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接到雲辭提出見一面的消息,賀鈞年立刻驅車趕往雲家大宅。
喝了足足三盞涼茶,才終于等到人。
落日餘晖穿過回廊兩側參差交錯的松柏海棠,斑駁樹影落在那身月白禪服上,與衣擺處的如意紋交相呼應。
這種深受老爺子們喜愛的中式禪服,穿在雲辭身上竟也毫無違和,反倒有種遺世獨立的清冷感。
賀鈞年遠遠看見人,視線一路黏着,直到雲辭走進這四角亭,匆忙回神趕緊道:“阿辭,我也是剛知道熱搜的事。”
傭人很快端來一盞白茶,雲辭在他對面坐下,不疾不徐擡眸:“所以?”
“我知道你還在生氣,也不是替自己辯解,但他當時真的只是絆了一腳,”賀鈞年慌慌張張說完,低頭自嘲,“我應該立刻推開他的。”
雲辭不接他的話,淺抿兩口熱茶再問:“現在熱搜上的事,你打算怎麽辦。”
摩挲茶杯的手驟然停下,賀鈞年旋即面露委屈,“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跟他真的沒什麽。”
夏天本就是個讓人無端心生躁意的季節,饒是雲辭再好脾氣,從坐下到現在也已經想潑他三次茶了。
這是想讓他認下那條熱搜将錯就錯?
雲辭懶得再跟他虛與委蛇,拿出手機點開錄音:
「沒錯,我就是跟他睡了。」
「要一個我睡過的男人?」
「賀哥哥在床上可真是熱情!」
……
随着每一條語音流出,周圍的氣溫都好似降下幾度,賀鈞年臉色煞白,嘴唇不停哆嗦:“阿辭,這不是真的,他,他是騙你的。”
“你們昨晚一起去芥蘭開單身派對,之後又去了金庭酒店,”雲辭一句一句平靜道出他們的行動路線,最後放下杯盞看他,“這些我都已經找陳宇核實過了。”
陳宇就是今天的新郎。
但即便是面對這樣的鐵證,賀鈞年依舊抵死不認:“我跟他真的什麽都沒發生,你願意相信他們,也不相信我麽?”
“我願意相信你。”
賀鈞年還打算再辯駁,聽到這話臉上稍稍露出些輕松,可惜沒過幾秒,松弛的神情又被雲辭擊個粉碎。
“相信是一回事,真相又是另一回事,在這件事明了前,我不能答應你任何事。”雲辭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半似無奈半輕嘆道:“将那條熱搜撤下來,別再讓我失望了。”
這句話足夠證明,他已經知道熱搜是出自誰的手筆。
如果說在此之前賀鈞年還心存僥幸,現在就只剩滿臉灰敗。
恍恍惚惚地,怎麽離開雲家的都不知道,只覺得天邊火燒雲刺地他睜不開眼。
點開手機看到,啓雲集團早在新聞發布後緊急辟謠。
之後又一連起訴了多家發布假消息的媒體,律師函雪片似的往外送,像是在竭力跟他撇清所有關系。
恭賀祝福全變成笑話,連帶賀氏集團的股價也在暴跌。
賀父得知此事,将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賀鈞年只得趕緊上線解釋:礙于雲辭身體原因,并沒有求婚成功,希望大家不信謠不傳謠。
到底是少年人,沒經歷過挫折,一句話将媒體和啓雲集團全得罪光。
幾乎是他這邊剛解釋完,啓雲集團就甩出了一張雲辭近幾個月來的體檢報告,表示他們老板身體好得很,自己的鍋,別想往這兒潑髒水。
媒體也緊随其後,放上幾張跟賀鈞年的聊天記錄截圖,明确表明是受賀二少指使,他們才發布了這條假新聞。
賀鈞年現在腹背受敵,徹底變成想吃天鵝肉沒吃上的癞蛤蟆,賀氏信譽也因此再打折扣,一度陷入公關危機。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賀鈞年回去後被父親狠狠揍了一頓,直接停掉他所有副卡。
賀母倒是心疼兒子,賀氏自顧不暇,就專程回焉家尋祖父求援。
“再怎樣,他雲家也不帶這麽欺負人的啊。鈞年跟他求婚還求出錯來不成?可憐我家鈞年費心又費力,結果兩頭都讨不到好。”
“嗤!”
賀母正捏着紙巾跟焉老太爺哭訴,一聲冷笑驟然打斷。
擡頭就見二樓欄杆上趴着一人,饒有趣味地朝他們看過來。
一瞬間,賀母臉上變換了三種表情,錯愕,厭惡,以及深深地忌憚。
賀鈞年更是将悶不吭聲發揮到極致,埋着頭,只恨不得對方看不見自己。
“小岐回來了啊。”賀母很快整理好情緒,從容優雅地沖樓上人笑。
對方卻像讀不懂她的客套,毫不客氣回怼:“沒回來,魂兒回來了。”
“你這是什麽态度!”賀母還沒說什麽,焉老太爺先不滿地用拐杖重重杵地,“送你去留學,回來就是這麽對堂姐說話的?”
拐杖撞擊地毯發不出多大聲響,架不住老太爺聲如洪鐘,浸淫商場多年的壓迫感鋪散開,周圍愣是沒一個人敢再開口。
除了焉岐,依舊懶洋洋地趴在欄杆上,沒個正形:“是~我态度不好,我認錯。對不起,堂姐這下滿意了?”
