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果真如盛懷寧所料,縣令和夫人甫一回到房間,夫人就試探着問。
“大人今天去見司馬大人,可提了那件事……”
此話一出,縣令的臉色登時又變得難看起來。
提了自然是提了,可魏司馬聽他想往京城調走,當下甩了臉色怒氣沖沖地拒絕了。
“此事容後再議,你且說說這些天太子在這可有什麽異動?”
縣令剛要與他辯解,又想起那重要的事,頓時被他轉移了視線,重重嘆了口氣。
将赈災款連着謝離試探四年前那件事一同說了出來。
“什麽?”
魏司馬登時瞳孔一縮,心下不安起來。
太子知道了,太子一定知道了!
謝離可不是随便會這樣編造謊話的人,他一旦試探,只怕心裏就有了十足十的把握。
魏司馬勉強壓下心頭的慌張,眯着眼看他。
“你沒說漏嘴吧?”
縣令的語氣也多有埋怨。
“我自然是謹慎的,可大人呢,大人告訴太子這赈災銀有八萬兩,也不提前和我知會一聲,害得我差點在太子面前露出馬腳。”
八萬兩?
魏司馬皺眉,剛要開口反駁,目光觸及縣令的神色,頓時将話咽了回去。
鬼使神差般,他沒解釋自己不曾告訴謝離八萬兩銀子的事,反倒假意安慰了幾句。
“當時的确是我失誤,忘記提前告訴你了。”
如此說來,太子當時并非是試探他,而是說的實話?
縣令心頭的狐疑漸漸放下,也松了口氣。
“如此說來,太子竟然還不曾懷疑我們。”
看來的确是他太過杞人憂天了。
縣令心中如是想着,魏司馬卻着實笑不出來。
他從縣令的只言片語裏就猜到謝離只怕早盯上了縣令府,心中懷疑卻暫時沒有證據。
只怕就等着什麽時候發現了赈災銀的下落,就要連着魏府一同定罪。
不能再等了……他必須馬上穩住縣令,将赈災銀送出來,把魏家從裏面摘幹淨。
魏司馬心中很快打定主意,不動聲色地問他。
“那批赈災銀……如今還在你府中吧?”
縣令動了動唇剛要說話,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苦了臉道。
“大人,您說此番我在這受了這麽大的驚吓,留在這貧苦的地方也沒個出路,不如等事情了了,您在京中為我尋個一官半職的,把我從這調回去?”
想回去?
魏司馬心裏自然是千百個不願意,當年的事未必完全清理了幹淨,要是來了新的官,一朝被查出來什麽,只怕他們才要功虧一篑。
他魏府好吃好喝地供着這縣令府,竟然還如此不識擡舉?
“這才四年……不如再等等。”
他話說的委婉,縣令卻明白他的意思,這是不打算将他調走了。
縣令心中頓時起了些怒意,他在這給魏家做牛做馬,魏家卻只想着自己的前程,哪有這樣的好事?
他臉色也不太好看,見魏司馬一直追問着赈災銀的下落,索性冷笑一聲。
“赈災銀在哪,我這一時糊塗竟也忘記了。”
不肯說?
魏司馬眯着眼,看着這個一向在他面前乖順聽話的年輕人,心中起了戒備。
本想着他是個好掌控的,看來心中也早有了主意。
原本還打算拿出赈災款之後想辦法撈他一把,不讓謝離查到他頭上,如今看來……到時候他得先一步将人清理了才是。
魏司馬不動聲色地安撫着人。
“方才不過一句玩笑話,賢侄這話倒是較真了,你是魏家的人,我怎麽忍心看你一輩子待在涼城縣。”
他話如此說着,縣令心中冷笑,不為所動。
若他手中沒有赈災銀,只怕魏司馬看都不會看他一眼。
縣令剛要開口,就聽見魏司馬問。
“如今太子還沒懷疑到這上面,不如我們早早趁着時間把赈災銀送出來,以免夜長夢多。”
縣令登時狠狠皺眉。
“我說了昨日殿下才過問……”
“那只是你多想了,太子若是懷疑,以他那桀骜的本性,早就把你關押問罪了。”
魏司馬謊話信口拈來。
看這縣令如今已經有二心的的樣子,日後要是真被謝離抓着了遲早要供出他們魏家,他必須得早早把銀子帶走,到時候就算被供出來,謝離也找不着證據。
縣令心中仍是狐疑,不确定地說。
“但我仍覺得不太安全,畢竟太子和盛相都住在府中……”
他這幅樣子讓魏司馬狠狠皺眉,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
