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向陽而生

第35章 向陽而生

臨別時,聞舒親自出門送許念,站在車前,他再次提醒對方,“周三早上八點火化,你們要是來不急就直接去墓地。”

許念點頭,叮囑聞舒要按時吃飯,不要焦慮,要照顧好自己,有事情随時給他打電話。

聞舒皺着眉頭嫌他唠叨,“你是老媽子啊,趕緊走吧!”說完向他擺了擺手。

汽車發動,在停車場等收費的功夫,許念向後視鏡看去,發現聞舒還站在原地。

他本就是小骨架,接連幾日的折騰讓他瘦到近乎脫相,本來合身的羽絨服如今套在身上好像一床棉被,整個人看起來邋邋遢遢,再也沒有往日的潇灑。

寒風将聞舒的雙腿凍得麻木,一直目送許念的車消失在視野,這才快步向醫院走。

住院處的保安是個五十大多的中年人,算是看着聞舒長大的,見他來,殷勤地為其開門。

聞舒點點頭,道聲“辛苦”,站在樓梯間與其他病人家屬一起等電梯。

這幾年經濟不景氣,拉不到贊助,又沒有好的投資項目,董事會決定先節流,故而今年的中央空調的暖風一點也不足。

走廊裏時不時有人搓手跺腳的抱怨,唯有單薄的聞舒始終雙手插兜站立在原地。

保安注視着他那風一吹就要倒的小身板,不由眼眶發酸,心道:“好好的一家人,怎麽就留下這麽個病怏怏的孩子?”

簡直是造孽!

-

方琳是在夜裏九點才回到病房的,推門就見聞舒跟塊木頭一樣,一動不動坐在丈夫床旁。

暖光燈落下來,從背後可以清楚看到男人嶙峋的脊骨,以及過分突出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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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方琳覺得礙眼,想到他的丈夫就是被這樣一具毫無美感的身體勾引,甚至沉迷到了欲罷不能的地步,她就覺得憤怒,覺得惡心!

可她依然不能将這份憎惡表現出來,聞濤不在了,她還是要扮演那個人美心善的大嫂,對來自弟弟的刁難要容忍,要大度。

“吃飯沒?”她向屋裏的聞舒問。

只是一句寒暄,畢竟就算聞舒說沒吃,她的雙手也是空空如也。

不出所料,沒有回答。

方琳在背後翻了個白眼,去衛生間洗手,再出來時聞舒已經站在玄關,胳膊上搭着外套。

“我出去下。”

他向方琳告知,而後當着人面打起了值班室的電話。

很快,無處不在的打工人穆曉曉被召喚了過來,聽副院大人向自己吩咐:“今晚你在這裏做看護,除了我不允許任何人來探視和換藥,誰敢動他你就打110報警。”

穆曉曉不懂這是什麽意思,視線看向方琳,見對方已經氣得漲紅了臉。

平時掩飾得再怎麽像,面具的破碎也僅僅只是一瞬。

她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像個潑婦般對聞舒大吵大叫,“你至于當着一個外人的面這樣羞辱我麽!我至少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你算什麽東西?下賤!惡心!”

穆曉曉瞪大了雙眼,直覺告訴她自己此時此刻應該找個地縫鑽進去,就在她打算裝聾作啞時,耳邊傳來一聲冷笑,繼而聽聞舒加重了語氣向自己道:“我剛才的話聽懂沒有?”

“懂懂懂!”穆曉曉連連點頭,像個訓練有素的士兵,站直了身板目送上司離開,心中忍不住嘀咕,“都被罵成這樣了還不還口?這真是那個忍不了半點委屈的副院?”

司機将聞舒送進小區時,人已經在車上睡了一覺。

他不得不将這位看起來異常疲憊的乘客喊醒,以防耽誤自己的下一單生意。

聞舒用手機付了車費,起身時眼前一黑,險些就要跌倒。

司機吓了一跳,生怕被賴上,忙詢問:“您沒事兒吧?要不我送您去趟醫院?”

聞舒扶着車門站了片刻,感覺大腦沒那麽暈眩後,才苦笑:“您忘了,我就是從那兒來的。”

一番小小的驚魂,上樓梯時他更加謹慎,拽住欄杆,一步步走得十分緩慢。

畢竟在這裏摔倒,已經沒人會來扶他了。

即便有那麽大的家業,聞家父母始終都沒有搬離這棟老破小。

說是跟鄰居相處久了有感情,再者就是這裏距離醫院近,上下班方便。

聞舒依然記得,自己小時候貪玩,放學後作業都不做,能跟着樓下的小朋友從傍晚玩到天黑。

那時候醫院忙,聞家父母沒有時間管孩子,只有讀書的聞濤還能照顧他。

高中生放學一向很晚,其他小朋友都回家吃飯寫作業了,留下聞舒還坐在樓洞口等着。

說來也奇怪,聞舒似乎從小就不知道怕,冬夜裏天黑得早,小區裏又沒什麽人,偶爾碰上路燈短路,一閃一閃跟恐怖片似的。

可他就是能堅持着等兩個多小時。

直到聽見熟悉的車輪聲,他才會歡天喜地的跑上前,沖着霧蒙蒙的前方大喊一聲,“哥!”