賀母僵硬着嘴角抽動兩下,笑比哭還難看。
将這事匆匆揭過去後,扭頭再去求祖父,誰知兒子白着臉死活要将她拉回去。
發現他不安地往樓上瞥,賀母脾氣也上來了,拍着他的手,特意說給某人聽:“兒子你別怕,這裏好歹也是我的家,曾外孫有事,你外曾祖父和小舅舅定不會見死不救。”
“別!別來沾邊啊。”焉岐很不給面子地往外撇,生怕自己沾染半點是非。
觸及賀母視線,勾唇哂笑:“看來你是真不知道,你兒子到底怎麽得罪人家了。”
賀鈞年猛地擡頭,黑眸裏滿是驚恐。
“他給人家戴綠帽,人家不搞你搞誰。”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焉岐這句話說得格外大聲,落到耳邊振聾發聩。
賀母踉跄兩步沒站穩,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客廳內一陣兵荒馬亂,賀鈞年抽空往二樓看,分明看到焉岐笑了。
-
焉家發生的事,雲辭一概不知。
待在書房看了會兒書,臨近六點半,傭人适時敲門提醒,晚餐已備好。
雲家晚飯通常定在六點半到七點半之間,請的都是國宴級水準的老師傅,手藝沒話說,只是考慮到雲辭身體,口味大都以清淡為主。
菜式繁多,量卻很少。
雲辭母親早亡,祖父也在他5歲那年病逝,沒人能跟他同桌用餐。
常年吃藥胃口不好,正常分量的菜肴勢必吃不完。
都是師傅們辛苦做的,倒了未免可惜。
小份的正好。
七點二十左右用完餐,雲辭有近一小時消食的時間。
沈管家以前會在這個點給他安排小提琴課程,如今,雲辭的小提琴早已達到9級水準,沒必要再請授課老師天天練。
這段時間就在院子裏散步、喂魚,偶爾也會像今天這樣,心血來潮去水景園的琴房練練手。
只是今天剛打開門,房間裏傳來砰的一聲,沒等看清什麽東西倒下,一道影子嗖地竄過來,直往懷裏撲騰——是只黃白相間的西施犬。
傭人用彩色皮筋,将它頭頂一縷長毛紮成小辮兒。
“糖糖?你怎麽進來的?”
想起進屋時聽到的悶響,雲辭摁下奮力想要舔他下巴的狗,往屋裏看。
斯特拉迪瓦裏小提琴,安安靜靜躺在地上,甚至繃斷了一根弦。
雲辭趕緊擡起它的前爪,又捉住後腿,都沒有發現傷口後,輕點它的額頭哭笑不得:“閨女也這麽敗家啊。”
糖糖:“汪!”
雲辭放下糖糖,任它在身邊興奮地來回轉,進屋将小提琴塞進琴包,扭頭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間輕噓:“咱們可不能被婆婆發現。要是被發現,明天就沒有骨頭吃了。”
糖糖:“汪汪!”
雲辭搖頭笑笑,叫來傭人将狗帶走,順帶囑咐:“糖糖最近看着有點胖,以後晚上就不用給骨頭了,等什麽時候瘦下來再說。”
糖糖走出琴房沒多遠,像是聽到了他的話,忽然扭頭沖他叫了好幾聲,估計是在罵他,沒有心。
為了一把破琴,居然斷他閨女的大骨頭,還說它胖。
氣得糖糖走出三裏地了都還在叫。
雲辭直接關上門,隔絕噪音。
八點半一到,準時參加啓雲集團線上會議,不多不少整兩個小時。
結束後才發現,手機再被賀鈞年炸屏。
他這次連點開看的欲.望都沒有,直接将手機關機,十一點左右按時回房休息。
雲辭今年大三,主修國畫,輔修企業管理,第二天大早需要趕回江大。
這所已有120餘年歷史的老牌大學,正位于江城老城區內。
操場以北,馬路對面,随處可見幾十年房齡的老小區,有些牆皮都已經剝落地差不多了。
二樓以上住人,一樓店面房基本用來出租,炸雞烤串奶茶店連成一排,時常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學生下課後在附近排隊。
雲辭吃了早餐過來,車窗半開,聞到散發着香氣的早餐店,還是免不了往那邊多看兩眼。
店員熟練地撚開塑料袋,拉開籠屜撿出兩個熱騰騰的包子,遞給穿人字拖的年輕客人。
那人接過去,拉開塑料袋低頭咬上一口,許是太燙了,含在嘴裏嚯嚯兩下,邊走邊吃,走到路邊來回張望,快步通過人行道跑進江大北門。
張叔駛過人行橫道,轉過彎穩穩停下。
新款邁巴赫s480瞬間引來不少人側目,原本趕去上課的學生也不禁慢下腳步看兩眼。
雲辭拎起小提琴包,跟張叔約好中午12點,開門下車。
陽光倏地灑在少年瑩白如玉的臉上,幾名女生舉着雞蛋灌餅從遠處結伴走來,看到人下意識拉上塑料袋,摸摸臉頰兩側。
走過去之後一陣笑鬧,間或夾雜“好帥啊”的字眼,跟着蛋餅味道一起飄過來。
辣油味甚重,很能挑動食欲。
雲辭所有飲食都經由營養師安排,吃不了辣,更嘗不到藏在街尾巷口裏的美食。
琴壞了,香氣撲鼻的蛋餅也只能聞着解饞,雲辭的心情更差了,偏偏這時候還有人往上撞。
剛進校門,宋閑玉猛地跳出來,差點撞上他的琴包。
“賀哥哥因為你被鎖在家裏了你知道麽。”他猛然嚎這一嗓子,引來不少人注意,宋閑玉見狀喊的更大聲:“我知道你對我不滿,可賀哥哥沒做錯什麽啊。”
早上趕去上課的學生不少,看熱鬧的更不在少數,一度造成輕微擁堵。
門衛很快聞訊趕來:“你們不去上課,在這兒幹什麽呢?”