“如此瞻前顧後膽小怕事如何能成大事?正是因為他們在縣令府,怎麽也不會想着你會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動手。”
他這番話說的毫不猶豫,将縣令批的面上無光,心中也有些不滿起來。
說到底自己瞻前顧後是為了誰?看來這魏家還真是不管他的死活。
魏司馬自然不曾注意到他的不對勁,皺着眉頭勸說他要早早把赈災銀送出來,縣令自然更想保着自己的命,他不斷推诿,二人最後鬧得不歡而散。
屋內,夫人聽罷了話,安慰縣令的同時也不由得有些埋怨。
“大人為他們做牛做馬,他們倒是沒有一刻念着咱們。”
縣令對此話深以為然,夫人期期艾艾地道。
“大人,您說這涼城縣也沒什麽出路,怎比得上京中好,魏府一年也就給咱們幾百兩銀子,到了京中,可是随便一個镯子都能賣幾萬兩呢。”
夫人說着,将手上的镯子舉到縣令面前。
縣令自然也心動。
這随随便便幾萬兩,可就比得上這四年魏府對他許的銀子了。
京中的差事必定比縣令更有出路,他說不想去當然是騙人的。
想起魏司馬那步步緊逼問他要赈災銀的樣子,縣令心中更是一陣煩悶。
他可不會輕易掉以輕心認為謝離對他沒有一點防備,所以這赈災銀,他是決計不會在此時送走的,而且這還是他拿捏着魏府的一個把柄,當然不能随意就給了魏司馬。
看來明日還要再去見魏司馬一趟,好好利用這籌碼給自己謀個好前程。
如是想着,縣令滅了燈,二人一同睡下了。
屋內沒了聲響,門外二人才輕手輕腳地散開。
仍是上次來時的地方,秋日的涼風卷了樹上的枝葉晃動着,二人身旁的木芙蓉開的正好,盛懷寧的衣袖一掃,牽動了些花瓣。
“謝太子倒是盡喜歡做這些偷聽人牆角的事。”
“彼此彼此,盛小姐可不逞多讓。”
二人在廊下各自分別,盛懷寧說着要回去睡下,可自然猜得到縣令回來要和夫人說和魏司馬見面的事,反正睡不着,便順着路駕輕就熟地來了院子裏。
誰知剛來就撞上了謝離。
二人倒是默契地都沒說話,一齊聽了這一場話,才從院子裏出來。
謝離聽着方才縣令說的話,看着盛懷寧站在夜色裏,一時也想起那夜盛懷寧說的計策。
如今事情的走向,幾乎和她那夜推測的,毫無出入。
她這镯子更是間接讓縣令夫婦更生出些蠢蠢欲動的心思。
揣度人心思的事,幾乎做的無可挑剔。
“不知盛小姐下一步,打算如何做?”
謝離回神,看着盛懷寧問道。
他倒是想知道,盛家女的下一步,還能不能走的如此巧妙。
盛懷寧聞言,一雙清涼的鳳眸裏似乎透出幾分狡黠,連她身上一直端着的沉穩都散去。
她忽然往前湊近了幾分,身上攜裹着秋日的桂花香飄過來,順着飄過鼻翼,一時竟讓人有些失神。
這雙眼睛在沉沉的夜色裏也透亮的厲害,那語氣輕巧又似帶了幾分玩笑。
她慢吞吞地說。
“殿下湊過來些。”
謝離蹙眉,若非必要他一向不喜和人太親近,但此時他心中好奇,也只能耐着性子往前湊了湊。
下一瞬,盛懷寧輕笑一聲,往後退了兩步,在謝離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空靈的聲音順着過來,輕飄飄落下一句。
“我偏不告訴你。”
一句話落,她雲袖卷動帶起的風掃過,将謝離肩頭的發吹起,而她早已稍稍運了輕功離了院子百步外。
這世上哪來這麽多伸手就能不費吹灰之力拿到的主意?她自己的法子,原就沒打算告訴謝離。
但她不想說,又生怕這謝太子追問,只能使了個小法子,自己潇潇灑灑地退開。
直等人消失在了轉角,謝離才恍惚了一下,一時竟沒回過神。
有一瞬間,他忽然順着方才那場景,似乎窺見到塵封記憶裏的往事。
那時尚在江南,小橋流水,紅塵雲月,夏日的風卷過枝頭,伴着一陣喃呢的聲音,還有他近十七年不曾跳動過的心,蒹葭耳語。
江南徐家的小姑娘,最靈動最狡黠,也曾無數次如這般一樣,附在他耳邊說。
“子瑾,你猜猜我今日去做什麽了?”
“我偏不告訴你。”
流水橋上散過那一抹藍色的身影,至今日仍讓他記憶深刻,不曾忘懷。
冷風順着雲袖灌進來,謝離回過神,自嘲地笑了一聲。
“許是念了太久了。”
他想。
若非如此,他怎麽會在這麽一個平常無奇的午夜,驟然想起那段,已早早被他刻意埋在心裏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