事事親自落實,在涼城縣做縣令,委實有些屈才了。”

盛懷寧抿唇一笑,随即接話道。

“盛小姐折煞我了。”

話雖如此,盛懷寧的話縣令自是覺得她有幾分真心的。

畢竟從她來時,自己便表現的天衣無縫,一個常年居高閣的貴女小姐,自然是天真的厲害。

縣令眼尾揚起的一點驕矜被盛懷寧一覽無餘,她眼中掠過幾分暗色,随即住了口不再說話。

謝離道。

“盛小姐所言不錯,此番若等事了,可讓魏大人将你調到京城做事。”

這一句話正說到縣令心坎上,他剛一激動,又不知想起了什麽,面色有些僵硬。

太子應是一回事,魏家答不答應又是另一回事。

盛懷寧疑惑地呀了一聲。

“大人這是怎的了,怎麽突然瞧着有些不高興了?”

縣令回過神剛要答話。

“許是這些天忙過了頭有些累吧,孤當時來時聽魏司馬說撥了八萬兩銀子過來,方才卻只聽縣令說只有一萬兩,一時還錯怪了縣令。”

八萬兩?

縣令頓時狠狠蹙眉。

這魏家自己的主意倒想得好,也不提前和他商議,讓他差點在這位太子殿下面前露了馬腳。

自己倒是好心給魏家辦事,最後引來的猜忌到了他身上,魏家說了謊話免于皇家懷疑,倒是高枕無憂。

話雖如此,縣令也沒真正掉以輕心信了謝離的話,畢竟方才這位太子還問他那些話,他不傻,自然知道自己應該站在誰那邊。

縣令一邊囫囵地圓着話,一邊在心中想回去該傳信給魏府問問才是。

恰在此時前面侍衛喊了他離去,縣令一邊拱手,朝着後面離開了。

身後他一走,二人眼中的笑齊齊散開。

盛懷寧漫不經心地晃了晃手中的镯子。

“新撥了赈災款和太醫的事魏府一旦知曉,必然會再來這,這些天就勞煩太子殿下盯好縣令府了。”

謝離斂眉看過去,短短幾句話随意又周密,雖然尋常,偏生能在縣令心裏挑起這些矛盾,看似無用,實則冰山之下但凡只露出一點隔閡,冰縫揭開,便足以毀掉這一切。

盛家女果然是最懂如何悄無聲息将人的防備和矛盾挑開的。

他心中如是想着,面上不動聲色地颔首。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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