這時,他的哥哥會丢掉手裏的自行車飛奔而來,将他從冰冷的臺階上抱起,一面幫他捂手,一面心疼地問:“冷不冷啊,怎麽又在這裏坐着?”

“我沒帶鑰匙呀!”他向哥哥撒謊,然後用冰冷的鼻尖去蹭人家領口。

嗅着熟悉的氣味,這便是聞舒一天中最安心的時刻。

他是那麽依賴聞濤,不管是學生時期,還是以後要參加的工作,乃至結婚生子,對未來的每一處規劃他都想要聞濤參與。

因為他們是兄弟,所以永遠都不會分開。

這個念頭一只持續到聞舒高中畢業。

十八歲那年,當他迫不及待的将剛收到的錄取通知書展示給對方看,期待着得到誇獎時。

他親愛的哥哥,的的确确給了他一個此生難忘的獎勵。

屋裏沒開燈,只有點點星光透過窗戶落在空無一人的客廳,地暖是熱的,烘出一股子奇怪的酸臭味,配合上那些黑漆漆的家具,多少有些恐怖片的感覺。

聞舒站在玄關處開燈,視線亮起的瞬間,整個人被眼前的景象驚了下。

茶幾上滿滿都是摞起來的快餐盒,有的吃完了,有的還剩下些,綠色的黴菌在溫暖的環境中瘋狂滋生,讓壞掉的食物發出腐敗的臭味。

筷子東一根西一根掉在地上,地板上不知為何有許多黃色的污漬,細細聞可以嗅到尿騷。

聞舒吓壞了,到處張望,幸好沒有發現什麽褐色的不明物體,不然他真的會吐出來。

沙發上的衣服堆積成山,在他開燈後的微微蠕動了幾下。

聞舒汗毛都起來了,就在他拔腿想逃時,一聲沙啞的童聲将他拽了回來,“爸爸?”

那是聞钰的聲音。

聞舒立刻沖上前,從一堆捂得發酸的衣服裏把人給挖了出來。

聞钰身上又臭又髒,被頭頂的燈晃得睜不開眼,看模樣也瘦了,貓崽般縮在聞舒懷中呻吟着。

聞舒将他放平在沙發,手法娴熟地摁壓過他的胸口和小腹,在發現沒什麽異常後終于松出口氣——幸好,他沒讓他的孩子出事。

聞钰在看清來人後,臉上浮現出明顯的失落,“小叔叔啊。”他細聲細氣的喊。

聞舒蹲下身,用自己的袖子為他将臉上的口水使勁擦幹淨,“吃晚飯了?”

語氣生硬,隐隐約約聽得出是在關心。

這是他能做到的極限。

聞钰搖搖頭,聞舒的眉頭皺起,想起整天都見不到一面的方琳,問道:“你媽沒來看你?”

“媽媽早上來的,給我送些吃的,要我乖乖在家聽話。”

聞钰說得委屈,眼裏有淚在打轉,卻沒落下來,他看向聞舒,那神情像是自己做錯了事,哽咽着道:“小叔叔,我好好聽話,爸爸真的會回來麽?”

這話讓聞舒鼻尖一酸。

頭一次,他有點可憐自己這個小侄子。

在事故發生的最開始,聞舒其實在心裏恨過聞钰,如果不是為了保護他,自己的父母也不至于離世。

可是你能真的去責怪一個孩子麽?

他也是受害者,正需要照顧,卻要被母親像個累贅一樣丢棄在這裏。

聞舒責怪的,其實是那一天、那一刻,沒有強行将一家人留下的自己。

只怕此生,他都要在懊悔中忍受煎熬。

停頓片刻,他像個真正的長輩,伸手拍了拍聞钰的肩膀,安慰道:“會的,你爸爸從來說到做到。”

興許是多日來終于有人能給他一個肯定的答複。

內心的酸楚得以宣洩,聞钰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撲進聞舒懷裏。

完全不顧媽媽曾經教過他的,“你的小叔叔不喜歡你,所以你要離他遠一些,不然他可是會吃小孩兒的!”

這一夜,聞钰被從頭到腳洗了個幹淨。

大少爺沒伺候過人,調的洗澡水不是太冷就是太熱,好在聞钰也是個皮實孩子,咬着牙硬拼命堅持。

本來以為忍過了洗澡水這關就算完,誰曾想他小叔還帶着點潔癖,說什麽都要給自己搓泥。

聞钰那個絕望,一個土生土長的南方孩子,連搓澡巾都沒見過,有那麽幾次他都覺得自己的皮都要被聞舒搓禿嚕了。

洗完澡,聞舒把聞钰抱上床,半夜十二點站在客廳給家政打電話。

哪會有人接啊。

望着客廳裏的髒亂差,聞舒頭皮發麻,他實在忍不了,撸起袖子開始了人生中第一次大掃除。

被吵醒的聞钰從門縫裏偷看,看他的小叔叔像迪士尼動畫片裏的巫婆一樣,在煙塵中揮舞着掃把,嘴裏還罵罵咧咧。

可是轉念一想,這世上哪會有這麽好看的巫婆呢?

所以小叔叔一定是善良又美麗的仙女教母才對。

此時距離事故發生已經過去了八天,沒人知道讓一個孩子走出陰霾到底需要多久。

只是在這一刻,聞钰的臉上清晰的浮現出了一個小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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