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指尖的熱意猶存,驟然一陣風壓過木芙蓉,花瓣掃過他衣袖,謝離回過神斂了眉眼,失态似乎只有一剎那,很快又恢複成那個喜怒不形于色的謝太子。
上京金玉堆裏養出來的貴女,心思手腕籌謀至此,靈動狡黠也似乎只是她偶爾展露出來的僞裝面。
他怎麽會從這人身上,看出江南姑娘的影子。
他內心的腹诽自然無人知曉,謝離攏了衣袖悄無聲息地離開。
與盛懷寧背道而馳。
而這邊,盛懷寧一路順着游廊走出去,直等走到自己屋子裏,推門的動作一怔,她回過神,腦中似後知後覺的閃過什麽。
是什麽呢?
她低頭想了片刻,覺得頭有些疼,只零碎的畫面一閃即逝。
她似乎也曾如這時一樣,湊在別人身邊說。
“我偏不告訴你。”
是江二哥?
還是兄長?
盛懷寧自幼與上京的貴公子們接觸不多,唯唯只有她兄長盛之珩,江斂,還有年少的謝知。
袖中的手微微晃動了一下,手上空蕩蕩的,沒了镯子似乎有些不習慣。
盛懷寧回過神,方才的思緒被打斷,她便沒再多想,朝外吩咐。
“明日回京再去取一只白玉镯子。”
有些東西牽扯在身上,日日陪伴戴着,經年累月讓她記的深刻,一時沒了镯子,竟也會覺得不習慣。
而後盛懷寧進了屋子,窗棂外月色藏匿,零碎的星光映着,她平靜安穩地睡去。
第二日一早,縣令夫婦如常地走出來,縣令夫人見了盛懷寧自然更為熱情,走上前挽了她的手臂說笑。
言語間不少問及京中如今的樣子。
盛懷寧心知她到底什麽想法,不動聲色地将京中的富庶繁榮誇大,一時只見縣令夫人眼中放光,連縣令似乎也低頭沉思着什麽。
接下來的兩日裏,縣令夫人頻頻去小院找盛懷寧,二人之間越發親密,盛懷寧出手大方地予了夫人許多飾物,瞧着便是值錢的東西,夫人更是笑的合不攏嘴,轉頭就去了縣令邊上吹耳邊風。
“您說說,大人,咱們在這涼城縣勞苦功高地,辛辛苦苦一輩子,也不一定能平步青雲啊。”
縣令自然瞧得見這兩日盛懷寧和她走得近,低頭想了片刻,朝夫人附耳說。
“你且和這盛府小姐打好關系。”
自家夫人和盛府嫡女關系好,盛相這幾日亦是屢屢誇他辦事妥當,縣令想着索性魏府不一定會讓他走了,不如他另外想些別的辦法,攀其他的枝。
如是想着,第三日早膳用過,縣令便再次離了府。
見着魏司馬,他似乎底氣比前些天足了些,三句話不離調職回京,甚至屢屢頂撞魏司馬,魏司馬臉色鐵青地聽了全場,心中對縣令也越來越不喜。
他一向不喜歡不容易掌控的年輕人。
魏司馬眼神一動,壓下心中的怒火,面色和善地問縣令。
“調職去京城未必不可,但賢侄也要給我些時間才是,不如賢侄先與我商議了将赈災款拿走,我必定在安頓完這些事之後,調賢侄入京,去禮部理事。”
禮部是個好差事,縣令心思一動,但也沒全然相信。
“赈災款數額也大,如今太子盛相盯得緊,我也很是為難,就算要拿走,也不是一時一日的功夫就能辦妥的。”
這世上又不是只有他魏司馬一個人會說這些好聽的話,口惠而實不至,他也不傻。
他推诿的意思很明顯,魏司馬差點就挂不住這個笑,他死死地攥着拳頭,眼神陰沉下來。
“既然如此,我今日就派人去京城傳話,準備上折子給皇上說明此事,府中赈災款的事,賢侄也早些趕時候,多去看一看,想辦法送出來,這樣如何?”
這想法正中縣令下懷,他自是點頭應下。
二人表面一片平和地離去,魏司馬轉頭就惡狠狠地砸了桌子上的杯盞。
“去盯緊他,這個人不能留了。
一旦發現赈災款的下落,就把他清理了。”
有暗衛自暗處跟着縣令一路離去。
縣令沒有武功在身,自然沒有察覺到這些。
他心中仍想着魏司馬方才的話,一邊走一邊輕飄飄地想。
赈災款他決計是要等魏司馬的折子批下來了再給他的。
一來以免魏司馬反悔,二來也能降低太子對他的戒備。
三來,若是最後魏司馬不願意調他入京,他也不為此提心吊膽,介時在盛相面前讨個巧賣個慘,興許一樣能入京,還能獨吞這銀子。
他心中如意算盤打的正好,想着自己将這兩個人玩弄在股掌之中沒人發覺,自是心情大好。
他一路哼着小曲入了府,後腳盛懷寧自夫人的院中出來,與縣令打過招呼之後,像是察覺到什麽,她忽然擡頭看了一眼牆頭。
牆頭之上是一片紅牆綠瓦,樹木枝蔓蜿蜒,不見一點人影。
可盛懷寧武功不低,自然不會懷疑自己剛才察覺到的那點異動。
她目光又落在縣令身上,待及想到他來時的方向,揚眉勾起個不動聲色的笑。
看來這縣令和魏司馬的矛盾已然到了這麽水火不容的地步,能讓魏司馬迫不及待地在還沒拿到赈災銀的時候就要除掉他。
她留了心,面上沒說什麽話,神色如常地帶了身後的茯芷離去。
晚間用罷晚膳,縣令夫人就準時又找了盛懷寧出來散步。
二人在這不大的縣令府裏走着,聽見盛懷寧低頭和她說幾句有趣的事,縣令夫人捂嘴笑着,一時院子裏也是一片歡快。
但沒說過幾句,盛懷寧眼尖地瞥見院中那棵桂花樹後面的屋子,問道。
“那是府中書房?”
縣令夫人看過去,不疑有他地點頭。
“是呢,大人平日裏就在那辦公。”
“原來如此。”
盛懷寧回過神,眸中細碎的光一動,她忽然輕輕嘆了口氣。
“這是怎的了,盛小姐?”
方才才說到近些天京城的趣事,談及京郊離涼城縣不遠的地方,也有個富庶的鎮子,說去年只賦稅就上繳了幾萬兩。
夫人還以為她要繼續說,乍然見了她這幅嘆氣的樣子,頓時關心地問。
“只是想起些不好的事。”
縣令夫人常年困在這涼城縣內,也沒個出去見識的機會,自對她說的所有話深信不疑,當即問下去。
“是何事?”
“還是這鎮子,前些天出了匪賊,匪賊挨家挨戶地偷了好些銀兩,這臨近的鎮子也被波及了許多,說是這些天人們都哭天喊地要抓匪賊呢。”
“匪賊?”縣令夫人心頭一緊,下意識想起自家那別院地下藏着十幾萬兩雪花銀。
“那……可抓着了?”
“沒呢,說是匪賊武功出神入化,偷東西的本事更是一絕,哪能随便被抓呢。
好在咱們這涼城縣貧苦,雖然臨近的縣子都被波及了,想來……也是不會來咱們這的。”
盛懷寧眼中露出幾分遲疑,話也說的猶猶豫豫。
而心裏有鬼的夫人和在書房踮着腳尖偷聽的縣令,卻都暗道一句遭了。
這銀子就算不給魏家,也是足夠他們吃喝不愁一輩子的,就算有一丁點被匪賊惦記上的可能,他們也是心慌的。
縣令夫人憂心忡忡地和盛懷寧告別,縣令更是轉頭就出了書房。
此時夜色正好,盛相和太子也不會在這時候找他,是個好機會去別院瞧瞧才是。
縣令蹑手蹑腳地出了府,轉頭暗衛就禀告給了盛懷寧。
“縣令身旁有其他暗衛跟着,似乎是魏府的人。”
“你留在這,父親若是找我,就說我出府一趟有事。”
盛懷寧站起身,朝茯芷吩咐罷,帶着暗衛一同離去。
縣令的別院離縣令府并不近,縣令又不敢大肆張揚,自己一路走着,氣喘籲籲地到了別院。
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這縣令心裏揣着秘密,一路上更是聽見風吹草動就疑神疑鬼,走到門邊左右瞧了瞧,才拿了鑰匙将門打開。
身後,幾道身影悄無聲息地跟着他進去了。
縣令推開裏門,摁過門邊的開關,轟隆隆一聲,裏面一堵牆應聲而開。
裏面一箱箱的白銀頓時晃如眼簾。
縣令見了銀子只覺得心尖都是顫的,他滿臉笑地迎上去。
“哎呦——”
這可都是銀子,白花花的,日後能讓他封侯拜相,過一輩子順暢生活的銀子。
怎麽能全然交給了魏家來享受?
縣令越想越不平,甚至生出想法覺得這銀子該自己全都獨吞才好。
他珍惜地撫着銀子,嘴角的笑越揚越高,還沉浸在這喜悅裏沒回過神,忽然門邊一閃,兩道黑色的影子襲進來,寒光凜凜,一人手中拿了一把劍刺向他。
匪賊!
縣令腦中霎時浮起盛懷寧說的話,暗道自己今日出門沒看黃歷真是倒黴,他慌慌張張扔了手中的銀子朝旁邊躲閃,一邊開口喊道。
“壯士別殺我,這銀子分你一半。”
刺客卻似乎毫不動容,舉劍直擊他要害。
他狼狽地躲閃了一下,目光落在刺客的手腕上,頓時瞳孔一縮。
這不是匪賊,這分明是……是魏府的暗衛!
魏司馬要他的命?
縣令登時吓得魂飛魄散,推開暗室的門朝外跑去。
身後暗衛緊随着出來,一把刀從身後而至,縣令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橫空卷過來一陣勁風,毫不留情地将兩個刺客掃開,兩把劍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刺客剛要起身逃走,另一把匕首緊随而至,一劍封喉。
兩個暗衛頓時咽了氣。
縣令如得見神明救贖一樣回過神,劫後餘生的喜悅讓他兜頭磕下去。
“多謝英雄救命——”
“縣令大人,真是巧啊。”
一道熟悉的聲音打斷他的話,縣令身子一僵,哆嗦着唇擡起頭。
月色不知何時升起,将不大的院子照的一片明亮,他面前站着的是萬人之上的謝太子和那素日溫柔好騙的盛府小姐,身後大門敞開,是他跟着魏司馬貪污瞞下的十幾萬兩銀子。
赤裸裸地擺在幾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